她從衙門出來後的第二天，我便爲她請了一個師傅，教她殺人的技巧和殺手的常識。但在我將她交付與那個師傅轉身離開之後，我立馬聽到了鮮血噴涌的聲音。我回頭，看見那個師傅在一片血色中緩緩倒了下去，他身前的楚寧左手上拿着一把短小的刀。刀上沾滿了血。
然後我就看到了楚寧的眼神，堪比寒冰。
“東瀛人可以殺死自己的師傅表示自己強於師傅，然後出師。”我鼓掌，“雖然你和他都不是東瀛人，但你還是表示出你比他強了。恭喜你，出師了。”
“哥哥…”楚寧的目光看向我，帶着一點恐懼和…喜悅，“哥哥在爲小寧鼓掌？還是…”
“走吧。”我打斷她的話，頓了頓，又補充，“我們。”
這之後我才知道楚寧到底是怎樣的人，雖然，可能只是其中一面。
楚寧微笑着看我喝茶，眼裡的焦急慢慢收斂了下去，“我記得，哥哥是不喜歡喝茶的。”
不喜歡？
“以前……”
我突然放下茶杯，楚寧愣了一下，沒有繼續說下去。
“楚寧，”我淡淡地開口，“明天去杭州，和我一起。”
“杭州！？”楚寧跳了起來，“爲什麼！”
“去殺人。”
“爲，爲什麼在杭州？”楚寧的話說得斷斷續續，“哥哥，能不能，能不能……”
“你不去，也沒關係。”
“哥哥！”楚寧大喊，“小寧早已說過，小寧不會離開哥哥！”
說完，她便沉默了下來。
“哥哥去哪裡，”楚寧的聲音越來越小，“小寧……便去哪裡。”
“這單生意，七千兩，你到手四千九百兩，一家七十三口人，挺划算的。”我的手指撫上冰涼的茶杯，“比起剛做完的那一單，確實划算多了。”
“哥哥，小寧所求的只是在哥哥的身側。”楚寧絞着自己寬大的衣袖，“銀兩什麼的，小寧不需要，哪怕身無分文，衣衫襤褸，小寧都不會離開哥哥的。”
我將桌面上的銀票推到她的面前，“我是一個做買賣的人，人命的買賣，我的身側，不需要人。”
楚寧愣住了，過了很久，才訥訥開口，“哥哥，對小寧一定要這麼絕情？”
“船票，我已經買好了，明天出發，你去收拾一下東西吧。”
楚寧張了張嘴，又閉上，最終什麼都沒有說，拿着銀票低着頭出去了。
我拿起茶杯，飲下最後一口茶，涼透了的茶落入胸腔，留下滿口苦澀。
雨，又下起來了。窗還沒關上，一些雨絲便飄進來了。沾在我的皮膚上，粘糊糊的，好像甩不掉的鮮血。我不喜歡下雨。因爲我無論忘記多少東西，始終記得。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是一個雨天。
那天，雨下得很大，我在街上奔跑，街兩側的房屋上都掛着燃着的燈籠，血紅的顏色。我不斷地跑，它們就不斷地往後退去。我的身後是一片明黃色的火海，那天那麼大的雨都無法澆滅。
火海里是一戶富貴人家，庭院很大，我回頭望了一眼，大門上的牌匾正在大火的灼燒中慢慢掉落，最後落下時，砸出了許多火星。我隱隱約約，看見牌匾上寫着的……“林府”
我記得我穿着一件淡藍色的衣服，一路奔跑，泥水濺滿我的衣服，最後我停下的時候，我看見它已經變成了灰色。
“文兒，快跑…快跑！”
我那一路上耳畔都在響着這句話，一個女人的聲音，急促而又低沉。
哦……原來我是林文。
跑了很久之後，我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一個高大的男人，我驚錯地擡頭，看見他的眼睛裡染着紅色，血一樣的紅色，面無表情。我看着他，不敢動，一下也不敢。他忽然舉起手，手中拿着一把銳利的小刀，刀身上雕刻着古老的花紋。他手中的刀反射出燈籠的光線，和他的眼睛一樣。
他的手落了下來，我閉上眼睛，等待死亡降臨，但過了很久，我依然聽得見自己的呼吸聲。我慢慢睜開眼睛，身前的男人依舊還在，他手中的小刀上有些紅色的液體在一滴一滴往下滴，和折射燈光的雨混在一起。
終於，因爲一直狂奔而變涼失去知覺的皮膚恢復了知覺，我感到我的臉上一片溫熱。擡手一摸，再將摸到的手放到自己的眼前，我才發現那是血。
雙手的知覺也回來了，我感覺到我的右手很疼。刺骨的痛意，幾乎要將我的意識撕裂。
我齜牙咧嘴地吸氣，那個男人卻將他的刀塞到了我的左手上。
“殺了我。”他緩緩地說。他的聲音很低沉，像隱匿在陰暗中的魔鬼的誘惑。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刀。
他死，我就能活。
我默默低下頭，準備將手中的刀換到右手，但是沒有成功，我的右手根本動不了，因爲我連擡起它的痛意都無法承受。
“你右手的手筋已經被我挑斷了，”男人說“來吧，用你的左手…殺了我。”
現在的我已經忘記爲什麼了，我記得的只有當時的我聽到我右手手筋被挑斷之後的憤怒。那種憤怒近乎將我的理智完全覆蓋。不過我並不知道爲什麼。
時至今日，我都無法理解當時的我的憤怒。
那個男人運足了氣，等待我的招式。我揚起頭，向着天空大吼了一聲，一刀刺入了他的胸腔。
那個男人就倒下去了，他的防禦近乎不堪一擊。
他倒下的時候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就和我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一樣，面無表情。
他倒下之後，我的耳邊只剩下了雨聲，像成千上萬的珠子砸落地面。我依舊沒有動，我的左手向地面垂着，手中小刀上的血混着雨往下低落，兩側的燈籠安靜地燃燒着。身後是那片火海，螻蟻一樣的人在火海四周騷動，手裡提着水桶。
但我的耳邊只剩下了雨聲，雨滴不斷落到我的身上，將我全身的溫度徹底降下。
現在的我很不喜歡雨天，因爲雨天總會讓我想起我第一次殺人的場景。如果你殺過人，你就會知道，那種殺人的恐懼，和自己體溫一節一節涼下去的可怕，好像整個世界都冰凍了，除了寒冷再沒有其他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