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外音：什麼物質決定意識的鬼話，絕不是這世界的唯一真理，至少現在，是這樣。
（一百零三）
肖凱給我送到小區門口就走了。
奇怪的是，已經凌晨2點多了，小區門口卻熙熙攘攘的，車輛不停從小區大門出入，真是見了鬼了，大半夜的這幫人不睡覺都幹嘛呢？？
越往裡走，聚集的人越多。
“真慘啊！人直接沒了，玻璃全震碎了！”
“可不是嘛，這以後用煤氣罐可得注意些了啊。”路邊兩個大媽級的女人在聊天。要知道，這個時間段，在千湖這種三線城市還能看到大媽聊天的機率跟買刮刮樂中20萬應該差不多了，準是出了什麼事兒了。
“阿姨您好，請問這是咋的了？怎麼這麼多人呢？”我問。
“哎呀，一股酒氣，這麼年輕就開始酗酒了，咳咳，快離遠點，我受不了酒精味。”其中一個厭惡地躲着我。
另一個大媽瞪了那人一眼，“行了，別裝了，你家那位不天天喝得五迷三道的嗎？也沒看你受不了。”然後這位慈眉善目，看着好親切的大媽轉對我說：“啊，我說小夥子啊，這不是煤氣罐爆炸了麼，那現場老慘了，玻璃全震碎了，傢俱啊、衣服啊炸的滿天都是！就那邊那棟3號樓，看到沒？消防員和警察都來了，唉，要我說…哎？你怎麼跑了啊，孩子，那邊危險，回來啊，回來啊！”
“啥？我靠！！”3號樓不是我家嗎？不能吧？怎麼這麼點背呢？我原本的酒意立馬無影無蹤，以百米跑的速度飛奔而去。
越靠近我家所在的樓，圍得人越多，我好不容擠到前排，眼前的景象讓我不敢相信。在幾個巨大的光束照耀下，這棟樓就像末日劫難系列電影中演的那樣，1單元和2單元123樓所有的窗戶全部震碎，牀墊子、木板、碎磚塊、空調、窗戶框子、玻璃碴子等各種物品毫無規則地堆在單元門外，得有近半米高，比黃色的隔離線更成功地堵住了人羣進入單元門的通道。
1單元101室應該是爆炸源所在地，因爲從外面看起來它被炸的最慘，窗戶框子全部不翼而飛，附近的牆體也出現了明顯的破損，紅色的磚樣像沒了皮膚包裹的骨頭裸漏在外，一條長長的深黑色煙燻痕跡呈放射狀自101向四面八方上蔓延，像融入水中的墨滴，樣子十分可怖。
我下意識地翻過隔離線，向裡面衝去。
“你幹什麼！回去！”一名穿紅色衣服、帶防毒面具，全副武裝的消防員攔住了我。
“我家住在2樓啊，大哥，求求你了，讓我去看看，我爸媽還在裡面呢！”這一突發狀況已徹底擊碎了我的理智，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輕而易舉地就拜託了消防員的控制，向樓裡面衝去。
“等等！喂，小老弟！裡面危險啊！還可能有爆炸，你不能進去啊！快，快攔住他！！”身後的消防員大聲吼道。可我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再次如夢境般的感覺從大腦傳來，這一切都跟上次一樣，是個夢吧？我聽不見周圍嘈雜的人羣叫喊，感覺不到腳下被一堆雜亂物品弄得崎嶇不平的道路，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夢裡。
就在我快進入連鐵門框都被炸的殘缺的單元門時，被來自不同方向的幾個強大的力拽住，越拖越遠。
“放我進去啊，我要找我媽、爸，他們還在裡面啊！草你們媽的，趕緊鬆手啊！嗚嗚…鬆手啊！你們這羣混蛋，攔我幹什麼，趕緊去救人啊！！”幾個消防員和警察一起拽住了我，把我往外拉。
“小兄弟，你彆着急，我們已經在盡力救人了，你現在進去不是添亂嗎？萬一被砸到我們還得救你。”
“是啊，我們理解你的心情，但請在安全線外耐心等待。”
的確，這個時候我真的做不了什麼，只能一言不發，緊緊盯着每一個從單元門裡進出的人，期待着看見那兩個我至親的人的身影。
……
15分鐘後，來了四五輛黑色的小轎車，小轎車後面還跟着數不清的救護車，把本就不寬敞的小區車道堵得嚴嚴實實的。
從小轎車上下來幾個穿着體面卻大肚便便的人，其中領頭那個有些禿頂，對一些警察和消防員烏拉烏拉說了幾句，都是些沒營養的話。我猜他心裡一定也在恨吧，不過跟我這些有切身感受的人不同，我們是在擔心裡面的人，他，一定是在埋怨這麼晚了還要折騰到這個偏僻的小區裡來。
30分鐘後，第一個受傷的人被擡了出來，我趕緊過去看，這人面部沒有什麼表情，特別平靜，滿身的血跡和灰塵混合在一起，像剛乾完重活的民工，左肩膀連同整條胳膊不見了，連袖子都沒有，看上去生還的機會不大。不過，好在我並不認識這個人。
又過了一會兒，陸續有人被攙扶出來或是擡出來，哪怕看上去沒什麼大礙的人，此刻都是灰頭土臉，一張過度驚嚇的臉毫無半點血色。可這至少是一個好的信號，在這次爆炸中，有幸存的人。
我焦急地盯着單元門，一個、兩個，更多的人走了出來，每個人出來，那個剛剛的領導模樣的人就會主動上去握手，噓寒問暖，然後立馬有工作人員幫着批上棉被、毯子，送上救護車開走。
就在我有些絕望的時候，幾名消防員架着兩個擔架緩步走了過來，我瘋了似地衝了過去。
“媽！爸！你們醒醒啊！醒醒啊！”我拼命搖晃這兩個我最熟悉的人，他們沒有任何迴應，甚至連嘴角、眼皮都沒有動一下，像是睡着了，特別安詳的睡着了。
“他們怎麼了啊？怎麼不動了？你們趕緊搶救啊！救護車呢？快來人幫忙啊！”我竭盡全力地嘶吼着。可擡擔架的消防員卻不爲所動，跟木頭人一樣，只是低着頭，不看我。
“對不起，找到時已經斷氣了，初步估計是窒息死亡。”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們連救都沒救就說不行了？你們是幹什麼吃的？我草你們這幫飯桶！啊！”撕心裂肺地大吼讓我整條聲帶都發不出聲音，原本嘈雜的人羣突然沒了動靜，他們都在看我，就像在動物園看一個瘋了的猴子一樣。可我此刻根本不在乎，去他媽的人類吧，去他媽的陌生人吧，你們在我眼裡，什麼都不是。
“求求你們了！再想想辦法，想想辦法好嗎？你們幫幫忙，我有錢，我能出力，讓我幹什麼都行！！救救我爸爸媽媽吧！求求你們！”我直接跪在了地方，雙手合十，不停在給救援的人磕着頭。不平整的地面很快讓我的額頭滲出了血，可我卻感覺不到哪怕一丁點的疼痛，這應了那句話吧，哀莫大於心死，心死了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什麼物質決定意識的鬼話，絕不是這世界的唯一真理，至少現在，是這樣。
一雙大手突然按住了我，讓我不能動彈。“小夥子，別這樣，活着的人更要珍惜生命啊！我代表**向你表示慰問，我們十分同情你的遭遇，事故原因還沒查明，等查明後一定會補償你的，對不起了，孩子。”
我擡頭一看，正是大肚便便的那個禿頭，在他後面圍着好多人，還有亮着白熾燈光的攝像機。我嘴角微揚，惡狠狠地盯着他：“補償？哼，怎麼補償？就算你給我全世界所有的錢，又能怎麼樣？能買回我爸我媽的命嗎？”話畢，我扭頭向爸媽所在的方向走去，再不看那人一眼。
在不遠處的一角，爸媽的身體已經被蒙上了一塊白布，跟他們一樣，這還有5-6個同樣蒙着白布的身體。儘管理智告訴我，這是已經死了的人，沒有搶救價值的纔會先放在這裡。畢竟，有限的資源必須要救那些還可能救活的人，這我都懂，可你知道嗎？但當你的至親之人也在其中時，你卻不可能理解爲什麼不再搶救一下，因爲別人的命對你來說，無論你多麼博愛，都只是世界的一部分而已，失掉惋惜。可至親之人，卻是整個世界，沒了，即意味着毀滅。
我就這樣一直跪在父母面前，身體凍得沒了知覺。我好後悔啊，爲什麼他們活着的時候，沒多跟他們呆一會兒，沒多陪伴他們一會兒，總以爲時間多的是，總以爲難得的休息時間必須要多玩幾把電腦遊戲。可時間，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不知道多久，來了一些人，挨個把蓋着白布的屍體都擡到了車上，運走了…我連阻止的力氣都沒有。離開了人羣，遠離了嘈雜，我也不知道往哪走，哪裡纔是家？哪裡才能讓我感到安全？
我好想去看看星空啊，不知不覺中爬上了小區內最高的一幢樓房頂層，向下看去，這個世界好不真實啊，我分不清天上的是雪花還是星辰，它們就環繞在我身邊，伸手，去抓不到什麼。
這個世界上，我突然就變得無依無靠了，那些對我而言重要的人、重要的事，此刻都已變得不再重要了。因爲我已經不敢面對以後的生活，以後的日子，沒有媽媽做的辣椒炒肉，老爸也不會再送我去學校，跟我講他小時候追過的女生，即便考再高的分數，也不會有人再給我買SONY的遊戲碟，活着已經沒有了意義。
人生啊，真的是太不公平，算了，這輩子就這樣了，下輩子吧，下輩子肯定會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