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茗卉聞得上位一聲開席,家宴纔算開始。宮人魚貫而入,道道佳餚漸布上案來,卻是素多葷少,饒是葷食也都擺靠在她的毓兒那兒。她見此,頗合心意,想來定是貞妃的意思,回首對伊報以一笑。她叫退宮女流芳,親自給毓兒舀了幾小勺湯,讓孩子先喝些暖胃。她未想衣袖被其小股力道扯了扯,見毓兒望着龍椅上明黃衣衫之人,小臉上流出一絲困惑,出口所問簡單,卻激起心池波瀾,是啊,這孩子以前從未見過自己的父皇,確實不認得呢。
納蘭茗卉放下手上湯碗,伸手握住毓兒小小的手,按在自己手中,柔聲語:“他是你父皇。”她眼中閃動着虛浮的光,也未表露太多,只對孩子笑言續道,“可還記得母妃之前同你說的?穿着明黃衣服,坐在最高位子上的男子就是你父皇。毓兒忘了麼?”她心裡清楚,孩子對她父親的印象一直很模糊,甚至是一點都沒有,除了平日同其說說,也沒讓其見過自己的生父,今日父女相見不相識,卻也是無可奈何。
尹祁崢在宇文珞懷裡,蹙了蹙眉,又搖了搖頭,心裡想說:母妃,其實歸瀾很想睡。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想說話,拉着母妃的手,慢慢地爬下來,又回頭看了看大殿之上的爹,有些蹣跚地走到母妃與表姨旁邊,乖乖坐下。他看着琳琅滿目的食物,微微抿了抿脣,手指間絞纏着彩色的繩子,還記得是母妃讓交給姐姐的,四周的人們繼續小聲說笑着,似有若無的喧囂卻反而讓人昏昏欲睡。他清澈的眼睛深深望向母妃,張開嘴“嗚”地吃下一個丸子,腮幫子頓時鼓鼓囊囊的。
宇文珞本以爲其會爲所欲爲下地去玩,卻不料自己上手抓了丸子就往嘴裡放。她眉頭輕蹙,見他吃得不亦樂乎,不由地笑着搖頭說道:“慢點吃,小東西,不可以繼續睡了哦,不然晚上又吵得母妃睡不了覺,你忍心麼?”她說着,煞有其事地皺着眉頭,可憐地嘟嘟嘴,見他眨眨眼睛點點頭,不由笑容更加開心,舉箸夾起一塊魚肉,挑了刺,挑開皮,雪白的魚肉放入他面前的盞中,又從一旁拿了勺子給他,說:“來,用勺,”她又夾起一塊魚肉,仔細地挑了刺,將皮挑開,夾進表姐的碗裡,緩聲開口,“ 這個有營養,對這個你可反胃?”
尹馨瑩呆於一旁,感覺這熱鬧的氣氛與她四周的冷清格格不入,彷彿與世隔絕,那個世界只有她一個人,聽不見她們說的,也不在意是否有人在意自己,只是默默地佔着一席,隨着人流而動。她從剛纔習慣地隨衆行禮,然後坐下繼續看人爭鬥,似乎這就是宴會上最精彩的地方了。她有意避開了那人的目光,天知道她怎麼會在這情況下還能淡定自若地呆着,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卻又像發生了什麼。
尹馨瑩看了那華母妃,當初,月姨失了孩子似乎也是這麼地上了家宴,那般蒼白無力,那月姨、還有母妃,她就算心裡再怎麼心酸卻還是在原位,做着自己應該做的事,捧起茶杯,看着那碧綠的茶倒影的稚嫩孩子的笑容。她在心裡對自己說:對就是這樣,我要笑,笑着面對,我要笑給她看,沒了她,我尹馨瑩還是尹馨瑩,大曦的二帝姬,以後大曦國的顏面。
尹馨瑩輕抿,淡淡苦澀帶着回甜的味道,隨後放下茶杯,看着纏着大皇兄的三妹,剛剛她的獨來倒是提醒了自己,被這宇文害的可不止自己一人。她看了當初自己最信任的兩個人一眼,這是三個月來第一次看得如此真切,那人在笑,而自己卻如同棄子。她望了過來,輕輕一笑,只是眸底卻是刺骨的冰冷,彷彿終年不溶的冰塊,讓人心驚。這本不改是她改有的,但是他們卻逼她學會了,到頭來還怪她不明事理,真是笑話,這一切不都是他們“薰陶”、“觀看”來的麼?
尹馨瑩收回了看宇文家兩人的目光,喚了筠兒過來,放下那所謂的身世隔閡,沒了她們,她也可以讓三妹更好,讓三妹在自己身邊坐,談着,聽着三妹說這宮外的趣事,已經是讓人看着明明白白,如今這代養的就是不如這親的,纔不過些日子這就成這樣,以後還了得?
尹馨瑩和三妹,兩人自顧自地談,待聽到父皇的一句開宴,旁邊的小丫頭已經是按捺不住性子,前去吃那準備好的糉子,一番折騰下來,居然是讓那糉子葉破開了,露出白生生的糯米,卻吃不到完整的。她有些無奈地笑着上前,靈巧手解開了綁着糉子的繩子,剝開糉葉將完整的一個放在她面前的小碗裡,又轉身對一邊的宮人說了些什麼,陪着她一起吃着這宴會的食物,雖然無人問津卻也樂的自在,直到父皇的一聲“筠兒”,目光向上看着那抹明黃,輕輕碰了碰身邊的筠兒,讓她答話,而自己則是看着父皇,不知道父皇看着這情況,會是什麼反應?
蘇元卿眼看着兩個小鬼蹭在皇帝那廂大吃大喝,面色微凝,卻也不好上去將二人拉過來。他 無奈搖了搖頭,拉着雪瑤落座,瞧着那些吃食卻無胃口,只舉了杯酒淺淺地飲着。
此時,蘇元卿方纔注意那清河王,微怔之後,噴薄的笑意涌上胸膛,卻又生生忍住,只脣邊弧度愈發地揚了。四下已然開言,他端着杯子離席,正至其後,低言輕語,卻正是那日所言,一般無二,笑而問道:“我與兄臺一見如故,今日可否不醉不歸?”
慕容璃歌見華美人仍是未能擺脫失子之痛,欲開口言安慰,可是又無處可言,只得又閉上了。她想了想,周圍的女子不是懷中抱着孩童,就是肚子裡懷有龍裔,比較起來,華美人又多幾分悲寂寥,不過自己有什麼理由安慰她呢?她若悲寂寥,自己又該算什麼?至少,她愛過,她恨過,而自己雖不曾痛過,可惜亦無愛恨情長過。
慕容璃歌心煩,雖殿內其樂融融,然而,自己就像是一位局外人。她看着嬉笑的臉蛋,再看看自己,少不了斂眸,收斂外泄的一絲情緒,微微地恰到好處。妃嬪爭寵,這在來之前就想到的,畢竟這可是一次爭寵的好機會。入宮,一切也都看淡了,能否爭寵上位,對於自己而言,無所謂。有沒有子嗣,同樣無所謂。那人的影子依稀殘存,夢迴千轉,總是難以釋懷。如果能不捲入任何是非,小小平靜地過一生,自己也就很滿足了。
尹雪瑤自隨衆入座,依舊不放心地看着睿兒和寶兒。今日的家宴,怎麼能隨得他二人胡鬧?卻因着人在皇兄身旁,不好帶回身。她隨意吃着些糕點,各處談話聲已散了開,一派融洽,想來今日家宴來的人到也算多。她目光忽爾觸及到一抹清瘦人影,正是馨瑩,倒也聽過些閒言碎語,卻因着其他事一再耽擱忘了,收回目光心有歉意。
蘇瑾睿的指尖只剛夠得着那酒杯,一撥又往裡去了,不甘心地幾乎將身子都趴上去,才終於抓住那酒杯。他看着杯內瓊漿,眼睛四處瞄了瞄,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忙低頭大大嚥了一口,不料這酒的味道與當日所嘗竟是大不一樣,不如那酒美味,頓時一口噴了出來,皺着小臉咂吧着舌頭,爲什麼會差這麼多?可是真的口渴啊。他見爹爹端着杯子去找了之前所好奇的那人,心想,爹爹的杯子裡定是好喝的吧。
蘇瑾睿小步蹣跚着穿過人羣,朝爹爹所在的方向過去,眼不時瞧着那個杯子。他偶見一旁一與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手上彩繩甚是新奇,不由頓住了腳步,眨巴着眼睛好奇觀望。然也只一會兒,他忍不住口乾,望其面前亦是沒有杯子,繼續朝爹爹處前進,心裡暗暗喃語:爹,睿兒渴,睿兒要喝。
尹決彥知道可以開宴才動手,剝好的角黍甜鹹具備,貪鮮吃了兩個,而後只挑揀着其間的餡料下筷。他餘光見着上首位置好不熱鬧,想到什麼,下意識望向珏勳表兄,問道:“勳兄是要在姑父府上呆多久?改日到王府來如何?”
唐方聽聖上一令命下,只見宮女侍從,魚貫而入,擡眸看着那精緻的菜餚,只是微微夾些清淡的送入脣內,細細咀嚼着,恐怕這餐飯總會有些人味同嚼蠟。她心裡細細琢磨着,這文雅的珏勳、早熟的馨瑩、耍乖的恆灝、不曾熟悉皇帝的祁嫣、被抱在懷裡的祁崢……倒也算是齊樂融融。
唐方眸光迴轉在清河王與蘇駙馬身上,他們似乎相識呢。想到這,她淡淡地舉杯淺飲一口清酒,脣角勾起一抹微彎的弧度,心中有願,希望阿翊可不要忘記了墨梅林相求之事呢。
尹祁筠從剛纔領着茱萸小心穿過人羣,至二皇姐跟前便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她不知誰道宴會開始,一時只顧在二皇姐跟前擺弄糉子,也不知宴會上來了何人。良久,她才發覺到茱萸在推搡,心中有疑,父皇在喚自己?思此微怔,幸好有二皇姐急急給自己理了衣襟,再推搡前行幾步,良久才反應過來。
“父皇,筠兒在……”尹祁筠眼裡帶些茫然,更多卻是竊喜。她見到父皇的次數少之又少,甚至是影像模糊,曾有宮婢甚傳自己是喪母不得寵的帝姬,雖不懂卻明其中冷暖。多時曾問母妃不得父皇探見的緣由,母妃只是揶揄父皇太忙。她這次大着些膽子望向父皇,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過來。”尹天啓含笑招手,掌心撫起龍紋金袖,語慈昭昭。
尹祁筠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怯怯望向二皇姐,得伊寬慰眼神再前行。她上前幾步,小臉上滿是欣喜,再道:“筠兒見過父皇。父皇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