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我們鍛工班(2)
"一頭沉"傻呵呵地直樂:"包地五畝四分六釐五,糧食吃不完,淨落三百元。要是能買個小拖,啥都不叫我管。這都是她一個人掙的呀!"
小田剛要張嘴兒,班頭兒一晃草帽,"走走,咳咳咳咳……"一連串的歎號。
完了,今兒上午算完了。攤上這羣爺兒們真沒治,我敢不去嗎?等靈感,等個屁吧。
拐過一條馬路,班頭兒忽然站住了。他一把揪住我,兩眼眯成了一條線,咂着舌頭:"小元,你瞅你瞅,那小妞。"
我一瞧,馬路那邊走着個漂亮姑娘,高條兒個,細白細白的橢圓臉兒,那臉上的"零件兒"全是小巧玲瓏的精品,體型是用多種拋物線、曲線、棱線、弧線工筆勾出來的。烏黑的捲髮像小瀑布似地瀉在肩上,飄飄的連衣裙無風自來擺,半高跟皮涼鞋"得得得得",像跟着樂隊一般,真美!
"小田雄一"一眼不眨地盯着人家看。真夠份!
"一頭沉"瞅一眼,勾下頭;再瞅一眼,又勾下頭;像犯了"天規"似的,嘴裡喃喃地念叨:"水蜜桃兒。"
你說他老實嗎?哼!
班頭兒用草帽捂住嘴,低聲說:"小元,就你學問大點兒,我打聽打聽她是哪廠的,託人……"
"去去去!"這該是班頭兒說的話?低級,低級趣味兒!這會兒說話倒利索了,不"咳咳咳"了。
那姑娘許是看見我們這羣人瞅她,鄙夷地撇了撇嘴,還哼了一聲呢!
"一頭沉"嘟噥說:"看看又不犯法。"
小田朝地上吐了一口:"呸!"
班頭一晃草帽,鬍子撅上了天:"看不起咱?咱還瞧不上她呢。小元,別生氣。"
看看,看看,我們鍛工班這些人哪!
三
天瓦藍瓦藍的,太陽像面火鏡。沒有一絲風,似乎全世界都沒有一絲風。
"老轉"的新房破土動工了。小田是"大拿",班頭兒打下手,"一頭沉"當小工——和泥提灰,我和"老轉"是小小工——拉磚卸磚。我們這班"泥水匠",只有小田還算上是一把手。據說在鄉下當知青那時候,他乾地下包工隊拿過一百塊的頭份兒。這次爲了"老轉"的結婚洞房,小田掂着瓦刀手舞足蹈地把自己吹成了第一流的建築設計師。屁!
別看"老轉"復員回來抖得大將軍似的,軍衣釦得闆闆正正,走路都是"閱兵式",可遇上正事連門兒都沒有。要不是聽班頭兒的餿點子,扒了竈間蓋洞房?請匠人也請不到我們這些人頭上啊!誰不知道,稍稍有點頭臉兒的都住上宿舍樓了。
你說邪乎不邪乎,這幫人幹不得啞巴活兒。要是趁空兒想想"構思"什麼的,沒門兒!一個個在汽錘跟前站慣了,沒有了汽錘的"咚咚"叫就發牢騷。在這方面"老轉"是挑尖兒的。
"哎,夥計們,我說咱廠,""老轉"遞過一塊磚,氣呼呼地說,"是啥道理!"
"沒理。"小田抿上一溜泥,把磚順上了。
"咋?"班頭兒問。
"辦公室主任徐大吹分了幾回房子啦?地方上這事兒……""老轉"把磚"咚"地扔在地上,又在望遠處那棟新蓋的宿舍樓了。五層,帶陽臺的。
"王副廠長的女婿在咱廠宿舍樓上還佔了一套呢。哼!"小田又按上一塊磚。
"昨天,我見辦公室人員一人發了一個電杯。""一頭沉"也跟着湊乎,他那兩隻赤着的大腳片不停地在泥裡攪和。
"電加熱杯。"我更正。我往往忍不住要更正他們語法上的錯誤。
班頭不吭聲了。
"有些人哪,總是爲自己打算。地方上這些——""老轉"一搜腰,不再遞磚了。
"我要是你,就不蓋這間小房。"小田頓頓瓦刀。
"三年,我寫了七八份申請。地方上的事真不好辦!"軍人術語,三句話離不開"地方上"。"老轉"的頭搖得像撥浪鼓。
"沒法兒啦?把鋪蓋捲兒往辦公室一搬,睡他那辦公桌上!"小田說。
"對。衝咱廠這頭頭兒,幹着真沒勁兒!""老轉"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