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兩人兩情相悅,也許司城玄曦能頂住那些謠言,不去計較,不去猜忌,不去在乎。可東夏傳來的消息,藍宵露原本就是燕王棄妃!
司城玄曦寵側妃而輕正妃,似乎不是什麼秘密。那是因爲,藍宵露在未嫁之前,已經被人禍害,毀了清白。
現在再來這麼一出……
尋箏覺得背上有些發冷,剛纔太子惆悵的話語,讓他以爲太子突發善心,是因爲對藍宵露特別,所以不想爲難她。
現在看來,他不過是想到了更好玩的方法,對於一個女子來說,也許一次被毀清白不是致命的,但是,一次再加一次呢?
他心中不自覺涌上幾分同情。
那個眼神清亮,帶着幾分倔強的女子,再一次面對這樣的事,她還能扛得住嗎?如果她扛不住,是不是也要被那些謠言壓得擡不起頭來,甚至……自我了斷?
對待女人,太子果然是個薄情的人。
其實豈止太子呢?那個司城玄曦,也未必能好到哪裡去。這次,雖然他也隨着北澤的使者們來到西啓,但是,他那也是被太子這一計,逼到沒辦法。
一個男人該爭的面子,他不能不爭,一個男人該要的臉面,他不能不要,至於嗎是不是爲了這個女人,那幾乎沒可能吧!
端木長安的眼神裡掠過一絲落寞,似乎還帶着別的情緒,只緩緩地道:“反正我也不是什麼好人,能人盡其用,爲什麼不用?”尋箏從這話中聽出一些自嘲的意味來,一時也有些默然無語。
靜默片刻,尋箏忍了忍,還是說道:“太子既然知道,等待她的,怕不是什麼好事,爲什麼還是把通關文書給她了?”
端木長安默了默,聲音低迷:“就當是對她的補償吧。她這樣辛苦來到西啓,不就是爲了這個嗎?”
“那這條商路,太子是真的給她了?”
端木長安淡淡一哂:“爲什麼不?她要是有命活着,這條路給她又有何妨?也算是她用自己的名節換來的。她要是自己扛不住,我也算仁至義盡了!”
尋箏懂了,好比關在監獄裡的死囚,在臨死之時,牢裡也會賞一頓豐盛的飯菜,讓他做個飽死鬼。這通關文書,於藍宵露來說,就是死囚那頓最後的晚餐吧。
他心生戚然,不由下意識地又望了一眼懸崖那邊。
那懸崖,那麼高,如果他們能翻過去,等待藍宵露的,會是鋪天蓋地的流言和嘲笑鄙視;如果翻不過去,那裡就是她的葬身之所。
他怎麼覺得,太子這是在把這個女人往死了逼呢?
看來,帝王之威,還是存在的,即使他笑得再真誠,再坦蕩,對於不能爲他所用,心不在他身上的人,他可以談笑間把人置於萬劫不復之地。
這就是當初,太子能成爲西啓戰神的原因嗎?
決斷果敢,不拖泥帶水,哪怕再欣賞再不捨,一旦知道不能爲己所用,便立下殺招?
尋箏知道,這纔是成大事的人,但是,心中總覺得有些敬畏。他甚至想,那個女子,也許摔死在懸崖下,結局會更好些。
懸崖那邊,幽冷暗黑,他什麼也看不到。
而這邊,冀百川已經沒準備再纏鬥下去,他用兵刃格開迎面的攻擊,突然大喝一聲,一拳轟擊在地上。那一拳初出時平常,但當與地面接觸時,卻好像颳起了一陣勁風,地面似乎震顫了。
一投看不見的力量向四面漾開,強勁剛猛,難以抵擋。
四名暗衛在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震退了四五步。
本來呈包圍之勢的圈子頓時鬆散,再也圍不住人,冀百川長聲一笑,腳下一點,身子竟然輕捷如同大鳥,從他們頭頂上掠過,直接落到院牆外去了。
端木長安變色道:“雷霆震?”
尋箏在那拳轟出時也呆了一呆,喃喃道:“是雷霆震,原來真的有人練成雷霆震!好強勁的拳風,好猛烈的內勁。”
端木長安脣角上挑,輕嗤一聲,道:“東夏倒也有些能人!”
尋箏看那邊那個引開丁平的人竟也像是和冀百川打過商量一般,穿入樹叢中三繞兩繞,就不見了,不由道:“太子,就讓他們這麼走了?”
端木長安撇撇嘴,淡淡道:“魚都放走了,還留着蝦乾什麼?”
尋箏看着那地面似乎隱約可見的龜裂,心想,這是蝦嗎?這麼強的蝦?龍蝦?
再看一眼端木長安,他頓時瞭解了,端木長安現在最關注的,應該是藍宵露回到東夏之後,司城玄曦的後院中是什麼情形,至於這雷霆震也好,那如狸貓一樣的黑衣人也好,若是他不想放他們進來,他們也進不來,所以,他們也不會被太子放在眼中。
一切,不過是太子的一場算計。
看着那些沒頭蒼蠅一樣四處尋找還想捉拿刺客的巡衛們,尋箏不禁爲他們擔心。雖然這一些是太子暗中促成的,但是,他們輕易地被人引開,沒有起到保護太子妃的作用,怕也難逃責罵。
懸崖壁上,仍是伸手不見五指,荊無言內力深厚,有夜視能力,倒也沒覺得多吃力,但藍宵露不論身體強度,還是夜間適應能力,都沒法和他比,爬得速度越來越慢。
好在兩人之間,是有一條繩索相連的,荊無言不敢點火摺子,再說現在這情形,也空不出手來去點火摺子。
藍宵露只爬了幾十米,就覺得手臂無力,腿也痠痛。到底還是太養尊處優了,鍛鍊太少。
好在技巧還在,只是在摸索的過程中,因爲看不見,她不得不一步一個腳印,小心地確定手上腳下的岩石能承載她身體的重量。
區區百米左右的懸崖,以前毫無難度,今天,卻幾乎成爲天塹。
藍宵露咬着牙,一步一挪着,小心翼翼地,近乎機械性地挪動着手腳。
一步,一步,一米,一米……
荊無言本來可以很快地爬上去,抓住上面垂下的繩索,但是,怕她在下面失足,他只小心地貼在懸崖壁上,守在她的身側,不時地借用她腰間的繩索,給她減少一些阻力。
他看到了她額頭的汗滴,也看到了她咬着牙,默然地堅持地不斷用手去探那些黑乎乎的岩石。
他真想幫她把那汗水擦掉,握住她的手,輕輕的撫去那些黑灰,把她擁在懷裡,告訴她,有他在,不會讓她有事。
但是,他什麼也做不了。
他只能默默地守在一邊,擔心着她手腳脫力。
她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他的心尖上。
她踩穩了,爬上一步了,他就略略地鬆一口氣,當她再爬下一步時,他的心又提了起來。
如此反覆。
於藍宵露來說,這是一場身體極限的大挑戰,爲了自由,她要拼。
於荊無言來說,這也是一場挑戰,一場揪心扯肺,難以言說,提心吊膽,又甜蜜又心酸,又擔憂又幸福的挑戰。
這裡只有他,和她。
他陪在她的身邊,和他一起,並肩爬上懸崖。她生,他生,她死,他也必然被那繩索扯下去,陪她一起死。
可是,他並不後悔把那繩索綁在她的腰中,即使被她在失足後帶入崖底,他也絕不會後悔。
終於,他看見頭頂幾米遠處,那墜下來的繩頭。他忙側頭,對着正奮力上爬的藍宵露道:“你在這裡別動,休息一下,我上去把你扯上來。”
藍宵露這時候手軟腳軟,其實已經沒有什麼力氣了,但是她知道,再沒有力氣她也只能撐着。
如果她撐不住,她掉下去,會連累荊無言。
死在西啓,她也不甘心呀。她還要去看娘,還要讓娘好好享幾年福呢。何況,她懷裡,還有那份通關文書。
想到通關文書,她心中生起無窮的力量。本已有些抓不住凸出岩石的手指,又緊了幾分。
竟是已經爬了一百米了麼?有荊無言在,她心中一直感覺很安定。
荊無言像猿猴一樣快速攀爬起來,很快就上去了,扯住了那段繩,然後搖了搖腰間的那繩索,示意藍宵露,他要開始吊她上去了。
藍宵露也扯了扯繩迴應,就感覺腰間一緊,一股力量慢慢地把她往上提。上面的人也在不斷地往上拉着。
因爲上面有援助之力,這一段反倒爬得沒有下面那麼辛苦,而且速度很快。
藍宵露仍然是看不見什麼的,可是她相信荊無言,把自己的安全交給她,她是放心的。
終於,藍宵露感覺自己腳踏實地了。但她全身都沒有了力氣,再也顧不得形象,跌坐在地,氣息不穩,如同脫水的魚一般大口喘氣。
崖頂有四個人,都是荊無言的江湖朋友。藍宵露喘勻氣後,有些擔心地道:“大……北州大俠他們現在怎麼樣了,已經脫離皇宮了嗎?”
荊無言看着遠處,在遠遠的街巷裡,燃起了一簇藍色的信號,接着,另一個地方又燃起了一處。
他微笑道:“不用擔心,他們已經出來了!”
藍宵露坐了一會兒,沉吟道:“荊大哥,我覺得有些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