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羣星閃耀,疏影橫斜,一輪圓月掛在天際,彷彿是象徵着人月兩團圓一般,灑下柔柔的光芒。
十日未曾出門,江南商戶的復甦又一次讓御好震驚,已是戌時末刻,脈脈流淌的秦淮河邊依舊人影傳動,燈火煌煌,彷彿從來未曾有過任何災難一般。
寬闊的青石鋪成的道路一旁是比鄰的商鋪,河畔停靠着數艘大大小小的船隻,有專營青樓生意的花船,也有有錢人自己遊湖的小船。
布政司大人在請柬中邀了御好在秦淮河畔的一艘名曰“溯源”的小船上見面,御好正在岸旁尋找,便見一羣衣着整齊華麗的僕人走了上來,朝她恭敬的作了一個揖:“表小姐,我們家大人已經久候多時了,請——”
御好雖然不知道這些下人是如何認出自己的,但看他們訓練有素的模樣,便對這個未曾謀面的布政司大人又多了幾分好感。
御好隨了幾個僕人向前走了幾步,果然見到一艘精緻的小船停靠在岸邊,船頭用有力雋永的字體寫着“溯源”二字,字體隱約有些熟悉。
船頭的竹簾之後隱約坐着一個身着白衣的男子,姿態從容,氣度不凡,他身前的案几上置了一架古琴,琴旁放置了一個香爐,爐中嫋嫋香菸伴隨着一陣優雅古樸的琴音傳來,曲風大氣,透着脈脈君子之風。
御好頓住了腳步,不敢置信這世上竟還有男子可以彈出這等清麗絕妙的琴音來,而且還是一個身處宦海的人,心裡不由得多了幾分好奇。
“表小姐,請吧。”曲子一落,一旁的僕人恭敬出聲。
御好正待攜了會意知心二人上船,卻聽竹簾之後傳來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我好像只邀請了表小姐一人吧?”
言下之意御好自然是懂,既然是人家的船,自然是客隨主便,加之剛纔看到了布政司大人的業績,御好料想他也不會是個不知分寸的人,遂遣散了會意知心:“你們難得出來一趟,隨意去逛逛吧,一個時辰之後在這裡等我便好。”
“帝……小姐--”會意不放心的皺了皺眉。
“沒事的,去吧。”御好使了個眼神,示意二人離開。
兩人終是不清不願的離開了岸邊,御好客氣的衝一旁的僕人點了點頭。
“小姐,這邊請。”僕人在一旁躬身引路,引着御好上了甲板。
“小女子螓卿這廂有禮了。”御好按禮站在竹簾之後,作了一個揖。
“螓卿?”竹簾後傳來一聲帶笑的戲謔,竹簾被兩旁的僕人打開,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出現在御好的面前!
猶如雕刻般線條分明的臉,星辰般深邃的雙眸,直挺的鼻樑,好看的嘴脣,分明就是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影子,蕭權,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怎麼,墨小姐你不認識我?”蕭權脣角微勾,舉杯就飲,望着這個和螓兒有着幾分相像的女子,淡淡戲謔,她是真不知道自己和螓兒的關係,還是太大膽了,竟然真的敢來赴約。
御好心中一駭,望着他深邃帶笑的危險星眸,竟找不出一絲昔日熟悉的溫柔包容
,只餘下滿滿的戲謔和嘲弄,他叫她墨小姐,他怎麼會叫她墨小姐呢?
“蕭大人此話何意?”御好不解,蕭權怎麼會用這樣陌生的口氣和自己說話,他是在惱自己的不辭而別嗎?還是在和自己開玩笑?
“既然是望府表小姐墨螓卿,那便是在下的未婚妻了,怎麼會不認識在下呢?”他緩緩站起身,走到了御好的面前,俯下身幽幽的道,語氣中帶着嘲諷的意味。
“你在說什麼?什麼墨小姐,什麼未婚妻?”
“我那日在街上聽到你拉的二胡,原想應該是個玲瓏剔透的人兒,卻不料是個騙子。”蕭權的聲音帶着一絲嘲諷,一絲嘆息,伴着一絲溫熱的氣息,傳到了她的耳中,“姑娘也許不知道,你假扮的望家表小姐墨螓卿正是在下的未婚妻。”
“你說什麼?”姑娘,他叫她姑娘,他說墨螓卿是他的未婚妻,雖然早就知道他遲早會娶墨螓卿,可是乍聽之下,心竟然像是窒息般疼痛,而且他好像把她忘了。
“知道爲什麼這艘小船叫‘溯源’嗎?”蕭權走到她的面前,聲音又冷了幾分,“因爲我倒是要看看你這個掛着望家表小姐名號的女騙子究竟是什麼人?也來追根溯源一下。”
“女騙子?”蕭權居然說她是騙子?
“你還不明白嗎?”蕭權擡手扣住了她的下顎,深邃的眸細細打量道,“雖然你們是有幾分相像,但你不是她,你可知假冒望家表小姐是什麼罪名?”
“假冒?”御好反問,突然笑出了聲,“我何時說過我是墨螓卿了嗎?”
“很好。”蕭權突然放開了她,退了一步,深邃的目光緊緊鎖着她鎮定卻慘白的小臉,“果然高段,好一個女騙子。”
“來人,把她抓起來,交給官府法辦。”蕭權狠狠的說道。
“等等--”御好突然喊出聲,嬌柔的聲音中自有一番削金斷玉的氣度,外面的僕人也不由得頓住了腳步,“聽我解釋。”
她怎麼能相信,蕭權竟然不認識她了,還要把她當騙子法辦,如果可以,御好真希望這是一場玩笑。
“好,我給你機會解釋。”蕭權伸手揮退外面的人,兀自坐在了低矮的桌椅旁,飲了杯醇香的好酒,擡眸望着她,“說吧,你是什麼人?爲什麼要冒充墨螓卿?”
看着他冷漠的俊臉,御好忽然覺得腳也有些麻木了,卻還是努力的移步到他跟前,跪坐在了錦緞製成的墊子上,伸出玉手,替他斟了杯酒,輕聲道:“夫君,你當真不認識我了嗎?”
“夫君”,乍聽這兩個輕柔的字,蕭權只覺得心神一蕩,彷彿記憶深處有什麼東西被喚醒,但一擡頭,看到的卻是另一張臉,連忙搖頭制止心中莫名的柔情,直直逼視着她,大笑道:“夫君?姑娘可真是會從善如流啊,你以爲就憑你長得有幾分像螓兒,便也配叫我夫君了嗎?”
聞言,御好渾身一震,彼時,自己只要喚他一聲‘夫君’,兩人即使心有隔閡,他也總是會柔情以待,如今是怎麼了,蕭權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是御好啊,你真的
不認識我了嗎?”御好不甘心,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追問道。
“你說你叫御好?”蕭權看着握着自己的那雙小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柔軟和冰冷,心裡突然有些不忍,擡頭仔細打量起她,一雙清麗的雙眸,小巧的鼻樑,紅潤的脣,臉上滿是誠摯而恐慌的表情,就是這麼一個美麗出塵的女子,怎麼會是騙子呢?可是她明明就不是螓兒啊。
“我是御好,君御好,你還記得嗎,我們……。”
御好想說我們是夫妻,我們同牀共枕數月之久,甚至我們還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可是還沒等御好把話說完,蕭權便一把甩開了她的手:“你這個女騙子越來越大膽了,竟然敢冒充起皇族來了,御好帝姬如今還在皇陵守孝,怎麼可能出現在江南。”
皇陵守孝,幾個字直擊御好內心深處,她終於相信了,蕭權失憶了,他的記憶居然停在了她回京之前,他不記得她是誰,在他的記憶裡他只有一個未婚妻,名字叫墨螓卿,如此,任自己如何解釋,恐怕也說不清了吧。
“這麼說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御好心裡一片冰涼,看着蕭權眸中的冷漠的眸光,不由得一陣戰慄。
“自然。”蕭權冷冷開口,聲音猶如泰山極顛的寒雪,如果說原還對這個陌生的女騙子有幾分莫名的憐惜的話,那麼當她死不悔改之後,他便不打算再聽她說下去了,她的眼眸太過清麗,清麗得令人失去判斷力。
“來人,把這個騙人的丫頭抓起來。”蕭權冷冷下令道,竹簾之外立刻進來好幾個僕人,“我倒要看看到了大堂之上,你還如何狡辯?”
“我看你們誰敢!”御好大聲制止,轉身對蕭權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我如今依然是望家的表小姐,我要見我外祖父。”
蕭權一時也被眼前這個小女子身上爆發出來的威懾力震到了,眼睛微微眯起來,直直的注視着她道:“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嗎,把她抓住,本官只會向望太傅交代。”
御好見蕭權執意抓她,心裡也開始惶恐,眸光打量了四周,見不遠處的艙壁上掛了一把劍,身形一閃,立刻移到了蕭權的身後,一把抽出寶劍,劍光一閃,直指蕭權後背:“放我走,他日我定給你一個交代。”
蕭權眉眼一挑,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反問道:“你以爲我會信你?”
“由不得你不信了。”御好用力一指,劍鋒劃破蕭權的外袍,冷聲喝道,“出去。”
蕭權沒料到一個小丫頭竟有這麼大的膽子,而且好像還有點輕功的底子,遂也不敢大意,聽了她的話,移步到了外面的甲板上。
秦淮河畔依舊繁華如斯,但是一切景物卻已離得很遠,御好這才意識到,蕭權竟然放開了繮繩,任船在湖心飄蕩,四周沒有任何的着力點,擺明了是不給她退路。
“你跑不掉的,束手就擒吧。”
御好不理會他語氣中的譏諷之意,心神一凝,做了個大膽的想法,於是,一把拉過蕭權的手,走到甲板旁,在他耳畔輕輕一笑。
“布政司大人可會游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