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城外,秋意正濃,紅葉飄零,一絲殘陽斜照,落在湖畔的一座竹屋上,泛起淡淡的光暈。
竹屋外,一白衣男子執劍而立,秋風蕩起他的袍裾,折射出一絲清冷的味道,細看之下,男子面如冰玉,眸如桃花,竟比那女子還要美上三分。
“屬下等人保護帝姬不力,請使主責罰。”白衣男子的面前跪了十多名身着黑袍的男子,黑布之下的面容都帶着幾分冷凝肅穆之色。
白衣男子眸光瞥過衆人,幽幽一嘆:“我早說過,我已不是你們的使主,你們先且跪着,等帝姬醒來再做懲罰吧。”
“請問使主……沈大人,帝姬何時會醒?”其中有一人問道。
白衣男子聞言,看了看秋霞滿布的天際,絢爛如桃花的眸中閃過一絲複雜:“快了吧,她該醒了。”
白衣男子話音一落,便聽屋內傳來一陣嬌弱的輕咳聲,衆人心頭皆是一喜,白衣男子身形一動,早已快速轉身回到屋內。
隔着竹簾,裡面傳來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我沒想到逐驚你竟然如此心狠,各位暗使大人救御好一命,御好感激尚且不及,怎好讓他們跪着呢,快些叫他們起來吧。”
聽到這個嬌俏清麗的聲音,沈逐驚便知她的身體已無大礙,遂對着外面人吩咐道:“都起來吧。”
“屬下謝帝姬不罰之恩。”衆人齊齊道了一聲謝,聲音剛落,便消失無蹤,彷彿從未出現過一般。
沈逐驚掀簾而入,看到御好一襲白色長袍倚在窗前,一頭如瀑布般的長髮直達腰際,身姿秀麗,透着一股柔弱的氣質。見到自己進門,御好緩緩轉過身來,衝自己淺淺一笑,脂粉未施的臉上,雖有些蒼白,卻依舊美得動人心魄。
“你怎麼起來了,快躺下。”沈逐驚收回心神,上前將她拉回牀上,“已經是深秋了,莫要着了涼。”
“逐驚。”看着沈逐驚一臉關切的模樣,御好輕輕地喚了一聲。
“嗯?”沈逐驚伸手替她蓋上錦被,拉過她的手替她把脈,神色專注,極是好看。
“謝謝你。”
“這是我應該做的。”沈逐驚有些尷尬的避開御好感激的眸光,道,“先皇在時便要我時刻保護你周全,從你來到柳城後,我便一直派人在暗中保護你,只是這次還是遲了半步。”
“無礙的,你已經盡力了,況且我如今不是沒事了嗎?”
“嗯,再休養幾日便沒事了。”沈逐驚把在御好皓腕上的指尖微顫,似是把到了什麼,卻還是淡淡一笑,收回了手,“你身子本就不好,數日來又連遭寒邪入侵,這回我便替你好好調養一番。”
“嗯,謝謝你。”御好甜甜一笑,收回手,整了整袖口的衣衫,這才發現身上的竟不是自己的衣服,“這衣服……”
沈逐驚聞言,徑直跪了下來:“帝姬恕罪,逐驚無意冒犯,可是您當時,所以,所以……”
看着沈逐驚滿臉通紅的樣子,御好雖有些尷尬,也不計較,只輕輕一笑:“你是要我扶你起來嗎?”
“逐驚不敢。”沈逐驚說着站起了身,支吾道,“我什麼都沒看到,我是閉着眼替你換的。”
第一次看到素來淡然的沈逐驚這般樣子,御好止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是我的大夫,醫者本就不用拘泥這些,我不會往心裡去的,我只是想問這衣服是誰的……”
沈逐驚聞言,鬆了口氣,頓了頓道:“是我的,是我孃親替我縫製的。”
“你孃親?”御好隱約記得沈逐驚提起過他的孃親,也知道他的孃親是沈御醫的妾室,可是他孃親不是早就已經過世了嗎。
看出御好的疑惑,沈逐驚緩緩站起身,踱步到窗前,幽幽道:“我孃親年輕的時候是江南最有名的花魁,那年父親隨先帝遊歷江南,一眼看上了我母親,母親和父親在一起的時候並不知道他已有妻室,後來她隨我父親回京,見到父親已有家室,一時羞憤不已,她本打算離開父親,可是出城的那一刻她發現自己已經懷了孩子。”
“那個孩子就是你?”御好能想象那個美麗而無依無靠的女子知道了那一切之後會是如何的痛徹心扉,正如自己知道蕭權妻妾滿堂的時候,感覺應是一般無二的吧。
“是,母親爲了我能有更好的環境,便留了下來,可是從那以後母親便再也沒有給父親笑容過,我出生後,母親的身子便大不如從前,後來在母親的執意懇求下,父親答應讓母親回到了柳城,在這裡造了這間竹屋,一住便是好幾年。”
“我相信你母親是愛你父親的,所以她不能容忍自己看到你父親妻妾滿堂的樣子。”
“是。”沈逐驚默然頷首,繼續道,“母親搬到柳城後,每年都會派人送一件衣服,可是對我來說,一件衣服哪裡能解對母親的思念,後來我趁父親進宮的時候,從家裡跑了出來,來柳城探望我母親,等我趕到柳城的時候,才母親已經快不行了,我在這裡看到了很多她親
手縫製的衣衫,從十歲到二十,整整十件,你身上穿的那件是母親打算等我十五歲那年再找人送給我的。”
“後來呢。”
“後來母親病重,我原以爲她會願意在這間茅廬裡終老,不料她卻執意讓我帶她回京城,她說想見父親最後一眼。”
“就是你擅闖圍場那次?”御好心中震撼,萬萬沒有想到一個病重得快要死了的女子竟有勇氣千里至京,爲的只是見自己的愛人最後一眼。
“是,母親到死都沒見到父親最後一眼,那次如果不是你出手相助,恐怕連我都見不到母親最後一眼了。”
“逐驚。”御好低低的喚了他一聲,伸手拉過他的手,讓他坐在榻邊,“對不起。”
沈逐驚悽悽一笑,比女子更美幾分的臉上帶上了一絲溫暖:“若不是你,我便再無寄託了,御好你知道嗎?我孃親走到那天,正是你出現在我生命中的那天,我一直相信,你是我孃親帶給我最好的禮物。”
看着沈逐驚一臉認真的模樣,御好突然有些心疼這個命運多舛的男子,她的孃親因愛而死,而他偏偏又因一份錯愛而痛苦,御好想,如果蕭權知道他的身世,是不是會對他更好一些,哪怕不能是愛。
“你在同情我嗎?”沈逐驚看出御好所想,心中也不由得想起蕭權,只是不知爲何,現在的心彷彿沒那時那麼痛了,只餘下一絲淡淡的悲慼。
“不,逐驚,我是心疼你。”御好緊了緊手中那雙手,看到沈逐驚的眸中剎那閃過的彷彿是欣喜的東西。
“逐驚,能告訴我你是怎麼認識蕭權的嗎?”這個問題在心中已經放了很久了,今日終是問出了口。
沈逐驚聞言,眸色一暗,好看的桃花眼霎時劃過萬千波瀾,彷彿是思慮了良久,終了不過化爲一句:“他是值得我託付生命的人。”
“託付生命?”何等沉重的四個字。
“那年先皇狩獵出巡,我作爲暗使首領在暗處保護皇上安全,那次皇上點了太子伴駕,蕭權作爲太子伴讀一道出巡,聖駕行至半路,遇到了埋伏,雖然有準備,但是那次的刺客人數很多,我們都措手不及,我爲救皇上被刺客刺傷,還很不幸被刺客頭領挾持。”
彷彿是想起了當初的驚心動魄的一幕,沈逐驚下意識的抽了口氣,頓了頓才道:“你知道的,我們暗使都是誓死效忠皇上的,這種時候定然是不會爲了我們這等人放棄追捕刺客頭目的,數十名的弓箭手都已經搭箭欲把我和刺客一道射死了,這個時候蕭權出現了。”
提到蕭權,沈逐驚的眸光一亮,脣角不由自主的勾了起來:“在那之前,怕是除了太子,沒人敢相信一個看似瘦弱儒雅的太子伴讀會在這種時候提出由他來射箭。當時,他就那麼站在那裡,目光冷靜的看着我,明明有利箭指着我,可是當觸到他冷靜沉着的目光時,我卻一點都不怕了,沒來由的信任他,心也很平靜。沒有經歷過那樣的事的人是不明白那種將生命託付給一個人的感覺的,後來……”
“後來他一箭將那刺客擊斃了,而你卻毫髮未傷,是嗎?”御好記得的,那年父皇曾在自己面前津津樂道的說過這件事,只是彼時,蕭權在自己腦海中不過是一個出色的太子伴讀,因爲未曾相見,是以印象也不深。
“是,那件事之後,蕭權被皇上賞識,外放洛水當官,一去便是幾年,我甚至來不及和他說聲謝謝,多年之後再次相見,他早已不記得我了,更遑論知道我的真正身份是個暗使,在他眼中我不過是父親沈御醫的第四子,一個受傷需要醫治時可以找的人,僅此而已。”
“原來如此。”御好幽幽一嘆,原來如此……。
時光流轉,半月時間轉眼而過,御好初來之時,山上的楓葉尚未遍染紅色,如今已經開始脫落枝頭,秋日的氣息漸漸的遠去,御好坐在竹屋前的石凳上,一襲淡青色的長裙,長髮梳成兩個簡單的髮辮,透着清純伶俐的氣質。
“你的身子還未大好,怎麼又出來了?”沈逐驚揹着一個藥婁從籬笆門外進來,白皙如玉的臉上帶着溫柔的苛責。
“是是是,逐驚哥哥說的是,御好知錯了。”御好放下手中的醫書,一臉討好的接過沈逐驚背上的藥婁,仔細的查看起來,“找到鐵骨草了嗎?”
“嗯,我在西山的一條山澗旁找到的,這回我們一定可以製成解藥,暫時緩解蕭權的心痛之症。”沈逐驚說着寵溺的撫了撫御好的發。
半月來,御好一直跟着自己學習醫術,她本就聰慧,加上早就閱覽過很多的醫書,半月下來,她的醫術已和自己相差不遠,那日她突然提起蕭權的病症,兩人便開始研究他的病症,終於發現鐵骨草或許可以抑制他的心疼之症,今日終於找到了鐵骨草,她卻似乎沒有那麼開心。
“我餓了,飯做好了沒?”
聽到沈逐驚喊餓,御好這才從思緒中抽離出來,含笑道:“早就做好了,快進去吃吧,今天不許和我搶菜吃。”
“那就要看誰動作快啦。”沈逐驚狡黠一下,已快一步走進屋內,大快朵頤起來。
“沈逐驚,你耍賴。”御好不服氣的嘟着嘴脣,大聲控訴道。
沈逐驚夾起一筷蔬菜放入嘴裡,拿過桌上的竹筷,仍給她,道:“過來和我搶,讓我看看你的身手。”
“這可是你說的哦。”御好拿過竹筷,腳下一動,已經夾住了桌上的排骨,正要往嘴邊送,卻被沈逐驚一把擋住,排骨立刻飛離了筷子,兩人眸光一動,腳下一用力,飛身去搶。
兩人在空中一陣激烈的打鬥之後,御好突然手上一麻,筷子掉落在地上,立刻被沈逐驚佔了上風,看着他悠然的吃着,御好很是不服氣,正想起搶,卻被他伸手止住:“別動。”
御好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突然覺得手上一窒,竟提不起力來,不由得好奇:“這是怎麼回事?”
沈逐驚放下手中竹筷,白皙的面上浮起了一絲擔憂,上前拉過御好的手,按了按御好虎口的地方:“剛纔是不是感到這裡很麻?”
“嗯。”看出沈逐驚的擔憂,御好心中暗道不好,“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是我疏忽了。”沈逐驚說着拿出袖中的銀針,取出一根最細的,緩緩插進御好的虎口處。
御好突然感到一陣麻木和酸澀,沒多久,虎口處便有幾縷黑血順着銀針留了下來:“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一種極慢的毒,你是不是曾在運功的時候中過針?”
御好仔細回想了一會兒,道:“那日爲了救墨螓卿,我本可以制服那個綁匪,卻突然感到手臂一麻,當時也沒多在意。”
“是有人想要你死。”沈逐驚冷靜的吐出這幾個字,良久,又道,“那日你中了那人一掌,我便只顧着替你醫治掌傷,卻忘了替你好好查看一番,這種毒毒性很緩慢,所以我一時也沒有察覺到。”
“不知是什麼人想害我?”御好看着虎口處針眼大小的傷口,突然一陣心涼。
“這是那日我在你騎坐的馬上找到的針。”沈逐驚說着拿出一枚細長的金針來,“我見到那馬的時候,那馬已經力竭而亡了,你所中的針和這針是一樣的,只是用上了不同的毒。”
聽了沈逐驚此話,御好腦中立刻明白過來,難怪那日自己會控制不住那匹馬,卻原來是墨螓卿在馬上施了針,爲的是讓蕭權誤會自己臨陣而逃。好你個墨螓卿啊,竟生出這樣歹毒的心思。
看到御好清麗的眸中染上的悲慼神色,沈逐驚不禁關切道:“你知道是誰下的針了,是不是?”
“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意思了,我們吃飯吧。”御好收回自己的手,在飯桌前坐了下來,努力揚起一個微笑,道,“快吃,別浪費了。”
“御好,你若是想要報仇,我一定幫你。”沈逐驚突然面色凝重的道。
御好搖了搖頭,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般,道:“不用了,等蕭權病好了,我便回京去,我要與他和離。”
“和離?”沈逐驚驚訝出聲,想不出她哪裡來的勇氣說出這樣的話。
御好淒涼一笑:“如果他不願和離,寫封休書給我也成,我不想和墨螓卿鬥,我們兩人都太自負,太聰明瞭,終了也只會兩敗俱傷。”
“御好……”沈逐驚還想再勸說些什麼,待見到她眸中的堅定後,也不再說什麼,只道,“你放心,這毒可以解,不是什麼大事。”
“嗯。”御好微微一笑,提筷正待吃飯時,突然聽到屋外傳來一陣馬蹄聲。
御好放下碗筷,走出屋外,卻見蕭權府上的秦管家正下了馬快步走來,見到自己的剎那突然老淚縱橫,情不自禁的跪了下來,行了個大禮:“側夫人,老奴終於找到您了。”
“秦管家,您這是做什麼,快點起來。”御好連忙上前攙扶,看到秦管家滿臉淚水時,心中突然一驚,“發生什麼事了?”
“側夫人,求您救救侯爺吧。”
“你說什麼?”
“侯爺被江南一衆官員參奏,皇上已經下旨,將侯爺帶回京中嚴辦,您是皇上的親妹妹,求求您替侯爺說說情吧。”秦管家說着又跪了下來,重重的磕了幾個頭。
“側夫人,老奴知道先前是侯爺對不住您,可是侯爺他已經找了您很久了,這半個月來,侯爺幾乎翻遍了江南,老奴相信侯爺還是心疼您的呀,求求您救救侯爺吧。”
“秦管家您快些起來。”御好突然覺得鼻尖一酸,淚盈在眼眶裡硬生生的不敢落下來,“你放心吧,我收拾一下,立刻回京。”
“御好。”沈逐驚上前一把拉住御好,“你要慎重,這事可大可小,你還是先見見蕭權吧,也給我一些時間研製解藥。”
“是啊,側夫人,皇上下令讓嶺南王爺押送侯爺進京,明日午時的時候,車駕會路過城外的長亭,您還是先見侯爺一面,也好讓侯爺安心。”
“好,那便這樣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