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贏閣外殿,御好按着藥方重新配齊了藥,放到爐子上用文火慢煎着,看了下時辰,見還有兩刻鐘的時間,看裡面沈逐驚還沒出來,便打算去換件裙裳,卻看到遠遠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朝着扶贏閣走來,卻原來是大內總管福公公。
新帝即位後,宮中的人事均未變動,福公公依然領大內總管一職,衆人依舊各司其職,暫掌鳳印的蕭妃娘娘還請了旨,對做事認真負責的宮人管事,按新例發放獎銀,還適當的提高了宮中各人的月錢俸銀,此令一出,新帝君曜在宮中頗受擁戴,人人都贊新帝治國有方,不愧是先帝遺命的君王。
然而沒有人知道,此召頒佈的前一日,御好曾在扶贏閣招待了前來探望兄長的蕭妃娘娘,兩人密談兩個多時辰,談話內容除了扶贏閣幾個貼身侍婢,無外人知曉。御好之所以這麼做,一來是因爲宮中對君曜即位一事頗有些流言蜚語,御好不過是借新例收買人心。二來,她真心希望蕭飛燕能成爲皇后,如此,蕭權便是國舅,一般小人也不敢輕易對他起圖謀暗殺之心。
當然那都是前幾日的事了,卻不知福公公今日來,又是爲了何事?
“護國公主近來可安好?”福公公一進門滿臉笑意,客氣的問候了御好,
“勞福公公掛心,御好很好。”
御好也客氣招呼了福公公,兩人又寒暄了幾句,福公公這纔拿出袖中的明黃色聖旨:“聖上有旨,護國公主接旨。”
“御好接旨。”御好斂衣跪在地上,不甚在意的聽旨,這些日子,曜哥哥三天兩頭的傳旨,不是賞賜珠寶玉石,就是賞賜綾羅綢緞,偶也賜些珍貴藥品給蕭權,對此,御好早已習慣了。
果然,皇上又賞下了不少珍奇異寶,綾羅錦緞。只是末了,福公公放下聖旨,又笑道:“聖上還說了,請護國公主到凌霄閣用膳。”
“皇上邀我用膳?”御好爲難的看了眼正在火上煎着的中藥,有些不放心。
看出御好的不情願,福公公在一旁提點道:“按禮,皇上賞給公主這麼多東西,公主也該親自向皇上謝恩纔是。”
御好知道這事雖沒有在聖旨上明說,卻沒有迴旋的餘地,便只有應了:“煩請福公公等會兒,御好換身衣裳便來。”
“好,奴才在這裡等公主。”福公公依然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彷彿不曾看到御好一身的狼狽疲乏,吩咐宮人將一應賞賜搬進了扶贏閣內。
曜哥哥登基這麼久,還是第一次單獨邀見她,御好心中難免不安,如今的情勢之下,真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身份來面對他。
御好惴惴不安的換了身素常的簡約的裙裳,吩咐知心:“你不用跟去了,藥先用文火煎一刻鐘,再改用大火煎一炷香的時間就可以了,等沈御醫走後,你拿進去讓侯爺喝下,順便和他說一聲,就說……就說我出去走走,很快就回來。”
“是。”
夕陽西下,整座皇宮都沉浸在一片橘紅的夕陽之下,愈顯輝煌巍峨,御好心懷不安的跟着福公公到了凌霄閣。凌霄閣位於皇城西門,整座閣樓建得極高,是以才取“凌霄”之名,在這裡登高就看到整座皇城。
“奴婢參見公主。”剛到凌霄閣門口,便有兩名
穿着得體的丫鬟上前來問候。
御好覺得兩人眼熟,便打量了幾眼:“不必多禮,起吧。”
“謝公主,公主裡面請。”丫鬟們看到御好打量的眼光,其中一個溫柔的笑笑:“公主定是覺得我倆眼熟吧,我們是書香墨香呀,公主不記得我們了嗎?”
書香墨香?原諒是自小伺候曜哥哥的兩個貼身婢女,時隔多年,兩人都已經長得亭亭玉立了,形容姿色倒絲毫不遜色與宮中的任何一位妃嬪:“沒想到這麼多年了,你們還在曜……還在皇上身邊伺候。”
“奴婢二人原隨了皇上在嶺南伺候,是兩日前剛回京的。”回話的是那個叫書香的丫鬟,說話得體,笑容恰到好處,令人一眼看便頓生好感,比一旁的墨香更勝一籌。
御好隱約記得,書香的父親原是文淵閣大學士,後來因爲一場文字獄受到牽連,被貶嶺南,家中女眷都被充入了宮中爲婢,書香在宮中沒有門路,又沒銀兩週轉,便被分到了當時剛失寵的柳妃宮中,但因其聰慧又識得幾個字,柳妃便把她指派給曜哥哥,專門在旁伺候筆墨,也算是丫鬟中有學識的一個。
御好隨着兩個丫鬟上了凌霄閣閣樓,閣樓外圍有用白玉做成的扶欄,在夕陽下泛着潤澤的光芒:“公主,到了,皇上在前面等你。”
“好。”御好沿着扶欄走去,直到走廊的盡頭,纔看到身着一襲淺藍色的暗雲紋錦緞寬袍君曜,他憑欄立在那裡,衣襬隨着晚風輕輕鼓盪,上面的龍紋圖案騰飛而起,甚是華美。
“御好參見皇上。”御好屈膝行禮,聲音不由得微顫。
君曜彷彿被打斷了思緒,身形一顫,立刻轉過身,快步上前扶住她的雙臂,面露微笑:“快起來。”
御好順勢擡頭,看着這個在夕陽下環佩如水襟如月的男子,一時竟有些陌生,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在皇陵陪自己吃苦受累的曜哥哥了,他如今是一國之君,是萬人敬仰的帝王。
“想什麼呢?”君曜輕淺溫雅的摸摸她的額頭,“過來看。”他說着,拉着御好往扶欄旁走去。
“看那裡。”君曜伸手指向前方。
凌霄閣顧名思義,凌霄而立,從此處望出去,可以看到整座皇城,皇城的西門正德門近在眼前。御好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正看到一輛藏青色的馬車從宮內徐徐向着正德門駛去,馬車後面,站着一個身着紅色官袍的男子作揖相送,甚是眼熟:“這是?”
“今日是清王君銘到江南赴任的日子,我讓子畫送送清王母子?”
“宋子畫?”御好看着那個不遠處衝着馬車深深作揖的男子,澀然一笑。
“是,子畫一直是我的人。”君曜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拉着御好的手,小心翼翼的問,“你不會怪我吧?”
御好這纔想起,難怪那日在相國大人的壽宴上,宋子畫看她的眼神似乎別有深意,而那日自己彷寫的遺詔也能逃過他書法大家的眼光。
御好了然的笑笑:“御好怎麼會怪你呢,墨姐姐得償所願,銘兒能到江南做個清閒小王爺,是他們母子的福氣,皇上能如此安排,御好已是感激不盡了,御好替清王母子謝皇上恩德。”
御好
說着便要作揖,君曜神色不自然的一窒,上前扶過她,道了身無需多禮,又從一旁的侍女書香手中拿過一件風氅,披在她的肩上:“進去吧,外面天冷。”
御好不捨的回頭望了一眼,看到那輛馬車已經出了正德門,漸漸的消失在了夕陽的餘光之中……
“你們都下去吧,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要靠近凌霄閣。”
“是。”書香墨香應了一聲,帶着一衆宮女太監魚貫退了出去,最後一個太監出門的時候,看了君曜的神色,知趣的緊緊關上了門。
御好心底一顫,下意識的回頭去看君曜,他依舊站在那裡,神色不變,看到她的目光,掩飾的笑笑:“御好,我讓宮中的御廚備了你喜歡的菜,我在外這麼多年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嚐嚐宮中御廚的手藝了,你陪我一道用膳吧。”
御好聽他這麼說,鬆了一口氣,也不扭捏作態,在他旁邊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飯過半晌,君曜突然開口問道。“御好,你是墨相國的女兒,是嗎?”
御好澀然一笑:“御好是誰的女兒已經不重要了,皇上不是已經賜封御好爲護國公主了嗎?”
“不,御好,這對我很重要。”許是喝了幾杯酒的緣故,君曜的臉上有些酒醉的微紅,他傾身上前,一把扶住御好的雙肩,“御好,你知道嗎,當我知道你不是父皇的女兒,我真的很高興,我……”
“御好還沒謝謝皇上呢?”御好看着桌上佈置精美的菜式,打斷他道,“御好敬皇上一杯,願皇上大展宏圖,爲天下蒼生謀一份福祉。”
君曜聞言,面上笑容一窒,察覺自己失態,寵溺的拍了拍她的頭:“何時學會說場面話了。”
御好下意識的避開他的手,君曜見狀,訕訕一笑:“終究是不同了。”
“沒有的事,只要皇上不嫌御好身份卑微,御好永遠是皇上的妹妹。”
“不,你不是了,永遠不是了。”君曜語態平靜,卻讓御好莫名心驚。
御好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忙迴避道:“皇上,時候不早了,御好得回扶贏閣了。”
御好站起身便要走,卻聽他在背後平靜卻幽然道:“聽說他醒了?”
“是。”
“你就不想替他說向朕說幾句好話,讓朕放他一馬。”
御好聞言,心中一驚,隱瞞多日的惶恐不安頓時涌上了心頭。
“來,坐下,再陪我坐會兒。”君曜站起身,拉她坐回了位置,“御好,不管你想不想聽,都請你聽我說完,你知道嗎?那日聽你說你不是父皇的女兒的時候,我真的恨不得放下所有的一切,帶着你離開上陽,離開南朝,天知道我有多高興知道你不是我的親妹妹……”
“御好爲失去皇上這麼優秀的親哥哥而遺憾。”
“遺憾?”君曜突然笑出了聲,“御好,你一定是故意的,故意要我不高興,是不是?你那麼聰明的人,怎麼可能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呢?”
御好垂眸不語,手緊緊的拽着裙子,心裡只想着該如何擺脫這樣尷尬的場面。
“御好,你不要回避我。”君曜緊緊的扶住她的肩膀,逼她直視着他,“御好,做我的皇后,好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