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有一雙十分美麗的桃花眼。
金色的眸子沉寂如水,他拿着一柄摺扇,往寺廟的方向走去。
今天是孃親的忌日,他想來寺廟祈個福。
寒蟬寺的桃花還沒有敗。
男人一步一步走上青苔的石階,素雅的衣裳袖口間繡着繁複的花紋,花落如雨,男人撐着一把油紙傘,水墨色的衣服隨風搖曳。
寒蟬寺的桃花會比山下晚開一兩個月。
所以,在山下桃花都落了的時候,寒蟬寺的桃花開得正盛。
到達寒蟬寺門口的時候,寒蟬寺的住持已經在門外等候多時了。
男人笑笑,走到住持面前,稍稍欠身行了個佛禮。
“無明師父,有勞您了。”
無明只是笑笑,金絲的袈裟映射着慈悲的光芒。
“權嗔施主,恭候多時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無明便引着男人往寺院內走去。
寺裡種了兩棵很大很大的枇杷樹,打眼看去,應該也已經有幾十年的年歲了。
如今屹立在寒蟬寺內,長勢參天。
權嗔仍然打着傘。
纖細蒼白的指骨握着青黃色的傘柄,行走在悠遠的寺廟中,比寺廟裡的古鐘更加寂冷。
男人目不斜視地走在去往正殿的路上,卻聽到清脆的鈴鐺聲響起來,待他回頭望過去的時候,只看到一抹火紅的身影,隨即消失不見。
男人的眸色動了動,卻什麼也沒說。
無明也聽到了鈴鐺聲,見男人疑惑,便輕聲道:“那個小女孩兒是我從荒山裡撿來的。”
撿到的時候,不過也半人高,骨瘦如柴,女孩兒的脖頸上戴着一串紅繩編着的鈴鐺,女孩兒大概是想要說些什麼的,但是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無明心善,將她養在了身邊,已經有一段時日了。
他也是後來才知道——女孩兒口不能言。
寺廟裡養着一個女孩兒終究會影響聲譽,無明告訴男人,這幾日想要尋個人家,收養女孩兒。
但是一個口不能言的女子,大概在哪裡也不會好過。
無明慈悲,見不得這樣的孩子被欺凌,所以一直拖着,不肯替她尋人家。
男人聞言,也只是笑笑,什麼都沒有說。
有風吹過,卷着花香吹過男人的衣袍,男人掩面咳了幾聲。
“權嗔施主,還是要保重身體。”無明語重心長。
男人對無明笑笑,臉色看上去有些蒼白,聲音卻是一如既往地溫潤:“有勞無明師父掛念。”
男人來到佛前,無明沒再打擾他,轉身離去。
他沒有跪,只是站在佛像面前,看着那滿眼慈悲的佛像。
世人說,佛悲憫衆生,所以少有苦難。
佛說的,應該也不對吧。
男人笑笑,卻也沒拜,轉身離開。
走出大殿,他撐起手中的油紙傘,看着天色尚早,便一個人向後山走去。
寒蟬寺他來過很多次,也很熟悉這裡的環境。
即使沒有人帶領,他也能準確地找到方向。
男人走到後山的時候,便看到了滿樹的桃花。
後山的桃樹很多,置身其中,如同置身仙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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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就是在那個場景下遇到白釋的。
少女坐在高高的桃樹枝頭,碧藍色的眼睛像是跌跌撞撞入了塵世的小鹿,看到男人的那一刻,少女手中的花瓣落了一地。
花瓣隨風飄動,少女手中的花瓣落在男人的肩上,發上,讓人無端地對那花瓣生出幾分羨慕。
男人擡眸,金色的眸子晃動,如同耀眼的太陽。
白釋看到眼前的男人,也不害怕,只是眨了眨眼睛,歪了歪頭。
沒有說話。
少女一身火紅色的衣裙,不知道晃了誰的眼睛。
許久。
還是權嗔笑笑,手中的油紙傘不偏不倚。
“姑娘,高處危險,還是早些下來吧。”
原本權嗔只是處於好心規勸一下,但是沒想到,女孩兒居然很認真地點點頭,隨即輕巧地翻下樹梢,只是一個閃身就來到了權嗔面前。
權嗔的眸子微動,卻仍然看向少女,金色的瞳孔深邃。
白釋對權嗔彎了彎眉眼,什麼話都不說。
不知道爲什麼,權嗔突然覺得眼前的少女有些乖,讓她下來就乖乖地下來,跟貓似的。
腦海中出現這樣的想法,男人又覺得不好,他對女孩兒笑笑:“姑娘好身手。”
女孩兒聞言,似乎更開心了,她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一對虎牙尖尖的,看上去一點也不兇。
“公子,該回了。”
府裡來人找權嗔了,他該回去了。
權嗔剛想回應,一股劇烈的血腥味衝上口腔,權嗔劇烈咳嗽起來。
白釋站在權嗔身邊,瞬間手足無措。
她慌張地替權嗔拍着後背,眼中滿是焦急。
權嗔咳了很久,直到將手中潔白的手帕染上紅色,他才緩緩停住了咳聲。
他緩着氣,臉色蒼白,目光流轉,卻看到旁邊的女孩兒已經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權嗔虛弱地笑笑:“只是小病而已,姑娘莫要害怕。”
他以爲是他自己現在的模樣嚇到她了。
沒想到女孩兒咬咬牙,碧藍色的眸子沁了淚水,她慌張地低下頭,不想讓權嗔看到自己的模樣。
權嗔的眼中閃過一抹驚訝,他緩了緩,卻是猶疑地開口:“姑娘是在……擔心我嗎?”
問出這個問題之後,權嗔忽然又覺得有些唐突。
這樣問一個小姑娘,似乎不管怎樣都不合規矩。
而且只是一面之緣,小丫頭甚至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何來擔心一說呢?
但是當他問出口之後,女孩兒的眼淚吧嗒吧嗒掉在了他的手背上,掉在了男人原本血色的手帕上。
女孩兒擡頭,碧藍色的眸子清澈見底。
權嗔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很久很久,女孩兒才點了點頭。
是哦,擔心你。
不知道爲什麼,權嗔分明從女孩兒的眼中讀到了這個意思。
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權嗔思索片刻,最終還是問出了口:“姑娘……不會說話嗎?”
女孩兒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是哦,不會說話。
坦坦蕩蕩,似乎也並不覺得有什麼羞於啓齒。
這樣一來,反而是權嗔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他張張嘴,卻又咳了幾聲。
白釋見狀,又慌張地去幫他拍背,手忙腳亂的模樣,就連眼神裡也全是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