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墓原本是很疼很疼的。
白釋知道的,她知道被灼傷的痛苦,更何況是灼傷了最致命的眼睛。
白釋知道那種疼痛的,哥哥應該很痛苦的。
但是,在白釋開口叫出白墓那聲“哥”的時候,白釋分明看到白墓的動作停了一瞬間,隨即頭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朝着白釋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阿釋啊,你回來了。”
爲什麼?
爲什麼還要笑呢?
既然痛苦,就應該喊叫出來的不是嗎?
爲什麼要對她笑呢?
白釋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白墓身邊的。
她只記得,她慌忙地爲白墓抵擋投射下來的陽光,將自己的斗篷胡亂地披在白墓身上。
她的脖頸因爲脫掉了斗篷,開始被陽光侵蝕,但是現在,這些東西她都感受不到了。
她只是慌張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對她笑得溫柔。
他的眼眶滿是鮮血,兩條血跡順着他的眼眶流了下來。
白釋舉起顫抖的手,想要去觸碰白墓的眼睛。
但是手懸在空中,卻遲遲沒有落下。
她不敢。
她害怕了。
白釋不明白她現在的慌張與所有的情緒是什麼。
她是隻虎。
只是一隻虎。
那些所謂的情緒,她應該體會不到的。
但是現在,白釋眼眶猩紅,看着眼前的白墓,大顆大顆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天使死亡之後,身體撕裂出現的光芒,是聖光。
被聖光照耀的惡魔,是不可能活下來的。
這一點,白釋清楚,白墓更清楚。
“哥……”
白釋想要說些什麼,但是一開口,卻只是顫抖的聲音。
她其實跟他在一起的時間也沒有很久。
幾百年的時間,對於白釋經歷過的幾百萬年而言,簡直是太短暫了。
太短暫了。
白釋甚至以爲這樣的生活不會在她的腦海中留下什麼記憶。
這裡只是她存在的一個位面,他們只是她名義上的“家人”,白釋原本以爲,她不會難過的。
所以,她現在想要流眼淚的情緒是什麼,白釋也不清楚。
她只是想哭。
她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要對他說。
她想告訴白墓,謝謝他這麼多年來對她的照顧;她想告訴他,她知道她有的時候很不講理,就算這樣,他還是總會遷就她;她想告訴他,她很幸福。
能夠擁有家人,她真的很幸福。
她有好多好多話想要告訴白墓,但是話到嘴邊,除了一聲一聲的“哥”,白釋什麼都說不出來。
白釋嘴笨。
白釋不會說話的。
她是一隻呆呆的傻老虎,笨得要死。
聖光的力量正在瓦解着白墓身體內部的機能,要不了多久,他就會灰飛煙滅,什麼也剩不下。
“哥,父親母親呢?”白釋胡亂地幫白墓擋着陽光,她的後背被大片大片地灼傷,但是現在,她什麼也不在乎了。
白墓沒有回答白釋的問題。
他只是對着白釋笑,那樣的笑容,讓白釋看了想哭。
“阿釋,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好像總是這樣。
不管什麼時候,即使是發生天大的事情,白墓見到白釋的第一句話總是“阿釋,你有沒有好好吃飯?”
有時候,白釋會不懂:吃飯這件事,很重要嗎?
她不懂。
她只是一隻白虎,她什麼都不懂。
“有,有好好吃飯。”
大顆大顆的淚珠滴落在地上,白釋竭力控制住自己的顫抖,使勁地點頭。
白墓笑笑:“那就好。”
那就好。
“惡魔,受死吧——”
白釋身後,一道凌厲的聲音響起,白釋來不及反應,就被白墓抱在了身下。
那聖光的劍刃,就那樣刺入了白墓的後背之中。
白釋有一瞬間的耳鳴。
……
“謝謝哥哥替我擋劍~”
“說的跟我願意幫你擋似的!”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纔不會給你擋劍呢!”
……
那時候,白墓是這樣笑罵着白釋的。
他說過不會爲她擋的。
他說過的。
怎麼能說話不算話呢?
那一瞬間,除了白墓低沉的呼吸,白釋什麼也聽不到了。
就那樣愣怔地,呆呆地看着白墓將自己護在深下,低擋下了那一道光劍。
白釋甚至不知道,已經看不見的白墓,是怎麼做出比她還要迅速的反應的。
那個天使似乎也沒有想到另一個惡魔還有行動的能力,反應過來,他再次舉起光劍,向着白釋刺去。
但是這一次,還沒有等到他近身,一雙漆黑的惡魔翅膀張開,那翅膀最鋒銳的一角直直地刺進天使的胸膛。
就在那天使驚懼的眼神中,他尖叫着,周身被巨大的能量撕裂開來。
聖光的力量爭先恐後地從那天使的身體中爆發。
就在那聖光即將爆裂的一瞬間,白釋的面前出現一個身影。
他張開巨大的六翼,將所有的光芒都擋在了羽翼之外。
權嗔逆光站在那裡,如同拯救世人的神明一般。
但是權嗔說過,她不是世人。
所以,他也不會拯救她。
權嗔就那樣看着白釋,但是這一次,白釋卻沒有看向他。
白釋轉身,輕輕地覆上了白墓的手。
“哥……”
哥。
我想家了。
哥。
你帶我回家好不好?
白釋想說些什麼,但是那雙手太冰涼了,涼得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阿釋,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白墓的身體開始發光,開始變得淺淡。
白釋知道,白墓要離開了。
“哥,我知道的。”
沒等白墓開口,白釋便輕聲應道。
“嗯?”
“哥,你忘記了?我的能力就是這個啊。”白釋這樣說着,想要勾勾脣角,但是卻露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微笑。
在她無數次被白墓牽着手玩耍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了。
她並不是白墓的親妹妹,甚至連自己的來歷都不知道。
白釋只是一個孤兒,被其他人丟棄,被白墓一家見到的孤兒。
“可是哥,我只有你們了,”白釋的眼淚止不住,顫着聲音說道,“哥,我只有你們了。”
白墓似乎是輕輕笑了一聲:“不是哦,我要告訴阿釋的,不是這個秘密。”
“你把頭低下來。”
白墓的指骨無力地勾勾,白釋應聲將頭低下去。
白墓低笑一聲,聲音輕柔:“我想告訴阿釋的秘密是……”
下一秒,白釋感受到一個輕柔得如同羽毛一般的吻落在她的額頭。
白釋微微怔神,下一瞬,白墓的身體變成無數的光點,消失不見。
白墓,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