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回 國蠹

桓震究竟還是比較聰明的,待到他趕到洗馬莊外的時候,已經得出一個結論:傅鼎臣要麼在洗馬莊吳氏那裡,要麼就進了城尋曾芳。這兩種情況,傅鼎臣的目的無非都是查明父親的死因。連桓震都已經疑心傅之謨在被劉黑虎背出來之前已經是個瀕死之人了,傅鼎臣不可能猜想不到這一層。要解開這個謎,只有着落在一對姦夫淫婦身上。那曾芳現下多半與馬士英一起,找他麻煩十分不易,吳氏卻是孤家寡人,所謂柿子須撿軟的捏,傅鼎臣十有九成倒在過家。

既想通了這一層,桓震便不肯大鳴大放地進莊。他在莊外樹林尋個隱蔽的所在拴好了馬,倒提了在驛站向一個驛卒借來的一柄鏽刀,悄悄地摸到過家門外去,只見裡面並無燈火,一團漆黑,險些要疑心自己先前估計錯了。正要離去,忽然聽得裡面似有砍斫之聲,心中一動,伸手輕輕一推大門,竟然應手而開,原來那門根本未閂。

他強壓心跳,握緊了那柄鏽刀,一步一步地挨將入去,一面側耳傾聽,只是再沒半分動靜。他心中不祥之感愈來愈強,壯着膽子推開了正房的門,只見房中一片漆黑,似乎竟是沒有人在。他腳下試探邁出一步,只覺落足之處又膩又滑,好像有人將菜油潑在了地上。蹲下身去,鼻中便衝上一股腥氣來。桓震心中生疑,自語道:“這裡怎麼了?”

忽然牆角有人開聲道:“百里兄?是你麼?”幾乎將桓震嚇了個半死,卻是傅鼎臣的聲音。定了定心神,問道:“你在此作甚?那吳氏何在?可有火種,快些點了燈來。”過得半晌,方見傅鼎臣面前火苗一亮,是他用自己送的那個打火機點燃了油燈。桓震藉着油燈的微光,往自己腳下一看,登時嚇得魂飛天外:方纔腳底踩着的“菜油”,哪裡是什麼菜油,竟是一大灘粘稠的污血!

污血之中,尚且倒着一個身軀,人頭已然不知去向,看那身子上穿的乃是百褶裙,彷彿竟是吳氏。桓震前生後世,幾曾見過死人?一顆心幾乎跳出了喉嚨口來,張大了口,只是發不出聲音,彷彿整個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一般。好容易鎮攝心神,念頭一轉,便想難道是傅鼎臣所殺?這才道:“青竹,這人本是禍害源頭,倒也殺得。”傅鼎臣搖搖頭,澀聲道:“不,不,不是我殺的。”桓震只道他殺人之後過於激動,不願承認現實,只是自顧自的道:“須得滅跡纔是。左近哪裡是埋屍的去處?”傅鼎臣跳了起來,叫道:“當真不是我!”喘了幾口大氣,又道:“我本意之中,是要來質問於他,拿一份筆供,好歹也要替我父親洗刷了身後之名;豈知來到之時,大門竟然未關,我摸了進來,也是如百里兄方纔一般踩了一腳鮮血,還滑跌了一跤。”桓震奇道:“然則這吳氏是何人所殺?”想了一想,道:“是了,定然是劉大哥所爲。咱們在此滯留很不安全,快些走罷!”

傅鼎臣點頭稱是,兩人正要離去,忽然聽得院子裡啪嗒一聲,好像一塊石子落地的模樣。桓震心中一動,想起以前聽說的竊賊入屋之前必先投石問路,連忙噗地吹熄了油燈,扯了傅鼎臣,悄悄掩在裡屋門後,握緊了手中刀。果然不久便有一人從外跳了進來,正與桓震方纔一般,踅進了屋來,晃亮火折,看到屋中情況,似乎也頗爲吃驚,不自覺地喉間響了一聲。桓震心想這個賊也是夠倒黴的了,只盼他蒐羅些錢財,趕緊離去,好讓自己二人得機會逃走。

豈知那賊竟然蹲下身來,翻動起屍體來,桓震從門縫之中看去,隱然竟是劉黑虎。

他心中大喜,一開門,跳將出來,叫道:“劉大哥!”劉黑虎乍見他二人,便是一怔,旋即壓低嗓音哈哈一笑,道:“好!好漢子正當如此。”桓震聽他這一句話,便知道這吳氏也不是死在他手上的了。當下將自己二人來此的經過說了一遍,劉黑虎也是摸不着頭腦,道:“淫婦死了便好,管他甚人所殺。老子正要殺了淫婦,再去殺那姦夫,現下倒省了一番手腳。”桓震苦笑,心想這人倒真是看得開,但這事不明不白的,總是一個極大隱患。

多想無用,眼下還是速速離開爲妙。三人向外走去,一推門,眼前便是一花,只見一片火光明亮,竟是廣靈縣的一班差役,也不知是何時將過家圍住了的,人人手中擎着一個火把,直照得一片通明,猶如白晝。桓震大吃一驚,第一個反應便是:中了圈套!劉黑虎還要衝出,被他一把扯了回來,順手閂上大門。可是這麼一扇破門,哪裡能頂得住這般虎狼差役的猛攻,用不了半盞茶工夫,桓震和傅鼎臣兩個便已束手就縛,劉黑虎獨立抵抗,無奈好漢難架人多,被衆差役甩撓鉤抓住了大腿,一勾而倒,隨即綁了起來,口中仍然大罵不止。

火光之中,只見曾芳笑嘻嘻地瞧着自己,喝道:“桓、傅、劉三賊夜半入戶劫財,殺害戶主,與我帶回牢中好生看守!”桓震大怒,破口罵道:“你這贓官!通姦殺人,尚要誣陷平人,你良心何在!”曾芳故作驚訝之色,道:“怎地你們不知?那與吳氏通姦,殺害本夫過四郎的正犯傅之謨,昨夜已經暴斃獄中,想是有甚麼陳年宿疾罷。”桓震霍然大悟,原來害死傅之謨的真正凶手,便是這個曾芳。他佯裝善待傅之謨,其實在飲食之中下了毒藥,原本傅之謨應該死在牢中的,只是沒成想劉黑虎前來劫獄,將一個一絲兩氣的傅之謨救了出去。曾芳明知傅之謨絕無生理,也不派人追趕,料想桓震等人發現傅之謨死得蹊蹺,定要回來,要麼尋他,要麼尋吳氏查明真相,是以在過家對門早伏下了眼線,當傅鼎臣進門之時,便已飛速回報。曾芳一面令再探,一面調動人手,悄悄圍了過家。果然如同甕中捉鱉一般,一舉成擒。只是他並不知道其中還有一個武藝高強的劉黑虎,倒多費了一番手腳。

桓震想通了這一層,心中暗暗大罵自己愚蠢,竟然巴巴地趕了來自投羅網。倒不是他貪生怕死,只是留得有用之身方能做事,現下三個人一齊被捉,卻又仰仗何人救去?事已至此,悔也無用,只得任由差役帶去了。劉黑虎猶自大罵不已,卻哪裡又有人睬他了?

這一回三人可就沒有傅之謨的“優厚”待遇了,徑直被押入了最裡進關押死囚的黑牢。黑牢之中都是各自獨立的牢房,桓震與傅鼎臣關在隔臨,劉黑虎卻被押在較遠的一間。

桓震在亂草堆中坐了下來,只覺得腐臭氣味中人慾嘔,暗歎這監獄果然不是人呆的地方,他在後世讀書的時候曾經去參觀過附近的監獄,當時倒不覺得什麼,還戲言囚犯的住宿規格比自己這些住宿舍的學生還要高,現下親眼見到了古代的監獄,這才從心底感嘆社會主義無限好。想起日前在常平倉中見到的那團血肉,又不知他們會拿什麼樣的酷刑來折磨自己,一時浮想聯翩,不由得愈想愈是心驚。傅鼎臣自從入獄,便在那裡發呆,劉黑虎則是罵得喉嚨都沙啞了,仍不肯住聲,從曾芳開始一直上溯到他的祖宗十八代,一個個地問候了一遍。桓震聽着他大聲叫罵,不覺竟然有些好笑:原來中國的國罵,從古到今都是那麼幾句啊!後來劉黑虎愈罵愈是大聲,桓震漸漸焦躁起來,正要勸他省些氣力,卻聽旁邊一間牢房中一個尖銳的聲音冷冰冰地道:“哪裡來的雛兒,竟然吵擾老爺睡覺!”桓震心裡一沉,知道這就是後世所謂獄霸了,循聲望去,只見一堆亂草之中,伏着一團麻袋狀的物體,似乎還在蠕蠕而動。那人竟似察覺了他的目光一般,突然擡起頭來,只見一張臉上刀痕斑斑,都未癒合,已經腐爛流出了綠色膿水。桓震只覺一陣噁心,不由得俯下身子,乾嘔起來。

那人冷笑道:“娃兒,覺得老爺的面目可憎麼?”桓震一怔,不知該當如何應答,腦中飛速盤算片刻,這才答道:“可憎卻談不上,只是有些兒意外罷了。”那人哈哈大笑,似乎甚是滿意,道:“這牢中來來去去許多人,你這娃兒倒是第一次說這種話的。”桓震也是哈哈一笑,道:“無緣無故,只是嫌別人長得醜陋便要憎惡人家,豈不是活得太累了些麼?”那人似乎點了點頭,尖聲道:“不錯,不錯。老爺我當年若能看透這一層,也不至於在這暗無天日的所在一困便是二十三年了。”桓震聽他說已經在牢中待了二十三年,心中驚訝,問道:“請問前輩今年春秋幾何?”那人搖頭道:“早忘記啦。”桓震卻知他並非忘記,乃是不想說,否則一個人怎會記得在牢中關了二十三年,卻不記得自己年齡?既然對方不想說,自己也就不便再問。

靜了片刻,那人卻先開了口,問道:“你這娃兒,是何事進來的?”桓震身處困頓,得他這一問,大有知己之感,當下將自己如何發現曾芳姦情,如何向馬士英告狀,傅之謨如何被害,自己又如何給抓了起來,竹筒倒豆子一般說了出來。那人聽得津津有味,直到桓震說完,仍是意猶未盡,追問道:“以後怎樣?”桓震哭笑不得,心道我都與你一同關押在此了,還有什麼以後怎樣?這人倒像極了老頑童周伯通,聽別人說故事的時候定要百般追問。當下沒好氣的道:“以後便在這死牢中待上二十三年,老死在此了!”那人聲音一窒,良久,長嘆一聲,黯然道:“娃兒,你莫看老夫眼下落魄之極,當年卻也是縱橫捭闔的一方將官啊。”說着講出自己的一段過往歷史來。

原來這人姓惠,名叫道昌,本是延安府青澗人氏,世代軍戶,到他這一代,便承襲父職,在延安衛下的一個百戶所中做了一個小小總旗,十數年之間,累積軍功,居然給他做到了副千戶之職,幾經調防,駐守在大同後衛。萬曆三十一年,廣靈礦工譁變,圍困縣城,道昌奉命從遊擊將軍救援,被委爲前鋒,率五百軍一日一夜急行趕到城下。道昌見礦工聲勢甚大,將廣靈圍得密不透風,自忖五百人難與之抗,只得遠遠紮營,一面防備礦工襲擊,一面等待大軍。好在礦工只是圍城,也並沒來與他爲難。當時廣靈的縣令姓張,是個貪婪好利,惜生怕死之徒,眼見縣城被困,非但不激勵將士守城,反倒變本加厲地在城內徵收“守城稅”,終於激變了城裡民衆,一天夜半,悄悄開了城門,放圍城礦工入城,將張縣令從被窩中拖起來一刀砍了。幾日之後大軍趕到,礦亂旋即平息。事後論起功過,那張縣令的一干手下爲求脫責,竟然將一個“遲疑不進,縱賊破城”的大罪名扣在了道昌頭上。道昌一個小小的副千戶,哪裡擋得住他們官官相衛,當即被擬斬監候,下了獄。明朝律法,死刑須得朝廷批准才能執行,於是新任縣令便將此案上報。無奈當時的皇帝乃是萬曆,著名的不理朝政,刑部尚書空缺多年,竟然無人遞補。後來萬曆駕崩,繼位的熹宗鎮日只是拿着刨子鋸子做木工,下面的官員也怠於理政,倒像忘了這宗案子一般。道昌在獄中苦苦等了二十三年,竟然連一紙“斬”的批文也等不回來。

道昌娶妻白氏,夫妻甚是相得。當日道昌下獄,軍中只說他死了。白氏已經身懷六甲,快要臨盆,傷痛之下竟爾得了失心瘋,終日四鄉遊蕩,以後便不知下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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