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客的狀況越來越差,即使在星光下,也能看出他臉色蒼白,像是一隻多年不見陽光的吸血鬼。儘管雪兒及時治療,但他身上的血還是在持續不斷地流失。
失血的眩暈還不是最麻煩的,最麻煩的是關客短暫地黑視了一下。那一瞬間他什麼也看不到,視野裡漆黑一片。如果有一隻機械鳥在此時攻擊了他的要害部位,他是沒法躲避的。
好在機械鳥們也有些害怕關客,不敢輕易地上前,關客才能在黑視的情況下,沒有受到致命傷。
此時大多數機械鳥的某些部位都有些嚴重變形,每一隻幾乎都受到過關客的強力重擊。所以它們行動有些謹慎,害怕一個閃失被關客擊中了要害,從此永遠“蕩機”。
“黑視”過後,是耳鳴。關客雙耳嗡嗡地響,像是血液流動的聲音,又像是蜜蜂的飛舞聲。耳鳴很影響關客的判斷,機械鳥飛來飛去的聲音摻雜在耳鳴中,關客根本聽不清它們的方位。
關客重新看清周圍的景象後,立刻移動到空曠的地方,讓漫天的星輝落在他的身上。
傷口處的疼痛一直持續地傳入大腦中,腿部的很多傷口還在流着血--看來雪兒的精神力量也用得差不多了。
他們很快將“彈盡糧絕”,那時會被機械鳥團團圍住。關客將喪生在機械鳥的利爪下,而雪兒最終還是會被抓回去,重新過那暗無天日的生活。
關客:“我們似乎到了末路了。”
雪兒:“還沒到最後一刻呢,你怎麼能服輸?”
她的語調一如平日般清脆而富有磁性。這世上恐怕很難找到第二個和她嗓音相同的人。關客覺得雪兒的話說得十分柔和,溫暖地像陽春三月的陽光。
關客戰鬥的血液慢慢降溫,頭腦變得冷靜了許多。他說出的話也像雪兒那樣溫柔起來:“我可能撐不到那個時候了。”
雪兒:“人的潛力是無限的,有時候缺乏的只是信心。我相信你可以打敗這些機械鳥,也相信你可以帶我殺出重圍。”
關客:“很難從你的口中聽到‘殺’這個字呢!”
雪兒:“殺死這些冰冷的機器,不算是‘殺’”。
幾隻變形還不算太嚴重的機械鳥,試探着發動攻擊。關客一拳將它打飛出去。其餘的十隻機械鳥看到這種情況,飛得更高了。
雪兒不想在關客的背上呆着了,自動走了下來。關客並沒阻止。雪兒牽着關客的一隻手,散步一樣地往前走。
關客的步履蹣跚,像是一個老人。雪兒領着他,在星光下看起來像極了一對和睦的戀人。
那些機械鳥飛在空中,冷冷地監視着他們。但他們冰冷的目光並沒能影響到他們之間寧靜的心情。
關客:“這樣一塊兒散步,我又想到了大學時候和女朋友散步的情景。”
雪兒:“看來她對你很重要。”
關客:“也說不上,只是很難忘懷。畢竟是第一次談戀愛,印象比較深刻。”
雪兒:“是不是和我在一起散步的感覺,比不上你的第一任女朋友?”
關客:“不是,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請容我打個比方。”
雪兒:“那可要找個恰當的比喻。”
關客:“嗯,讓我想想。很難找個比喻的對象。有些時候,你像這個時候的清風,和煦宜人。有些時候,你又像冬日裡唯一的太陽那樣,可以給所有人以溫暖。”
雪兒:“你的比喻太誇張了。”
關客:“也許吧,那只是我的感覺,或許別人對你的感覺會不一樣。正因爲這樣,我很難覺得我們之間有戀人的感覺。”
雪兒:“那可真是遺憾。”
在他們談話的時候,雪兒仍然持續不斷地爲關客的身體輸入暖流。關客身上衆多的傷口,開始慢慢地癒合。儘管身上血跡斑斑,但已不再流血。
兩隻機械鳥以爲關客的注意力轉移了,斜刺裡迅捷地往下飛。一隻攻擊他的左眼,一隻攻擊他的右眼。
關客顯現出的隨意姿態,終於欺騙到了兩隻機械鳥。他在和雪兒說話的同時,其實一直在注意天上的動靜。他的拳頭早已蓄滿了力道,只等機械鳥往下飛。
砰砰兩聲,關客準確無誤地擊中了兩隻機械鳥的頭部。它們的頭部在接觸的瞬間變得扁平。關客的拳頭雖然被尖銳的長喙刺出了鮮血,但血液中的暖流一到,便立刻恢復如初。
而那兩隻機械鳥,則徹底跌落在塵埃裡,沒法子再撲扇翅膀了。
關客想,又除去了兩隻,還剩九隻。
雪兒看着地上反射着金屬豪光的機械鳥,說:“我們離目標又進了一步。”
關客:“是啊,我們還會離目標更進一步的。”
雪兒微微笑了笑,沒有言語。
剛剛有兩名同伴暴斃,九隻機械鳥沒有一隻想重蹈覆轍。它們在關客二人的頭頂上方飛翔盤旋,不敢再飛下去進行攻擊了。
關客頗有些鄙視地說:“做的再怎麼像一隻鳥,它也是一堆冰冷的鋼鐵湊出來的冰冷物體,即使是把機器人的智能芯片安插在它們的腦內,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雪兒並不贊同他的觀點,不過這個時候卻沒有反駁。在雪兒看來,其實機械鳥已經超越了“機械”的範疇。它們已經不再是一臺臺機器了,而是一個個的生命體。之所以不予反駁,是覺得沒有反駁的必要。這個時候不宜打擾關客的嘲諷。
已是深夜,星光變得越來越璀璨,那半弧形的狹窄月亮,竟沒有絲毫的存在感。
關客:“它們還會再飛下來嗎?”
雪兒:“應該會吧。它們很想留下我們。不過,它們能不能聽懂我們說的話?”
關客:“不一定。添加一個語音識別系統並不是一件難事,也許它們能聽地懂吧。”
雪兒仰着頭向天上望去。一隻機械鳥用冰冷的眼神回望着她,目光相當冷漠。
雪兒:“看它們的樣子,應該是聽不懂的。”
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機械鳥都沒有飛下來。這給了關客相當長的休息時間,他受傷嚴重的身體,得以在雪兒暖流的滋養下慢慢恢復。實際上兩人都知道機械鳥能聽得懂他們說的話,兩人配合默契地唱了一出雙簧,成功地騙過了機械鳥,使得餘下的九隻只敢在天空上俯視,不敢輕易地發動攻擊。
關客的臉上稍微恢復了點血色,在星光下看着已不是那麼蒼白了。如果這個時候所有的機械鳥都衝下來,關客自覺也能和它們搏一搏了。
但他現在不想戰鬥,更想聊天。
關客:“雖然我們已經認識了很久,我還是不敢說很瞭解你。請恕我冒昧,我始終覺得你是個猜不透的人。”
雪兒:“我很複雜嗎?”
關客:“很複雜。”
雪兒:“我覺得我很簡單。”
關客:“好吧,我們可不可以換個方式來探索這個問題?”
雪兒:“我成了研究對象?”
關客:“如果你不願意的話,那就不探討好了。”
雪兒:“那你想怎樣探討?”
關客:“我可能會問一些冒昧的話,希望你不要介意。”
雪兒:“你曾說過很多冒昧的話,我從沒介意過。”
關客:“是嘛,我可不知道。”
雪兒:“不知者不罪。”
關客:“那我問了?”
雪兒:“問吧。”
關客:“你從未和我談及過你的父母,你的身世。當然,如果你不想說,那就不說好了,我就是比較好奇罷了。”
雪兒:“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的身世。從我記事起,我就生活在地下基地中。我也曾問過治療醫師這個問題,不過他並沒有正面回答。他可能也不知道吧。”
關客:“雖然沒怎麼解答我的疑惑,不過也算正面回答了。”
雪兒:“你有些不滿意?”
關客:“不,不,我很滿意。我們進行下一個問題吧。”
雪兒:“還有什麼疑問?”
關客:“一個人常年呆在封閉的環境中,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精神問題,不是傻了,就是瘋了,據我所知,就是博士那樣的天才,也被關得有些抑鬱。你是怎麼做到被關了這麼多年,仍然能對任何事都雲淡風輕的?”
雪兒:“或許我的孤獨並沒有博士那樣嚴重吧。我的身邊不是動物就是傷員,我可以通過他們瞭解很多外面的事。”
關客其實最想問的問題,是“你想要什麼”,不過他斟酌許久,還是沒有問出口。說出口的,卻是另外一個疑問句:“爲什麼總想着爲別人治傷呢?爲什麼不多想想你自己呢?”
雪兒嘆了一口氣:“因爲受傷的人太可憐了。我看見過許許多多悲慘的人,很同情他們的遭遇。你的採訪完畢了嗎?”
關客:“好吧,我想問的問題已經問完,採訪已經結束。”
雪兒:“你好像不滿意?”
關客:“哪兒有!我非常滿意。”
在他們聊天的時候,機械鳥們也在進行着交流。是的,他們也可以說話,只不過不是通過嘴巴,而是電磁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