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大婚,舉國歡慶,除了大赦天下外,各地都有減稅等恩旨,便是貪官污吏也都收斂起來,怕在這時候惹出什麼風波來,萬一有普通平民傻大膽,衝到京城,拼死去敲登聞鼓,給皇帝添不痛快,那就麻煩大了。於是天下歌舞昇平,京城更是安樂祥和。
百官均知皇上大婚後,攝政王就要還政,但是皇帝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少年,這些日子來也沒看出有多英明神武,只能說中規中矩,不算昏君,卻也稱不上英主,如今雖說是盛世,但江山社稷、萬千黎民,也不是那麼容易治理的,不知這位少年皇帝能否獨立擔得起。
有人看着趙昶志得意滿,似欲大展宏圖,不免憂慮外戚專權。有人擔心攝政王不肯交權,皇族對立,禍及蒼生。有人憂心攝政王還政後,太后干政,控制皇上。不過,無論心裡怎麼想,在這種大喜的日子裡,沒人會說掃興的話,甚至連對立的派系都不再爭吵,大家在朝堂上一團和氣,讓皇帝稱心如意地過完喜月。
等到過了七月,便到了秋收的季節,各地稅糧陸續入庫,解上京城,繳入官倉國庫。這是大事,萬不能出錯,因此,趙昶也沒在這個節骨眼上提出皇上親政之事,要等到各地稅銀全部收上,糧食入倉,然後再說。否則,若是皇甫瀟還政之後動動手腳,很可能國庫收入大減,皇上理政不免捉襟見肘,他這個首輔就得背個天大的黑鍋。
趙昶算計得很周全,皇甫瀟更是深知他的老狐狸性情,自也不提,每日裡仍是上朝聽政,在文淵閣理政,併爲皇上講解政務,看上去已經在爲還政做準備,任是誰也挑不出一點毛病來。
當滿城桂子飄香之時,宮中傳出消息,母后皇太后因操勞皇上大婚之事以及指點皇后統攝六宮掌權事,勞累過度而暈倒,醒來後已確診中風,癱倒在牀,言語不便,無法行動。皇后每日在慈寧宮侍疾,皇上晨昏定省,也親侍湯藥,並頒下旨意,宣親王和郡王正妃進宮給母后皇太后請安,又親上皇覺寺進香,爲兩宮太后祈福。
自皇上大婚以來,親王府風平浪靜。無雙的身子已經養好,小腹也漸漸隆起,只能穿着寬身的裙衫。她覺得不好看,老王妃卻是每次見到就笑眯了眼,覺得她一天比一天有福相,瞧着就舒心。
皇甫瀟這些日子要麼歇在外書房,要麼宿在無雙殿,偶爾去宋氏或楊氏那裡用膳,卻並不過夜。至於其他的夫人、孺人,他根本就不見,反正有榮媽媽照管,他也無暇過問。那些女子只敢私下裡嘀咕幾句,卻不敢弄過去的老一套手段來獻媚邀寵,都老實下來,觀望風向。老王妃經了棲霞莊驚魂一夜後,再也不管兒子的房中事,只安心養病,等着抱孫子。
這日,宮中太監前來王府頒旨,宣老王妃與王妃入宮給病中的母后皇太后請安。老王妃有些擔心兒媳的身子,卻也不能稱病不去,只好與無雙按品大妝,一起進宮。
坐在寬敞結實的車廂裡,老王妃關照了又關照,“入宮後走慢些,注意腳下,千萬別摔着,也別磕着碰着。在慈寧宮行禮時也不要有大動作,緩緩的來。若是有什麼不適,只管告訴我。少說話,別走動,一切都由我。”
無雙立刻點頭,“都聽母妃的,我就跟着母妃,哪兒也不去。”
老王妃嘆了口氣,“好在皇后也在慈寧宮侍疾,聖母皇太后應該也在那裡,這樣只要行一次禮就足矣,否則得去各宮拜見,你是雙身子的人,哪裡吃得消?”
“是啊。”無雙安慰她,“母妃放心,兒媳硬朗得很,便是多磕幾個頭也不妨事。”
老王妃頓時不放心了,“你年輕,還不知道厲害,若是現在不注重保養,損了身子,將來老了可就有苦頭吃了。”
無雙笑道:“我都聽母妃的。”
老王妃這才滿意了。
婆媳倆在宮門外下了車,那裡已經停放了兩頂小轎,等她們上了轎,就擡着往後宮去了。
雖然不能掀起轎簾細看,但是一過御花園,就能聽到外面的聲音比以前要多得多,氣氛上也感覺比從前熱鬧。以前後宮的主子只有兩宮太后和皇帝,其餘的太妃、太嬪等人都移居僻靜的宮室,靜心養老,除了太后有暇時召來聊天玩牌之外,等閒不會出來。現在後宮有了皇后,還有三妃六嬪以及十來個貴人,又是皇帝新婚,自然是喜氣洋洋。雖然母后皇太后病重,妃嬪們要做做樣子,不便到御花園遊玩,但宮女內侍增加了不少,在宮裡往來穿梭,也添了許多人氣。
兩頂小轎在距慈寧宮三丈處停下,無雙下了轎,上前幾步,扶住從轎裡出來的老王妃。二人在內侍的帶領下往前走去,一晃眼的功夫,就看到安王妃也過來了。
她穿着郡王妃的冠服,正四平八穩地走向慈寧宮。看到老王妃和無雙,她頓時眼睛一亮,脣邊有了幾分喜悅,緊走幾步,趕到她們身旁,低聲道:“老王妃身子可好?怎麼把大嫂也帶來了?雙身子的人,行動多有不便,告病不就好了?”
老王妃的聲音也很輕,“皇上大婚時,無雙就告了病,蒙皇上恩典,準她沒來觀禮。如今母后皇太后生病,無雙理應入宮請安,這卻不好告病了。”
安王妃便明白了,微笑着點了點頭,關心地看向無雙,“要當心身子,可別累着了。”
“嗯,我會小心的。”無雙打量着她,見她容光煥發,忍不住調侃道,“你最近氣色不錯呀,可見與安王恩愛得很。”
安王妃成親多年,又生了兒子,說起這些來落落大方,絲毫不怵,“我們老夫老妻的了,還有什麼可恩愛的?可不比你和攝政王,新婚燕爾,蜜裡調油。”
無雙不甘示弱,“我和王爺都弄不來風花雪月,不過是平常夫妻,哪像你和安王,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風雅得很,自是別有情趣。”
安王妃輕笑,“我是掌管柴米油鹽的,你說的那些都是別人做的,可不與我相干。”提到安王的姬妾,她沒半點妒意,很是雲淡風輕。
無雙在這方面的確沒她功力深,頓時啞口無言。
老王妃連忙幫着解圍,笑着問:“你婆婆呢?怎麼沒來?”
安王妃輕聲回答,“母妃虔心理佛,說已是方外之人,不願讓紅塵俗事亂了心神,這兩天爲母后皇太后在佛前祝禱,並抄了一卷《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囑我帶來獻給太后。”
老王妃點頭,“你婆婆求仁得仁,這樣也很好。”
說話間,她們便走到了慈寧宮門口。三人不再吭聲,表情肅然,立在階下,等候傳召。
內侍進去通報後,出來躬身道:“聖母皇太后與皇后娘娘宣三位王妃進殿。”
老王妃和無雙、安王妃魚貫進去,走過鋥亮的釉金方磚,在殿中停住,同時跪下叩頭,“臣婦拜見聖母皇太后,拜見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上首正中坐着聖母皇太后,側旁坐的便是趙婉儀。這位皇太后的出身比起趙婉儀來差了十萬八千里,便是做了這麼多年的太后,仍是沒有趙婉儀那般天生的雍容華貴,卻比她更要和藹可親。
看着眼前的三位超品誥命,聖母皇太后十分高興,“快起來吧,賜座。”
三人謝了恩,這才起身,退到一側坐下。
趙婉儀看向無雙,微笑着說:“親王妃真是有大福氣之人,剛成親不久就有了喜,不知有多少人羨慕不已。”
“是啊。”聖母皇太后連連點頭,“哀家讓皇上宣親王妃進宮,也是想借借你的福氣,希望皇上能早日開枝散葉。”
趙婉儀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恢復常態,笑着點了點頭,“正是。”
大婚後,皇上每個月在皇后這裡總共不到十天,其他日子裡還要寵幸三妃六嬪,秀女裡也有兩個絕色佳人得享皇恩,已封爲美人。這般廣施雨露,哪有那麼容易就懷孕?攝政王可是成親後夜夜宿在王妃房中,無雙這麼快就有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聽說便是現在雙身子,不便侍候,攝政王也是深深在無雙殿歇宿,可見與王妃的夫妻情深。一想到這兒,她對無雙就是羨慕嫉妒恨,總想扼殺掉她的幸福。
說了幾句話,老王妃和無雙、安王妃便去了母后皇太后的寢殿,在牀前磕頭請安。安王妃送上了老安王妃親手抄寫的經卷。
拋開君臣身份,老王妃與母后皇太后實際上是妯娌,於是誠懇地勸慰了一番,“娘娘就是太操心了,勞累過度,如今已經娶了兒媳婦,正該好好休養。臣婦前些日子患了心疾,在牀上躺了好些日子,喝了不知多少湯藥,也就想開了。現在臣婦百事不問,就等着抱孫子,這不,病也漸漸的好了。娘娘安心靜養,不日即可痊癒。以後皇上生他幾十個皇子公主,太后娘娘且等着享福呢。”
母后皇太后癱在牀上,不能動彈,口齒不清,聽了老王妃的真心寬慰,眼中流露出幾分愉悅,精神也健旺了許多。她的心腹嬤嬤根據她的表情揣摩其意,在一旁笑道:“母后皇太后難得這麼高興,以後還請老親王妃多來宮裡走動走動,陪咱們太后娘娘說說話。”
“行啊。”老王妃很痛快,“只要太后不嫌臣婦嘮叨,臣婦就來陪太后聊天。”
她們在這裡坐了一會兒,母后皇太后就感覺睏倦了,於是三人告退,又回到正殿。
聖母皇太后與皇后仍坐在那裡,一邊喝茶一邊輕聲說話。看到她們回來,聖母皇太后讓她們坐下,親切地問了問老王妃的身體狀況,又聊了幾句天氣與桂花開了之類的閒話,這才自然地轉到正題,“攝政王的側妃沒了,皇帝很是關心。王妃現下有了身孕,側妃又只有一個,夫人、孺人聽說也是病的病,傷的傷,攝政王身邊侍候的人未免不足。哀家和皇后商量着,指個側妃去不大妥當,總得等個一年半載的,也是個情份,不過可以先賜兩個得用的人過去,幫着侍候攝政王,若是服侍得好,以後也可以給個位份。你看如何?”從頭到尾,她都沒正眼看過無雙。
她話音剛落,皇后便對身邊的大宮女看了一眼。大宮女側身做了個手勢,立刻從後面走出兩個宮裝少女來。
兩個女子生得如花似玉,臉上略顯清澀稚氣,骨子裡卻隱隱透出一種醉人的嫵媚,明眸流波,顧盼生姿,紅脣微抿,欲語還休,看相貌很像,似是一對姐妹花。
聖母皇太后很是熱心,“這是哀家和皇后挑了又挑的。兩個孩子都不錯,父親是雲州府同知,官雖不大,在當地的名望卻不小,亦是書香門第,家教甚嚴。讓她們去侍候攝政王,哀家和皇后也放心。”
雖然她一直用商量的口吻,但是她是皇太后,是皇帝的正經孃親,要賜兩個人給臣子,臣子哪能拒絕?老王妃和無雙只能起身謝恩。
趙婉儀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心裡一下就舒服了。她擡手虛扶,笑吟吟地說:“攝政王忠心爲國,皇上自以國士待之,賜兩個人過去侍候,這是小事。等王妃生下小世子,母后與本宮還有厚賜。”
聖母皇太后興致勃勃地道:“是啊,王妃爲勇毅親王府延綿後嗣,功勞不小,自當重賞。”
無雙恭敬地道:“太后與皇后娘娘待臣婦恩重如山,臣婦萬分感激。”
聖母皇太后與趙婉儀對她的態度都很滿意,互相看了一眼,笑着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