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旨意傳下,建恆帝在元皇后和寧貴妃的勸慰下前往了坤寧宮,帝后安寢,六宮的人也皆被寧貴妃以長孫妃需靜養爲名勸了回去,原本人影烏泱,燈火通明的乾和宮後殿漸漸趨於寧靜,盞盞被點亮的燈火也一盞一盞熄了許多,靜默之中,殿內只餘蕭譯一人,獨自坐在牀前,將手探入錦被中,輕輕握着那雙溫熱的手,彷彿這樣才能安心一般。
窗外的風雪未停,仍舊“嗚嗚——”地吹着,只聽聲音,便能知道外面的寒冷徹骨,擡眼看着這滿室昏黃的燈火,更讓人忍不住貪戀幾分溫暖來。
燈影的鋪灑下,蕭譯的背影沉靜而安然,一動不動,彷彿入定一般,眉宇仍舊輕輕凝着,一雙眸子滿是溫柔,靜靜看着眼前熟睡的人。
陡然——
手心微微的觸動讓蕭譯似乎已然出神的眸子猛地一動,擡眼間,便見躺在那兒,方纔還熟睡安穩的人,此刻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眸中如水波般流動着溫柔的笑意,即便未語,卻已如那懸在夜幕中的星辰般,閃爍的讓他無比貪戀。
“齡兒——”
似乎還沒回過神來,蕭譯仍舊有些不可置信般,輕輕呢喃,語中滿是小心翼翼地試探。
這麼多年相處間,還是第一次聽到他如此小心的話語,顧硯齡眸中微微一熱,只覺得心口的暖流越發要噴溢出來。
看到眼前的人含笑點了點頭,即便默然不語,也使得蕭譯近乎狂喜地握緊顧硯齡的手,微微傾身間,二人距離漸近,而蕭譯的眸中更是難掩熠熠的光芒。
“你可覺得好些了?還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這就喚何院使他們來——”
蕭譯說着,便毫不遲疑地起身,轉而便要走,誰知方跨出第一步,蕭譯便察覺到自己的袖子被輕輕拉住了。
蕭譯微微側首間,見躺在那兒的顧硯齡輕輕將手探出錦被外,靜靜拉住他的袖角,眸中當即浮上關心與擔憂,轉而蹲身在榻前,沒有絲毫天家的架子,恍然間,也只是這世間再平凡不過的男子罷了。
“怎麼了?”
蕭譯一邊說着,一邊握住顧硯齡溫熱的雪腕,想要輕輕地放回錦被中去,彷彿生怕凍到她一般。
“外面冷,別受了涼。”
蕭譯方要將手從暖和的錦被中抽出去,替顧硯齡壓被角,卻是反被那隻熟悉的柔胰握住,讓他忘了自己的動作。
“可是哪裡不舒服?告訴我——”
蕭譯說着話,雖未將顧硯齡握住的右手抽回去,卻是溫柔地以左手替顧硯齡攏起了碎髮,隨即擡手將掌心覆蓋在顧硯齡的額上,語中難掩後怕道:“還是叫何院使來看看吧——”
“阿譯——”
方起身,蕭譯便被顧硯齡輕而溫柔的聲音的打斷,隨即轉而看過去,脣角浮起溫和的笑意,指間輕輕摩挲着顧硯齡的側頰道:“怎麼了?”
“我——”
感受到蕭譯指間的溫柔,還有那眸中的寵溺,顧硯齡不由微微低下眼眸,心中躊躇了片刻,再擡起時,語中低了許多。
“沒有事。”
蕭譯聞言微微一愣,似是還未明白話中的意思來,可漸漸地,他似乎從眼前人那猶豫地眸中察覺出什麼。
“今日,都是假的。”
顧硯齡的話語低的只有二人才能聽到,彷彿夫妻閨房的呢喃之語般,輕輕響起,隨即又緩緩在空中散去,不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感受到蕭譯指間驟然的一僵,顧硯齡不由看去,卻是見蕭譯眸中的溫柔褪去,沒有喜,也沒有怒,怔愣過後,只有無法言語的平靜。
這樣,反倒讓她擔心了幾分。
“阿——”
“什麼意思——”
顧硯齡到了嘴邊的言語因爲蕭譯的問話而消散,下一刻便見蕭譯認真地看着她。
顧硯齡心中微微一動,低眉間彷彿想了片刻,隨即擡起頭來,啓脣低語道:“我沒有接觸過紫葳花,也沒有見紅,今日的一切都是假的——”
聽到這兒,蕭譯眸中先是一震,隨即脫口道:“何院使不是皇爺爺——”
話還未說完,蕭譯似乎明白了什麼來,再看向眼前人的眸子,心中越發如明鏡般。
而在一點一點的回憶中,今日的一切,都變得清晰。
“還有誰知道。”
聽到蕭譯平靜的話語,顧硯齡低緩而認真道:“皇后娘娘,還有姨母。”
吳院判是東宮的人,自然也是皇祖母的人,而何院使,似乎也不只是皇爺爺的親信了。
因着皇爺爺信道,向來不喜宮女近身伺候,因而偌大的乾和宮,只一個徐成君,今日事情出的緊急,而乾和宮無宮娥,因此能夠入屋來伺候的,除了何院使和吳院判,便只有皇祖母和寧娘娘的貼身丫頭們了。
那些充斥滿目的鮮血,看來也只是假的罷了。
一切都是一個引蛇出洞的計策,一切都水到渠成,卻唯有他什麼都不知。
周圍漸漸寂靜,靜的讓人覺得有些不安,下一刻,顧硯齡便能感受到被她握住的手一點點的朝外抽出,驚得她一顆心陡地沉下,就在蕭譯的手默然抽出,起身之時,顧硯齡當即緊緊地拉住他的袖角,語中多了幾分異樣。
“阿譯——”
聽到這句低喚,蕭譯默然低頭,看着他的眸子一如既往地溫暖,可漸漸地,卻是被一抹黯然難語的情緒所替代,讓顧硯齡越發緊張起來。
“你好好休息,我出去走走。”
感覺到蕭譯要冷靜地抽出袖子,顧硯齡一顆心愈加不安,眸中竟是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失措。
似是察覺到顧硯齡的異樣,蕭譯手中的動作微微一頓,看向她的眸中滿是複雜,眉宇輕凝間,啓脣說出話來。
“齡兒,你可知道,你我是夫妻——”
話音雖落,可那餘音卻是盤旋在顧硯齡的耳邊,顧硯齡手中微微一怔,看到那雙眸子,不由愧疚地低下眸去。
“關乎着你的性命,皇祖母知,寧娘娘知,唯獨我這個做夫君的,卻什麼都不知,什麼也幫不了,你可知道方纔看到你滿身是血的裙子,我幾乎要瘋了——”
蕭譯的話語漸漸低下去,顧硯齡的手中不由微微一鬆,眸中微微發熱,方纔混亂中,蕭譯的嘶吼,還有在她耳邊一聲又一聲近乎乞求的低喚到此刻還清晰地記得。
“我怕你擔心,也怕你因爲擔心不同意這個法子——”
看到蕭譯認真而沉默的神情,顧硯齡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似乎一聲嘆息低低的響起,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髮鬢,下一刻,便聽到蕭譯那低沉而聽不出一絲語氣的聲音。
“今夜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話音一落,蕭譯轉而便要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