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翊坤宮,烏達一家子上前給皇上和衆位娘娘磕頭。
如妃笑道:“烏大人,你們來得也太慢了吧。”
烏達整個人幾乎是趴在地上,連聲道:“今天是沐休,臣在家裡比較隨意,聽聞皇上召見,換了身衣裳纔敢來,請皇上恕罪。”
皇上道:“都起來說話。”
倒是靜妃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那些言官真是盡職盡責,今兒是沐休,還不忘往宮裡頭遞摺子。”
在場的諸位沒有人吭聲,皇上也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
庫雅喇氏起身,第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瓊姝。整個翊坤宮裡,所有人都站着,只有她一個人,跪伏在一邊,像是個不可饒恕的罪人。看見女兒這個模樣,庫雅喇氏的心都揪了起來。
注意到庫雅喇氏的眼神,慶貴妃嘆了口氣,可憐天下父母心。她和藹的說道:“想必這位就是禮親王側福晉的額娘吧。你的女兒太害怕了,什麼都說不出來,你是她額娘,應當都清楚的。“
庫雅喇氏有些迷茫,要說什麼?
這家子人怎麼一個賽一個的笨?如妃有些不耐煩:“你的女兒,在嫁給禮親王之前,到底認不認識平貝勒?”
一個問句,烏府三人臉上血色盡失。
庫雅喇氏張張口,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一點聲音。她還是有點理智的。瓊姝一直很聽她的話,當初答應過她,不會再和平貝勒扯上半點關係。剛纔的娘娘又說,瓊姝什麼都說不出來。
庫雅喇氏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麼顫抖:“回娘娘,不認識。”
如妃輕輕笑了一下:“這麼看,這只不過是一場誤會。”
如妃的話音落下,翊坤宮內又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皇上沒有說話。
片刻後,靜妃開口道:“無風不起浪,這件事在外頭傳得有鼻子有眼,事關兩位皇子的清譽,恐怕不是一句誤會就能讓人相信的。”
禮親王一直想說話來着。皇阿瑪突然賜了個側福晉給他,他挺高興,成了親帶着人來見額娘,沒過多久,就聽到外面有人在傳他奪弟之妻。禮親王心中有一萬個委屈,他從來沒見過這個女人,昨天是第一次見,怎麼就成了奪弟之妻了?
可是額孃的右手一直握着左手手腕,這是不讓他開口的意思。
禮親王只好一直站在旁邊,看着事態發展。
慶貴妃語氣還是很和藹:“外頭傳得有鼻子有眼,可是烏家看上去彷彿並不知情。言官上了幾本摺子,一邊說老六奪弟之妻,一邊說小十六苟且老六的側福晉,參奏兩兄弟私德有虧。先不談那邊說得真,那邊說的假,兩件事涉及到的是同一個人,就是你們的女兒。”
皇上道:“烏大人,朕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如妃下令:“去把侍候十六的貼身奴才找來,先打上二十板子,再問話。”
翊坤宮外,板子在那些奴才身上打出沉悶的重響,被堵住的嘴巴嗚嗚咽咽地慘叫着。瓊芸彷彿掉進了冰窖,渾身上下凍得不能動彈,只能僵硬地站在那裡發抖。
瓊姝早就被嚇哭了,跪趴在角落裡小聲抽噎。阿瑪站得板直,可是瓊芸分明看見他藏在背後的手在顫抖。
皇上不先對烏府用刑,是因爲阿瑪是他的臣子。可若是那些奴才什麼都問不出來,下一個就是他們。
從五品的員外郎,芝麻大的小官,皇上不會有多少愛惜之情的。
整件事,分明就是一個圈套。烏府是圈套裡的餌料,引着禮親王和平貝勒正面撞上。禮親王和平貝勒頂多是有點損害,可是整個烏府卻成爲了這場暗戰中唯一的炮灰。
這件事,如果照實了說,就是皇上亂點鴛鴦譜,烏府頂多算是被牽連的無辜受害者。可是皇上是不能有錯的。即使烏府沒錯,瓊姝一定跑不了,選秀前和人私下結親,勾得禮親王和平貝勒兩位皇子清譽受損,皇上動怒,這就是死罪。這件事過後,禮親王背後的靜妃,平貝勒背後的慶貴妃,都不會輕易地放過烏府。阿瑪即使無罪,這輩子的仕途也就到頭了。
如果不能照實說,那麼就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不管今天坐在上頭的主子們心裡到底知道多少,他們都不在乎真相,他們只需要一個解釋,一個能堵住悠悠衆口的解釋。
瓊芸額頭上冷汗簌簌往外冒。她拼命地思索着,想從中找出烏府的一線生機。一個個方案從她腦子裡冒出,又被她一個個否決。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人來報:“有個奴才招了,平貝勒的確有個心愛的女人,但他不知道是誰。”
剎那間,翊坤宮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到了那個人身上。
皇上擡眼,沉聲道:“帶他進來。”
兩個太監拖着一個生死不知的奴才進來。那奴才被打得血肉模糊,股腿上的鮮血一直汩汩往外冒,被拖着走的時候,在翊坤宮內留下一道長長的血色拖痕。
瓊芸只看了一眼,就差點吐出來。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這個時代的血腥,男人官做得再大,女人嫁得再好,依然可以在一夕之間完全覆滅。
皇上問;“你說平貝勒有個心愛的女人,證據呢?”
趴在地上的奴才用尖細的聲音斷斷續續道:“那女人派人送來了一方帕子,貝勒爺帶在身上,從不離身。”
這時候,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落在了平貝勒身上。
慶貴妃此時也笑不出來了:“平兒,你帶着帕子嗎?”
平貝勒閉了閉眼睛,從懷裡掏出一張疊的整整齊齊的素帕。他猶自嘴硬:“這是別人送給我的,和側福晉沒有關係。”
慶貴妃拿着素帕看了看,上面只有用銀線繡出的暗紋,暗紋圖案重疊反覆地佈滿了整條帕子。這是京城望族權貴後宅的女眷們常用的紋飾,一點兒也不稀奇。
慶貴妃對着皇上搖了搖頭,她把帕子遞給另外兩名妃子。兩位妃子也看不出什麼東西。
皇上暗暗嘆了一口氣,他剛要說話,忽然從烏達身後竄出一個姑娘。這姑娘跪在地上就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皇上,臣女有罪。”
皇上來了興致:“你有什麼罪?”
瓊芸擡起頭。她磕得用力,額頭上破了道口子。細小的血珠不斷地從傷口溢出,將她的額頭染成一片血紅。她道:“啓稟皇上,平貝勒的確同烏府之女有私情,可是不是瓊姝,是臣女。”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將在場的所有人都震住了。
在看到那方帕子時,瓊芸就看到了轉機。這方素帕不是別人的,正是她院子裡的繡孃親手做的,她用了這麼多年,絕不會認錯。庫雅喇氏絕不會讓瓊姝送東西給平貝勒,她也不會。那麼就是幕後黑手刻意誣陷,想坐實了平貝勒和瓊姝的私情。
可誰讓他偷錯了帕子呢?這是親手把生機送到了瓊芸的手上。
瓊芸接着扔出第二句話:“平貝勒的那方素帕,是臣女使用的貼身之物。”說完,她擡起右手,這就是她的常用之物。旁邊的奴婢走上前,拿走了帕子,送到慶貴妃手上。
慶貴妃把兩方素帕進行對比,果然一摸一樣。
慶貴妃又把兩個帕子遞給皇上,讓皇上也瞧一瞧。
如妃似笑非笑道:“你說得都是實情?該不會是爲了救你阿瑪和妹妹,故意上來頂罪的吧?”
話已說出口,瓊芸反而不慌了:“臣女沒有撒謊。請皇上和衆位娘娘仔細查看帕子,帕子看起來用銀線繡着暗紋,暗紋是平常人家都會用的樣式,沒什麼稀奇的。其實帕子上有兩種銀線,這兩種銀線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在顏色輕重上有細微的差別。在帕子的一角,用顏色較輕的銀線繡了臣女的名字”
“竟然有這樣精細的功夫。”慶貴妃又拿着帕子瞧,實在瞧不出什麼來。她招招手示意瓊芸過來,和氣道,“你指給本宮瞧瞧。”
瓊芸不慌不忙從地上站起來,躬身走到塌前,連看都沒有看一眼,就捏住了帕子的一角:“稟娘娘,臣女的名字就繡在這裡。若是取了燈火對着看,一定能看到。”
慶貴妃來了興致,立即叫人取了燈火來。她把帕子一角放在燈火近前,隱隱約約看到了兩種繡線。慶貴妃看着第二種繡線一字一頓念道:“芸、娘。”
聽到慶貴妃念出這兩個字,烏達差點紅了眼眶。他知道瓊芸是在做什麼,她是在不惜自身清譽與性命,也要救下烏府上下,別讓她的阿瑪白髮人送黑髮人,別讓她的阿瑪從此斷送仕途。
慶貴妃又檢查了第二張帕子,也在同一個地方找到了“芸娘”二字。
瓊芸微微一笑:“臣女的閨名,就是瓊芸。”
她重新退到後面跪下:“臣女的閨名是瓊芸,臣女的次妹,也是禮親王的側福晉,閨名是瓊姝。兩個人只相差一個字。想是我和,我和平貝勒的私情被人知道了,傳了出來,正逢禮親王迎娶側福晉,大家把我和次妹弄混,就傳成了今天這個樣子。”
瓊芸的話語邏輯關係嚴密,又有實物證據,容不得大家不信。
如妃朝平貝勒笑道:“你心愛的女人就是她?”
平貝勒看看如妃,又看看瓊芸,半響過後,點了點頭。
瓊芸的心徹底放下了,只要平貝勒願意認下,這件事就徹底成了事實。不管真相如何,以後都不會有人,也不敢有人拿出來說事了。
接下來,就只剩下處置自己了。
瓊芸無聲地笑了笑,不過吃些苦頭,總是死不了的。
慶貴妃似真似假地埋怨:“你這孩子,有喜歡的姑娘,還要掖着藏着,跟皇阿瑪說,跟額娘說,會不讓你娶她嗎?”
她一通埋怨,翊坤宮裡的主子們都笑起來,連皇上身上也少了幾分威重,多了幾分輕鬆。
靜妃坐在繡凳上,聲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緩:“葉赫那拉·瓊芸,你可知罪?”
瓊芸跪着地上,上半身挺得筆直:“臣女知罪。一罪同人私下有情,二罪害禮親王和平貝勒清譽受損,三罪欺瞞君王,連累血親,請皇上降罪。”
皇上道:“罪不至死,打二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