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帝都足有半個月後,夏惟音開始準備離開事宜,讓她意外的是,這一次夏博淵沒有再阻攔她,反而催促她早些離開。
“也不知道大哥怎麼了,最近一直無精打采的,總看他呆愣愣出神。”
“累的唄!”桃央頭也不擡,用力漿洗衣服,臉上笑意滿滿,“小姐沒聽說嗎?皇上恢復辰和王太子身份了。肅親王那一派在前朝鬧騰一場,結果被好幾個朝臣參奏,說他勾結亂賊意圖謀反,好像還有人拿出了證據,把肅親王嚇個半死。太子殿下剛一復位,立刻給咱們大公子升了官,這幾天都忙着調回帝都的事情呢。”
夏惟音訝然:“大哥要調回掖城了?他都沒告訴我啊!”
“定下的事,還沒公佈吧。大公子一向低調,許是想等徹底落實後給小姐個驚喜。”抹了把汗,桃央停下手中工作,擡頭笑道,“小姐,我聽百里大俠說,莫老闆給咱們準備了特別寬敞的大馬車,一點都不顛,是真的嗎?”
“還沒到日子呢就想着走了,我看你比我還急。”夏惟音翻翻白眼,一指頭戳過去。
莫思歸是個很奇妙的朋友,他對兩族之戰沒什麼概念,也不偏向於任何一方,所以當夏惟音說想要離開掖城時他沒有任何反對,甚至主動提出負責安排一路車馬住所。
當然,夏惟音也不能白白領他好意。
在莫思歸直白坦率的建議下,夏惟音回到玉廷閣後就得去跟裴挽商量,以後玉廷閣屬下外出能不能指定在莫思歸名下各個酒樓客棧吃住……
竹山搬着東西走來,看見夏惟音便停下腳步:“小姐,賀蘭大人真的不跟我們一起走嗎?他身子還虛着呢,少不得要人照料,百里大俠跟我們走,那誰來照看賀蘭大人啊?”
“莫老闆自會安排。現在我們要考慮的,是怎麼躲開殿下的‘挽留’順利出城。”
桃央和竹山對視一眼,齊齊撇嘴:“這讓旁人家小姐聽到,一頭撞死在石頭上的心都有了!”
“去去去,你們兩個該幹活幹活,再跟我提這事非餓你們兩頓不可。”夏惟音伸手一人捅了一下,拍拍手掌伸個懶腰,“大哥應該快回來了,我去問問爹爹晚飯要不要到一品樓吃。”
這次歸來,夏惟音親眼目睹了安平侯蒼老模樣,也看到她出現在侯府門口,安平侯見到她那一剎眼角濁淚。
縱是不是親生骨肉,這些年朝夕相處,安平侯對她終歸還是有父女親情的。當初她不辭而別,不僅讓蕭君眠意識到對她的牽掛,也讓安平侯明白了,原來自己心底始終牽掛着這個刻意忽略、備受欺負的小女兒。
父女解開心結是好事,夏惟音想趁這機會與安平侯更加貼近,對自己之前不敬行爲道個歉,也能問問那些過去的往事,以及她記憶中一片空白的孃親。
夏博淵下朝歸來,似乎急於對夏惟音說些什麼,看到安平侯在身邊不由一愣,硬生生把話吞了下去。
一品樓最高檔雅間內,莫思歸親自接待安平侯父子三人,所上珍饈佳餚全部都是山珍海味,足以媲
美皇宮盛宴。
“三小姐看看還缺什麼,除了奉水冬鯉和春芽香茶因時節不妥沒法置備外,其他食材樓中都有備着。”
“足夠了,這麼多菜,吃上三天三夜也吃不完啊!”
“那好,你和夏侯爺、夏小將軍先聊着,我去看看年前的雪水烹好沒有。上次你不是說霜露茶好喝麼?我特地採買了十壇冬雪,足夠你喝道今年冬天下雪的。”
夏惟音和莫思歸自在閒聊,看得安平侯既驚訝又侷促,私下捅了捅夏博淵小聲道:“這位不是一品樓莫大老闆嗎?怎麼惟音與他如此熟稔?他們兩個……”
“爹,你別亂猜,莫老闆和惟音只是好朋友而已,沒那種關係。”安平侯若有所思點點頭,夏博淵卻將滿是深深擔憂的目光望向夏惟音,越發坐立不安,“如果惟音喜歡的人是莫老闆,那倒好了,風平浪靜嫁人相夫教子,總好過伴着那些滿心算計的男人。”
“說什麼呢?”夏惟音送走莫思歸,轉回桌邊輕笑道。
夏博淵勉強打起精神:“沒什麼,和爹閒聊罷了。惟音,哪天走定下來了嗎?”
“再過幾天吧。莫老闆說車馬還要仔細檢查一下,另外殿下那邊說什麼都要請我和莫老闆去吃頓家宴,就定在明天。盛情難卻,沒理由不去,反正我和莫老闆一起,想來不會有什麼麻煩。”
聽到妹妹提起蕭君眠,夏博淵手一抖,正要夾給安平侯的菜掉在桌上。
“大哥?”夏惟音意識到不對,微微皺眉,“大哥這幾天一直心神不寧,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夏博淵生澀笑笑,故意大聲道:“哪來的心事?知道你要走,心裡有些悶罷了,這一走也不知道下次見面會是多久之後。”
“我已經有了落腳之處,玉廷閣大門大派又不會跑掉,還擔心見不到嗎?家裡有事,你寫封信過去,不出半個月我就回來了。”
“是啊,是我擔心過頭了。”敷衍幾句後,夏博淵忽然起身,“惟音,你先陪爹爹,我去方便一下。”
出了雅間,夏博淵沒有去找茅房,而是直奔內堂找到莫思歸,劈頭一句話弄得莫思歸莫名其妙。
“請莫老闆帶惟音離開掖城,越遠越好!”
“夏將軍這是怎麼了,誤會我和三小姐的關係了吧?”莫思歸訝然輕笑,“別的事我義不容辭,帶三小姐私奔這種事可不行,會被某些人追殺到天涯海角的。”
“我沒時間開玩笑!”
夏博淵一句低低怒吼讓莫思歸意識到,他要說的事情可能真的很不簡單。
伸手推開內堂後一件小室房門,莫思歸正色道:“夏將軍裡面請,有什麼話慢慢道來。”
莫思歸一言一行都十分有感染力,夏博淵很快冷靜許多,卻還是沒敢把他和蕭君眠之間的矛盾說出,只含糊其辭說蕭君眠太過執着,怕對夏惟音造成傷害。
“太子殿下對三小姐傾心已久,從未做出什麼過分舉動,是什麼事讓夏將軍突然之間變得急躁?”莫思歸眸中閃着精明光澤,摺扇輕抵下
頜,“我記得夏將軍與殿下從小就是玩伴,關係好得很,可是最近一段時間幾乎看不到夏將軍與殿下同行……莫某斗膽猜測下,可是殿下與夏將軍之間,因三小姐而發生了什麼不愉快?”
夏博淵心思被說破,臉色僵了僵,雖然很快便遮掩過去,卻沒能瞞過莫思歸細膩心思。
垂首合上摺扇,莫思歸拍了拍夏博淵肩頭:“夏將軍請放心,三小姐是我知己好友,在莫某能力範圍內必會護她周全。再遠的事情我不敢說,但明天去往東宮赴家宴,我絕不會讓三小姐有任何差池。至於離開掖城,我只能儘量安排,車馬要走一路呢,大意不得。”
夏博淵還想說些什麼卻無從開口,無力點點頭,向莫思歸深深聚了一躬。
“夏博淵無能,保護不好自己家人,還請莫老闆盡力相助,別讓惟音再受傷害。”
“這話說的……我保護得了一時,但不能保護三小姐一世啊!”莫思歸笑得意味深長,“夏將軍,你應該知道三小姐的心在誰身上,如果我說,我想把三小姐送去到那人所在的地方,夏將軍可同意?”
“不行!絕對不能讓惟音去找墨妄塵!”
出乎莫思歸意料,夏博淵突然又激動起來,面上一片慘白之色。
驀地一聲咆哮後,小室內短暫安靜一段時間,等到夏博淵胸口起伏漸漸平穩,莫思歸才撩起眉梢淡淡發問:“夏將軍對三小姐疼愛有加,又與殿下有了嫌隙,按理說應該不會再反對三小姐和墨公子的事,何至於如此堅決反對?是墨公子那邊有什麼問題嗎?”
夏博淵摁住額角,使勁兒揉了揉,良久,一聲沉沉嘆息。
“我和惟音平陽城回來後不久,殿下下令使用翼火弩進攻德鎮,復國軍棄城逃走。之後殿下接連下了數道清剿令,派重兵一路追殺復國軍直至穎闌國舊境。今天上朝我剛聽到消息,復國軍在良池郡一帶遭到圍攻,損失慘重,也不知道墨妄塵是死是活……”
這下,連莫思歸也笑不出來了。
“翼火弩,那等兇殘兵器都用上了……如果當時復國軍沒有棄城逃走,那些滯留德鎮城中的百姓會怎樣?殿下這般不惜一切代價絕命追殺,只怕不單單是出於對復國軍的憎恨,而是爲了和墨公子爭奪三小姐吧?”
夏博淵眼眸黯淡,似是呢喃自語:“喜歡不是該爲她付出,爲她犧牲嗎?爲什麼……爲什麼殿下就只會做出讓惟音傷心的事……”
小室外忽然傳來一聲輕響,莫思歸連忙走出,卻沒看到半個人影,只有內堂房門被某個剛剛離去的人關上。
那些話,因擔心夏博淵而跟來的夏惟音,一字不漏聽進耳中。
德鎮,翼火弩,棄城,清剿令,追殺……
有那麼一瞬,她真希望自己聽錯了,又或者自己還沉睡在昨夜的夢中未曾醒來。
當她好不容易說服自己,揹負着墨妄塵的無可奈何回到帝都,就只爲幫助他、報答他時,蕭君眠又一次讓她失望了。
一次次算計、隱瞞,終該有個盡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