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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劫飛昇, 得道長生,無疑是所有修者畢生的追求。

縱觀四域,無論是修道還是修魔, 所求不過是這八個字, 可古往今來, 尋仙途者如過江之鯽, 真正能羽化登仙的卻寥寥無幾, 絕大部分修者不是在各種磨礪中隕落,就是在漫長的壽元耗盡後神魂俱湮。

現在,四域公認離渡劫飛昇這一階段最接近的, 道修有清虛、玉墨、百里麟、賀黃衫,魔修包括夜黃泉、魏千徵, 如今或許還能加上一個擎雲, 妖修則只有桃花姬桃夭。這八個人中, 擎雲才突破合體期不久,賀黃衫的修爲也似乎止步於合體前期、已經多年未有寸進了;餘下的六個人裡, 清虛、玉墨、夜黃泉和桃夭雖然早已有合體後期的實力,卻不知爲何一直遲遲沒有渡劫,反倒是快要讓百里麟和魏千徵這兩個後來者迎頭趕上了。

如今外面黑雲壓頂,陰風陣陣,悶雷滾滾, 陣勢頗大, 也不知究竟是那八人中的哪一位, 竟在這樣的關頭上要渡劫飛昇了。這是近百年來的頭一回, 因此無論是無定城中衆人, 還是四域其他地方的修者,但凡察覺到這異常天象, 都紛紛放下手中事,凌風踏浪朝東方趕去,想要一睹這久違的盛況。

與顧清河一道的那兩位前輩自然也不例外。在詢問過姜、顧二人的意見後,他們倆就各自御着法寶往東方去了。顧清河如今才結丹不久,離着渡劫飛昇還遠,又怕府中好不容易復原大半的陣法出什麼意外,所以沒離開院子太遠。姜皓雲自然陪着他,兩人只御劍飛在半空中遠遠地看了看東方的雷光,就回了正廳。

那兩位前輩不在,屋外的隆隆雷聲更是擾人神思,顧清河坐在桌邊,姜皓雲湊過去看桌上那個複雜的陣法,趁着雷聲暫歇的片刻,隨口跟顧清河閒聊:“不知道是哪位前輩在渡劫。”

顧清河回答:“應該是百里家的那位老祖宗。”這就是說的百里麟了。

“爲什麼?”姜皓雲聞言有些詫異,“劫雷在東,那個方向除了玄都紫府外,還有東圖城裡的師尊和第三魔尊,而且桃夭前輩行蹤不定……”

“不會是他們。”顧清河卻道,“如今正是處理解決鬼域問題的關鍵時期,清虛真人和第三魔尊坐鎮東圖城,對於這件事情的重要性都心知肚明,絕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渡劫。至於桃夭前輩……”

顧清河道:“古籍上說:太上忘情。修仙即是修心,唯有摒棄塵念,方能渡劫成仙。桃夭前輩心有掛礙,自然不會是她。”

“太上忘情……”姜皓雲將這四個反覆咀嚼,嘆道,“說來容易,又有幾個人能做到?”他說着轉頭去看顧清河,顧清河粲然一笑:“就算不能得道昇仙又如何?”

姜皓雲一愣,隨即勾起嘴角:“也是。”

姜皓雲又想起一個困擾自己許久的問題:“你說,師尊和玉墨子前輩……爲何遲遲不肯渡劫飛昇呢?難道也是因爲塵念未除、心有掛礙嗎?我……”他的話還沒說完,天邊一個驚雷響起,就將他後面的聲音全都蓋住了。

顧清河聽了他半句話,臉上神色幾度變換,考慮了好一會兒,正要開口,又是一道驚雷起。

於是嘴邊的話又重新溜回肚子裡。

接連不斷的雷聲似乎是要將這個時空都弄得支離破碎,姜皓雲嘗試着開口,結果剛三五個字出口,話就被雷聲打斷了。於是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放棄了閒聊的打算。

雷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集,顧清河坐在桌邊無所事事,就看着桌上的陣法發愣。姜皓雲捨棄了那看不懂的陣法,轉而一個勁兒地盯着顧清河看,也不覺得膩。

對於姜皓雲那如影隨形的目光,顧清河起初不在意,後來終於被他看得惱了,乾脆起身出門,哪知右腳剛一踏出門檻,就看到了許久不見的鬧鬧。

鬧鬧身上金色的毛髮都染上了暗紅的血污,被黏成一撮一撮的,看起來狼狽至極。它正極其緩慢地往顧清河的方向挪動,行動間全然沒有了往常的靈巧敏捷,看上去奄奄一息。

顧清河大驚失色,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鬧鬧跟前蹲下,將它扶起來:“鬧鬧!”

鬧鬧半睜着眼,嘴巴一張一合,發出的微弱聲響都被漫天的雷聲淹沒了。

鬧鬧的腹部被貫穿出一個大洞,顧清河忙用術法給它止血療傷,又掏出保命的丹藥來餵它。自被顧清河收養後,這只不滿週歲的靈素猴還從未受過如此狼狽過,它拖着這具殘破身軀跑了許久,此刻終於見到主人,才鬆了口氣,將腦袋靠在顧清河的手臂上,撒嬌般蹭了蹭。

姜皓雲見顧清河被他看得惱羞成怒作勢要走,心中好笑,正要開口把人叫住,就見顧清河臉色劇變,快步往旁邊走去。姜皓雲怔了怔,忙起身跟過去:“怎麼了?”

見到顧清河懷中重傷的鬧鬧,頓時又驚又怒:“這是怎麼回事?”

密集的雷聲裡,他們倆壓根就聽不清對方的話,顧清河見他來了,只看他一眼,又低下頭手下飛快地替鬧鬧療傷。姜皓雲蹲下|身,拿出一瓶傷藥來給鬧鬧的傷處塗上,顧清河見傷口大部分都處理完了,就將鬧鬧交給姜皓雲,御劍往北邊疾飛而去。

鬧鬧被玉墨子安排在北苑看守元石,平日裡一道的還有四名分神期修者,也少有人會靠近那裡。如今鬧鬧受如此重傷,必定是因爲那四名修者因這次雷劫暫時離開,有人趁此機會打元石的主意。

不出顧清河所料,他到北苑時那四個分神期修者都不在,院子裡還有鬧鬧留下的血跡。放着元石的那間屋子房門大開,顧清河快步走進去一看,被放在案臺上的四塊元石已經不見影蹤。

“可惡!”顧清河仔細將周圍觀察了一遍,卻沒發現任何線索,不由低聲咒罵。他臉色難看地轉身出門,恰好撞見那四名分神期修者從外面回來。

那四人見到顧清河也愣住:“‘鬼智’?”

其中一個魔修問:“你來這裡做什麼?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顧清河沒好氣地回答:“元石被人盜走,我得現在去向玉墨子前輩報告,你們四個趕緊想法子,最好把東西找回來,否則——”

說罷就御劍急急離開。

那四人聽了這話,都嚇得面如土色,忙紛紛衝進那屋子裡,果然見那案上空空如也。他們不禁慌了神,四人簡單商量幾句,也匆匆忙忙御劍往玉墨子的住處趕去。

顧清河趕到玉墨子的住處時,姜皓雲已經比他先到了,正在跟玉墨子稟報情況。見顧清河來,玉墨子道:“元石丟了。”

顧清河沉着臉點頭:“四塊都不在了。”

玉墨子還算鎮定,聞言起身領着他往門外走:“先隨我去看看。”

姜皓雲和顧清河忙跟上,顧清河趁着這個間隙低聲問:“鬧鬧呢?”

姜皓雲道:“恰好兩位前輩回來,我就把鬧鬧託付給他們了。”

說話間,三人走到門口,就見那四個看守元石的修士慌忙從飛劍上跳下,奔到玉墨子面前,如喪考妣:“真人!不好了!”

玉墨子皺眉斥道:“慌什麼?!元石失竊之事我已知曉,你們都隨我來。”

於是衆人又跟着玉墨子重返北苑。

院子裡還是老樣子,除了鬧鬧的血跡、洞開的房門和那個空蕩蕩的案臺,並沒有其他異常。那個拿走元石的人顯然十分謹慎,不但挑了個好時機,計劃也做得十分周全,不但順順當當拿走了四塊元石,還叫人找不到蛛絲馬跡。

顧清河將這院子再掃視一遍,站在玉墨子身後沒說話,姜皓雲眉頭緊蹙,也是閉口不言。那四個修士在院子裡無頭蒼蠅般地轉了幾圈,沒能找到一點兒有用的訊息,其中一個道修苦着臉問玉墨子:“真人,這……”

“這什麼這?!”玉墨子面覆寒霜,“讓你們在此看守元石,如今東西丟了,我沒問你們原因,你們反倒先問起我來了?!”

那開口的道修自知失言,訥訥不語。另一個魔修眼珠子一轉,開口道:“我們擅離職守,自是我們失職,真人只管責罰就是,但如今要緊的是將丟失的元石尋回。我們四人回來時,除了顧小友,並未瞧見其他人……”

他話音剛落,顧清河還未開口,姜皓雲就已經高聲怒喝:“你胡說什麼!”

那魔修被他罵得一愣,然後詭笑道:“我不過是說了兩句事實罷了,顧小友尚且未曾開口,小道長何必如此激動?莫非你——”

餘下的話就被顧清河的嗤聲打斷了。

那魔修以爲顧清河要開口澄清,就止了話頭,哪知顧清河嗤過那一聲後,又重新閉嘴沉默起來,臉上帶着不屑的神情,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玉墨子對那魔修冷笑一聲:“東西看不住,這栽贓污衊的功夫倒是不錯。你難道當真以爲,我就只派了你們幾個在這裡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