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往事歷歷在目,每每回想起來都是萬般痛苦。
葛雲生雙眼發紅,渾身顫抖,各道人都以爲他又要發狂,嚇得紛紛退後一丈,卻不想,葛雲生的眼中閃動的是瑩瑩的淚花,他垂首苦澀道:“神明如電,與我身上的萬法辨真本是一脈而出,我找了整整七年,如今就在五郎身上,掌門曾有遺訓,得神明如電者若願入我符籙一門,便當好生教導,將我符籙道法發揚光大,有朝一日倚仗他振興我符籙門。”
“如今,我已將這弟子帶回符籙門,這是師父的遺志,也是我的使命,你們還有何異議?”葛雲生的鬚髮半白,臉上飽含風霜,看上去遠比他實際的年齡還要蒼老,但就是這個精瘦的老道士,竟叫符籙門上下都不敢直視他一眼!
清微、神霄、淨明三大道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回答。
李默然神色顯然有些着急,質問道:“你老是說什麼掌門遺訓,我們都沒有聽過,誰知道是不是你胡編亂造出來的!”
“住口!”清微道人怒喝道,這一陣怒喝叫李默然整個人都懵了一下,他不知道清微道人爲什麼這麼生氣。
淨明道人也訓斥道:“任何謊言都可以捏造,唯獨這混元靈力不可能造假!能得混元心,必能修得大道!這是天選之人!”
衆人一時間議論紛紛,聲如鼎沸。
清微道人沉思良久道:“掌門師兄是否有此遺訓我們都不得而知,你執意要這小道人蔘加道壇決究竟是什麼目的我們也猜不透,不過他既然得到了我符籙門的混元心,就絕不可能讓他再離開符籙門。”
他轉頭道:“淨明,今日仙武大會照常舉行,名錄多增一人,安排在空缺的震位。”
淨明道人立即俯首道:“是,師兄!”
神霄道人着急道:“師兄,三思啊,這人究竟什麼來歷都沒搞清楚,就這麼讓他參加仙武大會會不會太草率了?萬一……”
清微道人道:“他懷有混元心,如今不爲我符籙門所用,難道要拱手送給其他門派麼?神霄,已近午時了,馭靈司等其他門派觀摩的人也到了七七八八,你該去看看仙武道場了。”
神霄道人無奈道:“是,師兄!”
“稟報長老,御劍宗秦少商率一干弟子來訪!”一道人從山腳下疾奔而來。
“御劍宗,他們來做什麼?”淨明道人疑惑道。
“這御劍宗十幾年都沒來我符籙門了,怎麼今日突然來訪?恐怕不是專門來觀摩我們的仙武大會吧?”李默然插了一句。
神霄道人道:“不管是何居心,在符籙門的道場,還要怕了他們不成?”
清微道人點頭道:“走吧,既是御劍宗的大弟子來了,這禮數還是斷斷不能少的,我等速去迎接。”
“那這兩個人怎麼辦?”李默然問道。
清微道人想了一下道:“葛雲生,不管怎麼樣,你都是戴罪之身,你給我留在祖師堂面壁思過,這小道人跟我們走吧!”
葛雲生笑道:“你留我在祖師堂,不怕我又一走了之?”
神霄道人一時又氣急,喝道:“葛雲生,不管你是何原因,但你身犯罪債累累,這是不爭的事實,我符籙門今日有盛會在前,暫且不與你計較,但也不要太過分!”
葛雲生朗聲道:“我說過,我今日回來就沒想着再走出這符籙門,前塵舊事我葛雲生自會擔待負責,這事各位長老不必擔心,但趙五郎是我徒兒,按照規矩,徒兒上仙武大會比試,做師父的怎麼能不到場?”
神霄道人怒吼道:“葛雲生,你這叛逆,符籙門是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嗎?!”
葛雲生冷笑道:“如果我真想怎麼樣,你們也奈何不了我!”
淨明道人望了一眼清微,低聲道:“師兄,這事……”
清微道人頭也不回,道:“葛雲生,我信你是言而有信之人,但願你不要忘記方纔自己所言,仙武大會後,不論你弟子比試結果如何,符籙門都要以法規處決你,希望你不要再做無謂的掙扎!”
葛雲生心中坦然道:“雲生願受處罰!”
神霄道人惡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道:“好!這話我可是聽得清清楚楚!”
三大道人帶着衆弟子急急忙忙下山而去,葛雲生落在最後面,走得極慢,趙五郎走了兩步又回過頭,擔憂道:“師父,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仙武大會後你真的要受罰?他們,他們不會殺了你吧?”
葛雲生默然不語。
“你爲什麼要回來?”趙五郎突然問道:“師父,我不參加仙武大會了,我們走吧,我們走的遠遠的,再也不理這些道門的糾葛了。”
“我也不想當什麼天下第一,更不想當什麼掌門,我只想跟着你當一個捉妖道人,一起快快樂樂瀟灑自在的多好。”說着,趙五郎便過來拉着葛雲生想往山上走去。
葛雲生一手按住了趙五郎,而後苦笑道:“五郎,我們能走到哪裡去?師父是戴罪之人,我的夢境你也見過,不管是什麼原因,這些同門確實是爲師殺的,就算各位師叔不懲罰我,我的心裡也是時時愧疚難安,你要讓師父當一世的罪人嗎。我現在只有這麼一個念頭,就是希望你傳承我的道法,將來有朝一日把符籙門發揚光大。”
趙五郎搖搖頭道:“師父,五郎愚笨,大道理我不懂,我也不想聽這些,我只是不想你有事,這比試我不參加了。”
趙五郎擔心葛雲生的安危,執意要走,葛雲生卻突然怒喝道:“五郎,你怎麼還這麼幼稚!身爲修道之人,都要懂得使命二字,這使命不論是大到天道還是小到一個承諾,都必須要生死不負,都要問心無愧,你明不明白。”
趙五郎驚了一下,不明白葛雲生爲什麼這麼生氣,他不曾完全經歷葛雲生的一生,這使命二字自然是不明白的。
沉默,二人又是一陣沉默。
良久,葛雲生面色從憤怒漸漸轉爲悽然,他開口道:“五郎,其實此事本與你無關,就當是師父自私吧,你給師父一個解脫吧,師父也累了。”
葛雲生這話說得甚是淒涼。
趙五郎只覺得心中有千萬斤的石頭壓了下來,重得似乎有些喘不上氣,他眉眼低垂下來,是掩飾不住的悲傷難過,他覺得好像下一刻,葛雲生就要永遠離他而去,這是他從來不敢想象的事,在他心中葛雲生高大得就像一座巍峨的山峰,怎麼可能會輸,怎麼可能會塌,怎麼可能會離他而去。
就算曆經那麼多的磨難,面對那麼多強勁的對手,葛雲生從沒這麼絕望,他師父葛雲生不絕望,他趙五郎就不曾會絕望,他趙五郎就永遠覺得會有希望。
而這人活得不就是一個希望麼?
只是他未曾想過,他師父葛雲生也是會老的,他有一天也會死的,畢竟這世界上是沒有長生二字的。
至少,眼前的葛雲生的心開始老了,想要給自己的宿命找一個歸宿。
是啊,鴻雁高飛,也終究要落腳;浮萍飄零,有一天也會靜默在池水的一耦,修道的人生命再長也要找一處靈魂的歸宿。
如果,“生死不負、問心無愧”這八個字真是葛雲生自己想要的歸宿,那他趙五郎除了成全還能幹什麼?這可能也是自己的使命吧!趙五郎似乎想通了,他的眼神裡慢慢的有了更多的光亮,神情莊重道:“師父何須說這話,你的話我都一一銘記於心,這仙武大會我參加便是,只是五郎愚笨,怕難以擔負這一重責,辜負了師父的期望。”
葛雲生摸了摸趙五郎的頭,笑了起來:“小子,怕什麼?你在我面前都笨了八年了,你不知道這八年我有多麼絕望,如今我反倒充滿了希望,五郎,你有一點比我強,你有仁愛之心,你將來的成就是不會輸給我的!”
趙五郎仰頭望着葛雲生,臺階之上的師父高大的像一尊雕像,他仰望着葛雲生,彷彿仰望着這座屹立千年的凌虛青山。
山高千丈,有時卻不如一個人的心,來的那麼令人仰望。
五郎堅定道:“師父,弟子必當全力以赴,不負所願!”
葛雲生笑道:“這纔是我的好徒弟,走吧,午時快到了,我們該下去了。”
三清殿前,仙武大會道場。
黑白色的巨大八卦涇渭分明,各色道幡、旗幟迎風飛舞,場面熱鬧而莊重。
三清殿下,三大道人依次就坐,馭靈司的伏虎長老,御劍宗的秦少商等劍宗四少分列兩側,其餘符籙門、御劍宗、馭靈司還有各色支派的弟子將這八卦道壇圍得裡外三層。
清微道人道:“怎麼今次仙武大會,御劍宗、馭靈司如此重視,劍宗四少、伏虎長老悉數到訪,真令我符籙門蓬蓽生輝!”
來觀摩其他門派的仙武大會,是正道四門歷來的傳統,以來是規矩禮數,二來也可以查探各門派弟子的實力,爲自己門下的道壇決做更充分的準備,只是符籙門近些年迅速衰敗,弟子實力孱弱,其他三個門派都沒有什麼太大興趣,尤其是丹鼎觀更是以正道之首自居,除了傳達掌教命令,已經很少來符籙門走動了,而今日馭靈司的伏虎長老也是被嚴明崇強行安排過來,此時旅途勞累,心情也不怎麼好,哼哼了兩聲,算是迴應了。
秦少商卻是識大體的人,雖然他們前來是另有目的,但卻恭敬道:“四大道門本是連理同根,各道門舉辦仙武大會其他三大門派都會到場觀摩,這也是數百年來的規矩,家師對符籙門歷來也是高看一眼,只可惜家師曾立下重誓不再下山,所以特地委託我師兄弟幾人前來觀摩道賀。”
冷少卿、南宮少羽和丁少宗三人紛紛朝清微等三大道人施禮。只是這三人施禮神態各不一致,冷少卿神情冷漠,不過微微頜首便作罷,南宮少羽倒是滿臉笑意,顯得十分有禮,而丁少宗卻有些拘謹,這禮施得也是帶着幾分僵硬。
神霄道人見冷少卿態度有些不恭,不禁冷笑道:“我符籙門弟子哪裡比得上劍宗四少,尤其是秦少商如今更是風采冠絕新一代弟子,這麼聲名赫赫的劍宗四少齊齊到來,恐怕不是觀摩這麼簡單吧?”
冷少卿冷冷地哼了一聲,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