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城帶了龍晴去看雲恆,正巧月冷因了一時貪慕虛榮,與人鬥畫,贏了極品硯臺。
硯臺既然已經簽收,當然也沒有還回去的道理。含煙打腫了月冷的胳膊,又罰他作畫。
“師兄說,既然得了極品硯臺,也別糟蹋了,命徒兒十日之內再繪出十幅丹青來,捐贈私塾,以做課用。”
月冷微垂了頭,向師父稟告,更像是向師父告狀。
可不是嗎,兩天胳膊都打腫了,痛得厲害,偏還要不停研磨,勾勒、潤色,十日十幅,可是片刻也不甘歇,真是要吐血的節奏了。
龍晴不由蹙眉,含煙的責罰也太嚴厲了。
龍城卻只是輕哦了一聲,道:“起來吧。”
“是。”月冷心裡嘆氣,師父就是心疼,也不會幫着自己免了師兄的責罰的。很是委屈地站起來,退到一邊。
龍城這纔看跪在地上的雲恆:“在做功課?”
“是。恆兒今日剛是能起了,師兄命先做文課。”雲恆很乖地答:“恆兒已經不那麼痛了,很快就會好的。”
“起來吧。”龍城微微頷首。
“謝謝爹。”雲恆站起來,對着爹爹一笑,又對龍晴單膝點地,行禮道:“謝謝三叔細心照顧雲恆。”
龍晴溫和一笑。
雲恆才又站起來。
月冷奉了茶過來,龍城和龍晴端坐在兩把太師椅上品茶。雲恆和月冷恭敬地站在一側,等候吩咐。
龍城心底很是嘉許雲恆。
地獄般的考驗或者說折磨終於過去了,回首瞧瞧,那些原以爲挺不過的疼痛都已雲淡風輕,雖然,在記憶深處,也許還會深深恐懼那種過程。
這種經歷對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來說,也許不是好事,但也不算太壞。我們,總是要比想像中堅強很多。
“雲恆今日早些休息,明日跟爹去你十師伯府上拜師。”傅龍城和聲道。
“十師伯府上拜師?”雲恆、月冷一時沒反應過來,便是龍晴,也是呆了。
“大哥的意思,是讓雲恆拜入九支門下,十哥龍爍爲師嗎?”龍晴驚問。
龍城點頭:“明天先過去謝過十哥,等三爺爺壽宴之上,再行拜師之禮。”
“爹。”雲恆的眼裡立刻就蓄了淚水,喊了一聲,又不知說什麼好。
“大哥……”龍晴立起。
龍城瞄了他一眼。龍晴便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九支也好,長支也好,都是傅家血脈,同氣連枝。壩上是傅家根基,也是傅家命脈所在。凡傅家弟子,都有責任將之鞏固併發揚光大。”
傅龍城緩緩地道:“雖然九支與長支因了祖上紛爭,偶有不睦,但依舊是血脈相連,骨肉不分。”
傅龍城也站了起來,過去摸摸雲恆的頭,道:“九支的雲嵐堂哥,其實是你們本支大師伯傅龍玉之子。”
雲嵐是傅龍玉之子。這個消息,又讓屋中的人震驚了。
“雲嵐極得你九師伯和十師伯疼愛,武功人品皆爲翹楚。”傅龍城微微一笑:“你們龍爍師伯的徒弟雲崢,即便與你們小卿師兄有些許誤會,卻也是爲儘子弟本分,爲本支尊長分憂。”
所屬立場不同,當然不能苛責雲崢。龍晴也微微點頭,卻還是猶豫道:“只是壩上規誡嚴苛……”
龍城瞪了龍晴一眼,這也是你這個當叔叔好意思說的?
龍晴只得垂頭。
龍城心裡何嘗不覺得壩上規誡嚴苛,但是他身爲大明湖傅家之主,也更是壩上傅族長支五房之主,自然是要極力維護整個家族的和睦和權威。
當年爲了不讓小卿受族中洗心之刑,自己被爺爺傅懷拍了個半死,爺爺說:“你是哪來的,石頭裡蹦出來的嗎?你身上流的是傅家的血,傅家在壩上,要是子孫翅膀硬了,都一飛沖天,一去不返,傅家早都散了,垮了,還能一代代繁衍生息出你們這些個忤逆的東西?”
所以,傅家子孫,尤其是長支子孫,責任更重,爲了族中的團結和睦、繁榮穩定,就要忍常人之不能忍,容常人之不能容,更要身體力行,做好表率,力爭“四方歸之”而非“離之”。
“就是家裡打得你們輕了,纔敢對祖上訓誡也說東說西的。”要不是顧及雲恆和月冷在,龍城真想再擰龍晴幾下。
“小弟知錯。”龍晴忙應錯。
雲恆和月冷也垂了頭,心怦怦地跳。雲恆的眼淚也被嚇回了去。
“尊長難道願意沒事打你們的板子嗎?”龍城目光威嚴,掃過弟弟、兒子和徒弟:“做好爲人弟子的本分,謙恭自律,遵規守誡、敏文勤武,恭敬周到,板子自然不會上身。若是非要打錯小錯的不斷闖禍,就等着日日被打爛了皮去。”
“是,小弟不敢。”龍晴再次應錯,一跪落地。
“是,恆兒/徒兒不敢。”雲恆和月冷忙也跪地應諾。
“起來吧。”龍城心裡有些嘆氣,自己本來是想和藹可親地來和他們談的,怎麼又變成了這樣。
如果是含着一顆鐵蒺藜的話,也許數一個數並不是太難,若是含了兩顆,數起來實在是痛煞,尤其是抽在背脊上的鞭子,一下痛過一下時。
不過,雲衝、雲決、小莫和玉翎,並不敢少數或是數錯,更是不敢晃動或是呻/吟,因爲稍一鬆懈,不僅自己被罰,還要連累其他三人。
這是小莫迄今爲止,教訓最深的一次刑責。這四人之中,他挨的打不能說最少,但是絕對是最輕的。
他和玉翎都是第一次被吊責。雖然在那之前,老大曾無數次發狠,說是要將他們吊到樹上或是垂花門上狠拍,但是,最終,並沒有兌現。
玉翎知道燕傑被燕文師兄吊起來打過,燕傑每次提及時,都是心悸非常。燕月師兄也被老大吊到樹上打過,被打過之後,也能乖上好一段時間。
所以,對於老大吊責的威脅,大家還是很放在心上,也都很小心翼翼地,免得真是應驗在自己身上。
如今到了壩上,才幾天的功夫,噩夢就成真了。
小莫的手握緊了粗繩套,只用盡全部意志和忍耐力保持清醒,保持身體的筆直,保證自己不會因痛得模糊或害怕鐵蒺藜入肉的疼痛而慢查或是查錯了鞭責的數目。
頭上的冷汗伴着脣邊的血珠滾落到身上,混着更多的冷汗和背脊上的血珠滴落在地上。
“一百”這個數字出自玉翎口中時,小莫已經到了極限,幾乎就是保持着那樣的姿勢,昏厥了過去。然後,是一桶徹骨冰冷的水,“譁”地一聲,澆到了小莫已經血肉模糊的背脊。
小莫慘叫一聲,掉落地上,強嚥了呻/吟之聲,只是半天也爬不起來。
雲決鬆手,跪落於地,玉翎也跪落於地。
執刑弟子已是又換了新的荊棘鋪地。
看着雲決、小莫和玉翎重新跪直身體。鐵鷲才換了一根短鞭,站到雲衝身後道:“大少爺吩咐加責一百,請雲衝少爺領責。”
雲衝恭應道:“雲衝恭領責罰。”他這一句話,幾乎沒有停緩,口中的鮮血一直滴下來,鮮紅刺目。
小莫卻是看得心中驚痛,自己身上的那些痛楚倒不那麼清晰,只是驚懼,雲衝師兄怎麼熬過這新的一百鞭責。
燕月吩咐雲冷去摘桃子,又不許他離開屋子,不過是想看看雲冷的內力火候。
可是雲冷欠身領命。卻是隻動了動嘴巴,打了個口哨,一個拳頭大小的銀白色小貂便自窗外,躍進了雲冷的懷裡,雲冷淡淡笑道:“小胖乖,去幫燕月師兄摘個桃子來。”
小貂似鳥兒般叫了一聲,躍出窗外,轉眼間,就雙手捧着一個幾乎和它身體一般大的紅色桃子進來,放到雲冷手上。
雲冷奉給燕月道:“若是師兄吃不夠,儘可讓小胖多去摘一些來。”
燕月不由失笑:“雲冷倒還有這樣可愛的小夥伴在。”
燕傑瞧着那銀白色的小貂各種流口水,好可愛的一隻小貂,烏溜溜的黑眼珠,雪白的皮毛,又懂事又聽話的樣子,真是招人喜歡。
玉翎有小多,玉雲有了云云,現在雲冷也有小胖,自己實在也應該養個什麼可愛的寵物纔好。燕傑琢磨着。
雲衝、雲決、小莫和玉翎被刑堂的馬車運回來的。
燕月和燕傑雖然早有心理準備,見了血糊糊的四人還是驚懼莫名。
脊背上的傷還可理解,爲何臉上腫脹,滿是血污,腿上也會血肉模糊?
雲冰和雲冷反倒鎮定,雲冰道:“兩位師兄別怕,只是含了鐵蒺藜認錯和跪了太長時間荊棘而已。”
燕月和燕傑心裡直抽涼氣。燕月不由想起曾被大師伯立規矩的事情來。倒是忘了,在壩上,含了鐵蒺藜受罰和跪荊棘本就是常項了。
雲衝傷得最重。小莫氣息最弱,只有雲決和玉翎還好。
玉翎甚至還掙扎起來對燕月屈膝道:“燕月師兄,是翎兒連累幾位師兄。”
燕月一把抱起玉翎,道:“你留着力氣快些養傷吧,等回去看老大怎麼扒你的皮。”
雲決抿了下脣道:“是我的錯。我不該違抗雲嵐師兄的。”
雲衝只是輕嘆了口氣:“你真的喜歡蔓兒嗎?”
雲決垂下眼瞼。
“你以爲能瞞過爹去嗎?”雲衝實在沒有氣力與雲決發火:“爹早晚扒了你的皮。”
傅龍星奉命去審蔓兒。他跟着傅龍爍來到族中地牢。
走過昏暗的臺階,是一排鐵柵欄圍成的牢房。
一個小丫頭,被關在最外側的一間裡。她很慌亂,抱着膝蓋,坐在一叢柴草中。
玉蔓兒,還是玉綸奶奶嫡親的重孫女。
地牢中的弟子搬來一把椅子,龍爍端坐了,龍星就侍立在他身側。
傅龍爍只是透過柵欄看那個小丫頭,沒有說話。龍星也就默默侍立。心裡可是老大不願意,這麼一個小丫頭,至於嗎,讓我們兩個當叔叔的來審。
可這是傅榆的命令,龍爍不敢違背,龍星也不敢。
“你叫蔓兒嗎?”傅龍爍忽然出聲問道:“我是不是在哪裡,曾經見過蔓兒姑娘?”
玉蔓兒一驚,擡頭看了傅龍爍一眼,慌忙低下頭去,道:“不,我沒見過你。”
傅龍爍揚聲道:“你們先退出去。”
旁側幾個侍立的弟子一起欠身,退了出去。
“你請蔓兒姑娘出來。”傅龍爍吩咐道。
龍星百般不願,可是,只能欠身領命。
龍星打開牢門。蔓兒已經往牆角躲去:“你別過來,別過來,我不出去……”蔓兒的手亂搖,手蹬腳刨。
龍星不由一臉黑線。好吧,本少爺的半世英名如今就落得了一個欺負小女孩的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