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着實下了龍城一跳,龍晴倒地之前,已是被龍城接到懷中,伸手扶上弟弟脈息,龍城的一顆心才放回肚中,只是瞬間的微弱,隨即平穩。
龍晴很快醒轉,正在龍城懷中。
“大哥。”龍晴輕聲喚道。
龍城怫然不悅:“好好地,爲何會暈倒?”
龍晴已經重新跪好了,只是微垂頭:“對不起,龍晴只是一時心悸。”
龍城不知道這心悸是什麼意思,看龍晴也沒有再繼續解釋的意思,只得忍了氣,赦龍晴回房。
“哦,原來龍晴患上這心悸之症,還是拜傅大少爺所賜。”華坤不冷不熱地道。
龍城不由垂頭,早知見了華坤,少不得被他冷嘲熱諷的,可是又有什麼法子。
龍城擔心龍晴,過了幾日,吩咐龍晴來自己跟前侍奉,瞧着龍晴毫無異樣,再探龍晴脈息,也很平穩強健,龍城又以內息探過龍晴全身經脈、內腑,就像華坤說的,健康得如神仙一般。
龍晴就是乖乖地配合着大哥,大哥讓做什麼便做什麼,也不問,也不說,更不解釋。
龍城又去請教宮中御醫,甚至跑去宮中醫館,翻遍宮中所藏醫書,也找不出根由來。龍城只好命龍晴自己延藥,又尋個錯處罰他禁足,讓他在院子中安心靜養,養了月餘,除了胖了三斤外,也看不出有什麼別的變化。
“龍城以爲他已是好了,可是,前些日子,竟是又發作了一回。”龍城看着華坤的臉色又陰沉下來,不由嘆氣,可是這有關龍晴身體健康的大事,即便還要被華坤冷嘲熱諷一番,也還是不能隱瞞。
“這回又是什麼情況?”華坤問。
龍城雖覺自己沒有做錯,可是瞧着華坤那冷言冷語的模樣,委實是難受,卻也不得不坦白交代道:“是龍城責罰龍羽,龍晴爲他求情……也是揮掌自罰,不過沒有多少下,便是忽然氣息一窒,又暈了過去。”
“氣息突然一窒嗎?”華坤問。
“是。因爲當時龍城離龍晴很近,龍晴的氣息竟是像忽然停頓了一樣,不過短短一瞬,龍晴已是昏了過去。”
“你可爲他察脈?”
“龍晴昏過去後,我立刻以內息查他內息,他的內息已經又生生不息起來。我才知他又是心悸之症發作而已。”
華坤凝神不語。
龍城也不敢打擾,在一旁靜坐。
龍城執行家法時,也是有分寸的,他對弟弟們的武功和體質瞭然於胸,若是真被自己打昏過去的,如這次責罰龍羽,不過也就是痛昏過去,很快就會醒轉,並沒有什麼大礙。
但是這兩次責罰龍晴,明明沒有那麼重,龍晴竟會昏過去,可是大出龍城意外了。因了娘和龍裳,龍城從心底裡驚懼,龍璧、龍晴、龍羽和龍夜幾個弟弟,會不會也遺傳了娘體內劇毒,不知什麼時候突然發作起來,這種恐懼,常令龍城不知所措。
偏是又不能與人說,甚至刻意不去想,但依舊是埋在龍城心中的隱痛。所以,他對龍晴的心悸之症,才分外留心,又不敢聲張出去,怕姑媽擔心,怕嚇着其他的弟弟,更怕嚇到龍晴。所以,他也從不問龍晴。只是暗暗地想各種辦法,並開始動用傅家力量尋找天下第一聖手華坤。
只是華坤足跡常在深山老林,並不好尋。昨夜總算接到了疑似行蹤,龍城便千里夜行,果真是見到了華坤。因是華坤離開傅家時,曾賭咒發誓說,再不管他傅家事情,所以,他又想着如何哄了華坤開心,好幫自己的忙。
唉,龍城其實很不願見華坤的,這位華先生的脾氣實在不是太好的。
華坤沉思半響,道:“你可詢問過龍晴,爲何會心悸?”
龍城道:“他若是知道爲何會心悸,想來早已醫好,還用龍城去問。”
華坤冷哼道:“愚蠢!”
龍城也不知華坤在罵自己還是在罵龍晴,便只默不作聲。
“龍晴這病,老夫也醫不了。”
“什麼!”龍城大驚,霍地起身。倒把華坤嚇了一跳。
“龍城失禮。”龍城蹙眉。
“你只每日去了寶昌居,親自買一串糖葫蘆給他吃即可,不出十日,絕對藥到病除。”華坤冷冷地道:“回去吧。”
華坤既然號稱天下第一聖手,所言當然不會有虛。
龍城不由高興,欠身道:“多謝華先生指點迷津。”
“一定要你自己親自去買。”華坤提醒道。
“是,您老放心。”龍城心道,原來只要連續吃上十日糖葫蘆即可啊,別說親自去買,讓我喂他都成。
龍城回到府中時,又已日暮。白日裡他不便施展輕功,就僱了驛站的快馬,到無人處時再施展輕功,還要避開村落,各種複雜之後,神清氣爽,一身甜香地回到了府中。
今日在門前執侍的是弟子含煙和月冷,瞧着師父坐着京城寶昌居的馬車回來,都有些驚訝。寶昌居的大掌櫃親自駕車送大主顧回來,又對着含煙和月冷好一頓地點頭哈腰。
“你們白師伯和龍玉師伯可在府中?”龍城命含煙和月冷免禮,便問。
“白師伯和龍玉師伯去了京城辦事。”含煙欠身稟告。
龍城不由笑,意料之中。“將車上的蜜餞、果子拿去各院子分了吧。”
“是。”含煙、月冷欠身領命,龍城已經手裡拎着一個精巧的食盒往龍晴的寒璧居而去。
剛進二門,龍晴便迎了出來:“大哥。”待要屈膝,龍城已經擺手:“免。”
然後徑直往龍晴書房去了。龍晴也跟進去,龍城在案後的椅子上坐了,將那食盒遞給龍晴:“打開,把裡面的東西吃了。”
龍晴接過來,瞧着金漆的食盒底下,有一方字刻“寶昌”,打開食盒,就更驚了:一層薄薄的碎冰之上,臥着兩串紅紅的、亮晶晶的冰糖葫蘆。
如今天氣熱,若非用冰鎮着,那糖葫蘆上的糖漿怕是要化了。如今敢做冰糖葫蘆的甜點鋪子,也就是這寶昌居一家。
龍城琢磨,是不是應該趁着糖漿未化時吃纔好,現在天氣熱,怕是一會兒糖漿化了,要影響功效。
“這個?”龍晴看大哥:“讓我吃嗎?”
龍城點頭。
龍晴爲難,看大哥:“要不,給龍夜、龍裳吃?”
龍城搖頭:“他們也有,我將今日鋪子裡的盡皆包下了,你只管吃了這兩串就是。”
“謝謝大哥。”龍晴瞧着糖葫蘆:“我,最近,牙疼。”
龍城臉色一沉:“讓你吃就吃,哪那麼多廢話!”
玉麒、玉麟奉茶進來,瞧着師父正看三叔吃糖葫蘆,都是好奇,也不敢問,又乖乖地告退下去。
龍晴吃着有些粘牙,想要喝茶,龍城忙攔了:“一氣吃完,不許喝茶。”
都說茶能解藥,這個險可冒不得。“這十日之內,你只能喝清水,不得沾茶。”龍城吩咐。
“是。”龍晴微垂了目光,安靜地吃糖葫蘆,酸酸甜甜,不是特別難吃。但是龍晴覺得好生彆扭,自己都多大的人,坐在這裡全心全意地吃兩根糖葫蘆,大哥還在旁邊看着,會不會奇怪。
龍晴本就俊逸,脣紅齒白,纖長晶瑩的手指,拎着冰糖葫蘆放進嘴裡的時候,倒是格外地看着好看,讓人舒服。
龍城忍不住對弟弟一笑。
龍城很是俊朗,眉目如刻,龍星的五官便是極似龍城,但是龍城的眉峰卻要比龍星濃重許多,他又常沉肅着臉,讓人瞧着便是心生敬畏,倒是忽略了他的俊朗。
唯獨他和煦地微笑時,不是那種淡淡的笑,即便是笑,眉峰也是冷的,只有這種和煦地微笑,才舒展了眉峰,好似突然之間便天空開闊,雲淡風輕了。
但是龍城只是笑了那麼一笑,目光落在案上攤開的一本書上時,便收了笑容,再看了些文字,已是又沉肅了臉。
龍晴的心啊,撲通撲通又跳了起來,忙着把最後一顆糖葫蘆嚥下去,差點沒噎着。
龍城已是把那本書,拿了起來,打開扉頁,右下角一個圓圓的印章,虎據龍蟠般囂張:軒之。
軒之是龍羽的表字,龍晴的爲逸之。
“大哥。”龍晴想要要說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
“《藝圃折衷》,”龍城淡淡一笑:“原來你和龍羽倒是在讀這樣的書。”
《藝圃折衷》爲宋人鄭厚所作,排斥孟子,離經叛道,被時人視爲歪理邪說,尤爲當朝大儒所不齒。當年傅家四知堂的先生,曾不止一次予以詬病,將此書視爲荼毒世人的洪水猛獸。
龍晴只能屈膝跪地:“是龍晴的錯,沒有好好教導龍羽。請大哥重責。”
龍城瞧着龍晴,很乖,跪在那裡,微垂了眼瞼,很懂事的樣子,脣上還沾了一小片薄薄的金黃色的糖稀,似乎是感覺到了大哥的目光,微抿了一下,將那糖稀抿進去了,又不敢動,屏息凝氣,要多乖順有多乖順。
龍城忍住氣,這纔剛吃了兩串糖葫蘆,纔是第一服藥,華先生說了,要連吃十天的,還有九天。再等九天好了,反正也跑不了他們兩個。
龍城平了氣:“若是圖新鮮,隨便翻翻也就是了,只是這裡面的言論大多不妥,更與傅家規法相悖,且不可深研,更不可當了真了,徒讓自己煩惱。”
龍晴愣了,本是做好了隨時被打的準備的,甚至都準備着要被拖去祠堂重罰了,大哥竟然斟酌着措辭,細聲細氣地與自己說話。
“你實在該多看着龍羽,多看些正經的書籍,好好做些功課,還由着他將這樣的書拿進府中。”龍城蹙眉,到底還是沒有發作:“這些日子沒我的話,哪也不許去,你就看着龍羽抄書,每日抄上兩個時辰,再加練武四個時辰。”
“起來吧。”龍城起身:“將龍羽抓你院子裡來,今晚上就開始。”
可憐龍羽,正和含煙、月冷吃蜜餞呢,玉麒就過來請。
龍羽到了三哥書房,看見三哥板了臉坐在那裡,手裡還拿着一本書。
龍羽立刻心跳加速,難怪未找到這本書,竟是掉三哥的屋裡了。
“三哥,小弟只是一時好奇。”龍羽小心翼翼地道。
“原來這些日子,你倒是在看這本書,難怪便是這麼委屈、那麼委屈的。”龍晴將那書啪地扔到龍羽腳下:“還不跪下!”
“三哥。”龍羽慢慢地往下跪:“小弟只是隨便看看。”
“伸手。”龍晴走過來,用力一下拍下去,“啪”地一聲,自己手心打在龍羽手心上。
龍羽倒沒覺得疼,卻是分外窘迫,縮了手道:“三哥,別。”
“你還敢動。”龍晴用手抓過龍羽的手來,“啪”“啪”地再打下去,打過五六下,龍羽的手心固是紅了,龍晴的手心亦是紅了。
“三哥,龍羽知道錯了,三哥換了戒尺或是板子打吧。”龍羽垂頭。
“換了戒尺或是板子,”龍晴氣道:“以爲我不想呢。只是,你那手打腫了,怕是兩個時辰的書要抄成四個時辰了。”
傅家弟子被罰抄書,自然是跪着的,而且字跡不能亂,不能錯,否則抄書的時間還要從計。
龍羽不由臉色發苦:“三哥要罰龍羽抄書嗎?”
“不是我罰你,是大哥。”龍晴還有些後怕:“剛纔大哥來了,偏巧也看見了。”
龍羽立刻駭得張大了嘴巴。
“還敢在扉頁上蓋你的印章,可是活該你受罰。”龍晴伸手點龍羽的腦袋:“好在大哥今日疼惜你,只罰你每日抄書兩個時辰,再加練武四個時辰,今晚上就開始。你也不必回你院子去了,抄完書,就要練武,明天也是如此,大哥命我看着你,哪也不許去!”
“是。”龍羽應了,可是很有些奇怪:“三哥竟不用抄書嗎?”
“不用。”龍晴雖是忍耐,還是有些小小的得意,今日大哥不知爲什麼,竟更似疼惜自己呢。難道是那幾日跪了瓷片,大哥真的心疼了嗎。
“跪這邊,抄書來。”龍晴又有些氣龍羽,大哥心情剛好,龍羽這裡偏又出了紕漏,便是那笑容也是一閃即收。
“還不研磨,等着我伺候你呢。”龍晴又點了一下龍羽的腦袋。
“是。”龍羽開始研磨。
龍晴瞧龍羽跪着研磨,到底是心疼,一會兒還要抄書呢,便接手過來研磨:“以後這種書,一眼也不要看,若是龍玉大哥知道了,連大哥都要受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