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羽將仙兒帶到抱龍山莊,將鐵靈帶回傅家。
傅龍城沉吟。仙兒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入夜,風似乎小了一些。雨依舊下得急。
鐵靈跪在采薇堂石室之中。鐵翼站在一側,沉默。
鐵靈是鐵翼撿回來的。鐵靈資質好,根骨佳,人也乖巧,在衆多弟子中被選拔而出,作爲精英弟子,編入傅家鐵衛,成績突出,入選傅家鐵血十三鷹,是爲鐵衛統領之一。
鐵靈稱呼龍城爲師父,龍壁等爲師叔,只是尊稱。
鐵衛弟子其實只是傅家臣屬、僕從,沒有登堂入室的資格。
鐵靈被派往宮內執侍,是在子庭登基後不久。鐵靈雖然年輕,行事穩妥,得鐵翼極力推薦,常駐宮內。
當朝開科大考,鐵靈匿名易容參加,竟金榜題名。殿試之時,政論對答更是極精妙,被讚譽爲棟樑之才。
因爲此事,鐵靈被鐵翼家法處置,練武場上,當衆褫衣,杖責三百,打得奄奄一息,以儆效尤。
逾越本分,在等級森嚴的社會裡,本就是大錯。
鐵靈能下牀行走,已是在一月之後。其他中仕舉子,以陸續加恩封官,走馬上任。鐵靈作爲傅家鐵衛,依舊入宮中執役。
鐵靈行事越發謹慎,但是依舊時常獲責。
龍城細細翻閱着鐵血堂送過來的記錄帖子,上面詳細記錄了每個鐵衛的功過賞罰。硃砂爲功賞,墨筆爲過罰。
鐵靈的記錄帖子有三頁,滿滿的,皆爲墨筆。記錄很簡單,一爲時間二爲刑責三爲緣由。這緣由的墨跡嶄新,還是龍羽命後加上的。
因爲子庭擅自離宮,鐵靈沒有及時回稟,罰杖五十;因爲太后騎馬趕回大明湖,鐵靈規勸不利,罰杖一百;因爲擅自傳遞消息,龍晴去挽香閣救人,鐵靈又被杖五十;抱龍山莊異獸脫逃,鐵靈正在山莊敘職,亦被杖五十……
幾乎每隔一段時日,長則半年,短則數月,鐵靈就會因各種緣由被家法責處。
這些責罰都是由刑堂記錄,亦是由刑堂施行,不過有任何減免,也不會有任何疼惜容情。
龍城一向以爲傅家對待臣屬,已是很寬容的。但其實依舊嚴苛。如果鐵靈不是子庭之弟,所有這些錯或是罰,龍城永遠不會想起,也永遠不會過問。
玉麒請鐵翼帶鐵靈亦悅齋回話。
鐵靈對玉麒行禮:“玉麒師兄。”
玉麒並不知道其中緣由,只是對鐵靈輕點了點頭。
鐵翼過去扶起鐵靈,道:“你放心去吧,這些,都不是你的錯。”鐵翼不擅言辭,這一句話,他想了很久,才說出來。
鐵靈看着鐵翼,又屈膝跪地:“靈兒有負統領厚望。”
鐵翼搖了搖頭,再此扶起了他。
鐵靈從不曾有幸去龍城的書房聆聽教誨。
他隨鐵翼從迴廊上走過,身上衣衫再次被雨水淋透。他微微有些顫抖。
堂上很暖,茶香氤氳。
鐵靈進得堂上,屈膝跪地。
龍城重新審視鐵靈。
細細回想,龍城也見過鐵靈幾次。
只是每次鐵靈都是跪着的,或遠或近,微垂着頭,謙卑而恭謹。
“起來吧。擡頭。”龍城的聲音很平和。
鐵靈沒敢起身,他略微擡頭,只是目光依舊不敢落在龍城的臉上:“鐵靈謝師父恩典,鐵靈待罪之身,不敢起來。”
龍城溫和一笑:“你何罪之有?”
鐵靈一時微怔。
他似平素一樣侍立殿外,鐵英引着一個美麗的女孩子過來,說是皇后的親戚,名叫仙兒。
鐵靈打量了一下仙兒,忽然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
仙兒對着鐵靈微微福禮:“我一會兒再找哥哥說話。”然後奉皇后之召進去了。
半個時辰之後,燕雨出來傳話,命鐵靈覲見。
燕雨雖然比鐵靈年幼,尊稱他一聲師兄,確是傅家名正言順的燕系弟子,故能伴皇上子庭左右。而鐵衛弟子,只能在更外一層侍奉。
鐵靈奉旨覲見,跪地請安,仙兒走過來扶起他道:“哥哥以後不要再自稱屬下了。你可是皇上的親兄弟呢。”
然後,仙兒就給鐵靈講了一個故事。鐵靈不知是真是假。他的容貌酷似子庭,只是身份上卻是天地之別,他也曾有一兩次,穿上龍袍,稍作修飾,扮作子庭的模樣上朝或是接見外朝使臣。
但是鐵靈從不曾有過任何非分之想,他清楚自己的身份,是臣下,家僕,一個替身,他所作的一切僅僅是恪盡職守,保護皇上,做好了無功,做得不好,板子隨時會落到身上。
但是仙兒卻對他道:“你本來也是皇子,就算不君臨天下,亦該盡享富貴,人上尊崇,若非被傅家所害,怎會淪落到爲奴爲僕,任人欺凌,甚至連尊嚴、性命都無法自己掌握的地步?”
“若非被傅家所害,若非傅家對你我殺母奪父,我們兄妹又如何會自幼失散,漂泊無依,甚至哥哥還屈尊爲奴,被傅家隨意驅使?”
鐵靈聽見了仙兒的話,聽得很清晰。他沒理仙兒,只對子庭恭謹的欠身:“屬下恭領皇上聖命。”
皇上只輕嘆了口氣。
燕雨身形一閃,人已到仙兒身側,仙兒身形閃動,與燕雨打鬥在一起。
鐵靈略猶豫間,亦出手幫燕雨。
仙兒被點了穴道。燕雨命燕雷:“押下去,等四叔審問。”然後燕雨向上屈膝:“皇上恕燕雨放肆。此事,侄兒覺得,應儘快稟請師父處置。”
香兒想要攔阻,子庭按了香兒的手,點頭道:“下去吧。”
燕雨跪轉向鐵靈:“鐵師兄,得罪。”
鐵靈只是一笑。燕雨的武功遠在他之上,況且,此時他心亂如麻,實在沒有一點主意。
所以,鐵靈也被關進耳房,等四叔傅龍羽一同發落。
龍羽覺得事關重大,應立刻回稟大哥。他帶仙兒和鐵靈離宮,命燕雲將仙兒帶去抱龍山莊,鐵靈則帶回傅家。
鐵靈習慣性地請罪,但是師父說,你何錯之有?
鐵靈猶豫了一下,道:“鐵靈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只求師父開恩,饒仙兒一死,鐵靈願代她受妄言犯上之罰。”
唐珠兒成了孤女。含煙和月冷趕到唐家堡時,唐珠兒的孃親、兄嫂皆以被害。龐月月帶着唐珠兒正無路可逃。
這些殺手雨夜而來,只爲一物,唐家的信物。唐珠兒不明白,爲什麼娘、哥和嫂子寧可被殺也不願交出唐家的信物,也不明白,那些殺手既然要滅唐家滿門,又要唐家的信物有何用?
玉琥珀據說能解百毒,很珍貴,但是也不是特別珍貴,江湖上傳說能解百毒的東西多了,唐家的這個還真排不上號。況且唐珠兒的這個唐家,跟人家蜀中唐門的唐家完全不能比,江湖上也沒有多大的影響,多大的勢力。
但是,去唐家的殺手除了被含煙和月冷誅殺的之外,無一例外地都已自盡身亡。毫無線索。
唐珠兒在小卿的各種哄慰下,總算沉沉睡去。
小卿讓香玉仔細照看着,纔回自己的書房。
龐月月坐在窗邊的一把椅子上,微垂着頭,看自己的腳尖。
含煙和月冷坐在另一側的椅子上,含煙喝茶。月冷沉默,假裝自己是空氣。每次和含煙師兄、月月姐出現在同一畫面中,月冷就覺得呼吸不順暢。
小卿過來時,三人立起相迎。
小卿晃晃了手裡的銀鈴鐺,問龐月月:“唐珠兒有沒有說,這個鈴鐺是哪來的?”
唐珠兒的鈴鐺是龍玉給的。
小卿命含煙過去向龍玉求證。
龍玉在夜雨中看風景,玉翎侍立身後,爲他撐傘。
雨依舊落得急,只是挑了幾十盞風燈,將龍玉住的後園照得恍如白晝,微擡頭看去,可見欠條萬條雨線,自黝黑的空中漸漸明亮的落下來。被雨水洗刷了一天的綠樹、碧荷,更是清脆欲滴,朵朵荷花盛水,在雨中輕搖。確實也是好景色。
龍玉站在這裡看風景,已有小半個時辰。
玉翎幾乎整個人沐浴在雨中,長衫也早已溼透。他一直肅立着,右臂向前微伸,握着傘柄的手指白皙修長,穩穩地握着傘,不曾有絲毫晃動。
這本是一柄寬大的雙人傘,玉翎站在下面也不會太擠,但是玉翎覺得和龍玉師伯之間的距離小於三步,就會呼吸不暢,所以他寧可站在雨中,也要與龍玉師伯保持距離。
龍玉龍玉本想去看龍羽的,到了廊下,看玉翎爲龍晴撐了傘過來 ,忽然改了主意。
他讓龍晴進去和龍城等兄弟議事,命玉翎和他去花園走走。龍晴和玉翎欠身領命,龍晴對玉翎道:“乖乖地。”
玉翎欠身應是,爲龍晴推了門,請龍晴進去,纔對龍玉欠身:“師伯請。”
龍玉聽見玉翎又喊自己師伯,雖然是自己同意的,但依舊有一絲心酸,這孩子恁地不會來事兒,叫一聲爹爹多好,叫一聲爹爹就有那麼難。
龍玉緩緩擡步,準備問問玉翎從壩上回來後,一切可好,可是玉翎竟是伸長了胳膊爲他打傘,人依舊離他三步之外。
方纔玉翎爲龍晴打傘,幾乎是亦步亦趨,肩頭挨着肩頭了,看起來,怎麼那麼和諧無比,但是到了自己這裡,卻是疏離生分得像是下人和主子一樣了。
龍玉很氣悶。
作者有話要說:存稿箱章節錯誤。我把內容調換一下。買過的可以不用購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