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局”,李先生一聽亨同說起時局,那張臉板起來了,而一旁的邵友濂賠笑點點頭,自顧的捻起了一條海蜇皮,“嘎嘣、嘎嘣”的大嚼起來,這滑頭。
“今年六月李中堂趕赴上海和法國駐日脫利古會談,本着兩國友好的大局,處處通融”,李先生頭微微揚起,開口說道。
“誰知道法蘭西人竟然漫天要價,還不許就地還錢,真是混賬之極”,說到這兒,“啪”的一聲,李先生擱下筷子,神情間不由得帶出些氣憤。
其實講起來阿拉大清國外交交涉,李玉堂回憶起了前年的那個日子,“說起來洋人們不是個東西”,只聽他自顧的嘀咕道。
講起來北京城裡頭的人物講起話來,抑揚頓挫四音分得清清爽爽的,講的字正腔圓的李玉堂罵道:“一刻都不讓我們大清國太后、皇上消停”。
聽到這樣高亢的京腔,亨同不由得有些氣餒了,對比起來,邵友濂浙江餘姚人,講的江南的軟語,就算罵人也是慢悠悠的,黏答答的,沒有鏗鏘的京腔這樣的力道十足。
“亨同先生,莫要見怪”,這邊李玉堂自覺有點失態,不禁轉過臉來,帶些歉意的講道:“鄙人也是一時氣不過這些外邊兒來的強盜們”。
這李玉堂有腔調了,旁邊邵友濂冷眼看了看着實有些狼狽的亨同,心裡頭這個解氣唻。
“鄙人聽曾大帥說叨”,李玉堂*着京腔,就像京戲臺子上頭的角兒一樣,把音調提了起來,“早在前年的時候”。
說到這裡,李玉堂撓撓頭,隨後接着講道:“這些王八羔子強佔了安南,常言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硬生生的愣是讓我大清國不得安身不是?”。
講到這裡,李玉堂北方人特有的四方臉上頭,滿是義憤難平。
“結果總理衙門裡邊兒發話兒了”,李玉堂接着講道:“讓出使法國大臣曾紀澤面向法外長抗議,這就要向洋人的外交部照會,勒令法蘭西的軍隊退兵”。
“您哪,哪兒來的,乖乖兒會哪兒去”,李
玉堂怒罵道。
一邊李玉堂像驅趕蒼蠅兒似的揮揮手,不巧無心有意之間,衝着亨同這邊來了。
“李大人”,亨同又不好發作,只好尷尬的賠笑道,望上去,甭提有多彆扭了,至少從李玉堂這邊看來,正是如此。
“您說曾大師那是多拔份兒的人哪”,李玉堂這時候扭過了臉來,對着邵友濂問道。
“李先生”,邵友濂目光炯炯的對着李玉堂答道:“鄙人聽輪船招商局的馬會辦講過此人”,邵友濂提起了馬建忠,“要以鄙人講,曾大使,那是阿拉大清國的一隻鼎”,一邊講道,一邊他豎起了大拇指誇讚道。
“可不是嗎”,李玉堂聽到這裡,不覺解恨了,他贊同道。
“哪知道這些個洋人橫”,李玉堂說着、說着,忽然華鋒一轉,臉上再一次露出了氣憤不過的神情,“愣是跟咱大清國掐架,對着幹了”,他高聲的嚷嚷道。
“以鄙人看哪”,李玉堂對着邵友濂尖聲的叫道:“還得拍案而起,跟他玩兒命”。
聽李玉堂講到這裡,邵友濂不禁有些戰戰兢兢的看了看旁邊座位上頭不自在的亨同,他擔心的模樣那是瞎子也看得見。
幫幫忙,這裡可是阿拉上海灘,洋人們的地界,鬧不好,引起外交糾紛,那可不是小事體一樁。
這辰光邵友濂小心的看了看一旁的亨同,“李先生”,他打斷了李玉堂的話語,“不曉得今朝兩江總督曾國荃、曾大人對於時局,還有啥見解?”,他插話道。
“啥見解?”,李玉堂聽到邵友濂的問話,不禁有些躊躇起來了,“聽曾大人說,前些日子,咱們的李中堂,在天津衛的洋人租界一座漂亮的小洋樓裡頭,和法蘭西的一位海軍統領談判來着”,他接着說道。
“聽說李中堂這位大清國重臣年初因喪事,上表請辭回家奔喪”,亨同心想道:“後來又聽說大清國皇帝讓他奪情,重新回來繼續斡旋中法紛爭”,他還清晰的記得上海灘上的大小官員和聞人們前去碼頭迎接的盛大場面,這位
大清國擎天一柱臉上隱約的憂色。
至於這位義正詞嚴的李先生究竟和這位李中堂是何關係,亨同知趣兒的沒問,他來華日久了,心頭清楚在大清國裡,有些事情還是揣着明白裝糊塗的爲好。
“朝廷裡邊兒說了”,這邊李玉堂一邊說着,一邊習慣性的拱手對着北方遙遙的敬禮道。
“要中外一體,以和爲貴”,李玉堂接着說道。
“不過洋人們也別拿咱當傻子”,李玉堂說起談判,氣兒就不打一處來,“說起來從同治爺開設,咱們大清國吃了多少洋人們的虧?”,他瞪大了眼睛,對着亨同有意無意的怒視道。
“我的主啊”,旁邊習慣了十里洋場彬彬有禮的亨同,不想被這個偶露崢嶸的北方漢子震住了,他不禁嘴裡祈禱道。
“末了,太后和皇上也是不好糊弄的”,李玉堂接着說道:“着李鴻章、左宗棠籌議,通籌邊備,以免後患”。
“那是、那是”,這邊邵友濂歡歡喜喜的附和道。
“不過聽說今朝朝廷也有意委派曾大帥來滬上和洋人們周旋,可有此事?”,邵友濂連忙那話題轉了回來道。
“李先生消消氣兒”,邵友濂忽然橫插一槓子,打斷了李先生的話,只見他端起酒杯,一團和氣的左右朝着李先生和亨同倆人勸酒道。
李先生餘怒未消,重重的哼了一聲,有點兒僵在了那兒。
“亨同先生”,邵友濂一語雙關的招呼道:“你我共同敬李先生一杯”,那神色充滿了某種暗示。
亨同何等人,自然聽得懂邵友濂言外之意,“鄙人代表老沙遜洋行和愛德華先生,敬李先生一杯”,他儼然以主人的身份致意道。
“哦呵呵”,李先生自知有些失態,那臉上瞬間浮現出了有點兒尷尬的笑容,“爲了在華的外國朋友乾杯”,他端起酒杯朝着亨同敬道。
“大家多多發財”,亨同此刻說出這句話,真是十分的微妙而又得體,不由得旁邊倆人先是一愣,緊接着都呵呵的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