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在市府大院經受餘震時嚇得癲癇病又翻了的錢江被秘書汪昊開車拉着離開了S市,在省城郊外一家醫院搶救,等他在鎮靜藥的控制下睡了幾個小時醒來時,病房窗戶上的光線已經暗淡下來。病牀邊立着秘書汪昊和從省城趕來的老婆周亞男,汪昊告訴他說:“我已經在第一時間向省政府辦公廳彙報了你在地震中受傷住院,辦公廳回覆說領導們忙着趕往災區沒時間來看你讓你安心治療。”
“你是說領導們都趕往災區了?”錢江緊張得一骨碌從牀上坐了起來瞪着汪昊說:“那我們不是成了逃兵?咹?”
“當時電話打不通,你、你、、、、”汪昊囁嚅道:“你當時又昏迷了,我想先把你拉出來治病。”
錢江的老婆周亞男也從旁幫腔:“你不要把小汪恨到,他也是好心,聽說當時你們岷江市那邊好嚇人呵!好多人都跑了。就是我們省城這邊也搖得兇,只是房子沒垮,我一直打你們的電話都打不通,後來接到小汪的電話說你們出來了,我都高興得要哭了。”
“你高興啥什麼呢?”錢江斥責道:“我一個市長,在自然災害來臨時居然離開了工作崗位,這是瀆職!”他很想對秘書汪昊一頓臭罵,但又想到幾小時前逃離S市時他本人實際上是清醒的,老實說他當時也被嚇倒了,失去了理智纔會默認汪昊拉着他跑,錢江想到這些臉紅了,這時他眼前又浮現出已經病逝的老省長劉愛民臨終時望着他的慈詳期待的目光,十年前,作爲省公務員培訓學院客座教授的省長劉愛民在每週一次的講課中發現了錢江,看中了他的文章和人品,把他從大學畢業後幹了多年的街道辦事處科員崗位上調到身邊當了秘書,過幾年就直接空降到S市當副市長,一步步的提拔他,老省長經常對感激涕泠的錢江說:“不要感謝我,我提拔你是爲了給老百姓培養一個好官,只要你不讓我失望,以後我死了,也會含笑九泉的。”錢江當時跟老省長下過做好官的保證,可是今天,他卻在大地震發生後跑了,唉!我怎麼會跑呢?他悔恨得揚手想打自己的耳光。
“哎呀!”周亞男突然衝錢江大聲嚷道:“你做起那樣子何必嘛?跑的又不是你一個人,我就親眼看到幾個從災區跑回省政府家屬院的,人家的地位也跟你差不多嘛,說穿了都遭嚇倒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嘛?”
“你把你那河東獅子的嗓門閉到!”錢江惱羞成怒道:“你到大街上去吼嘛,你是擔心別人不知道我災區跑回來了是不是?”
在省府家屬院多年來已掙下河東獅子稱號的周亞男並不被丈夫的怒罵所屈服,嗓門更大:“我河東獅子?你現在當市長了,嫌我聲氣大了,想當初如果不是我們家裡想法把你送公務學校學習,你認識的到劉愛民?憑你那德性你會有今天?你、、、、”
周亞男說的也是事實,當年錢江大學畢業後分配在省城的一個街道辦事處做了很多年普通科員,如果不是周亞男孃家的關係,他就上不了省公務員學校也認識不了省長劉愛民、、、、後來周亞男只要發生口角就拿這個壓他,使他煩到了極點。
錢江氣得脹紅了臉,無言以對,汪昊見狀立刻上前打圓埸連說帶勸地把周亞男拉出病房輕聲說:“嫂子你不要跟他吵,一會兒病又翻了咋辦?”
周亞男不吭聲了。這時錢江大踏步地衝出病房直往醫院外走,對汪昊吩咐道:“小汪,把醫院賬結了,馬上回去。”
汪昊開車和錢江一起回S市的路上,又告訴錢江:“嫂子喊我跟你說,你要注意身體,她要京城看讀書的錢玉。”
錢江心裡一陣難受,他知道周亞男是擔心這省城也不安全,想去京城躲。他心想自己怎麼會攤上這樣的老婆?嘴裡對汪昊說:“不要說她的話,專心開車,開快點。”
汪昊平時爲了不讓別人影響他跟錢江的關係,連專車司機也排斥了,經常親自給市長大人駕車,所以技術也非常嫺熟,但是今天,他技術再好,速度再快也沒趕上最關健的時刻:領導到了災區。
夜幕降臨,淅淅瀝瀝的毛毛雨淋溼了被大地震折磨得牆倒屋塌、到處是死屍傷員的S市,災民們躲在綠化帶和空曠地帶的樹林裡,帳篷還很少,人們有車的躲在車裡,這是少數,多數人就只有打着傘,頂着毯子衣服避雨,家是絕對不敢回的,不管房子倒沒倒。仍然沒有電,手機也打不通,整個城市被籠罩在一片黑暗的,與世隔絕的悽風苦雨之中。
只有S市一環路外災情較輕的幸福大道中段寬闊的草坪上閃耀着讓人看了十分溫馨的燈光。救援部隊在這兒搭起了一頂頂草綠色的軍用帳篷,車燈,電瓶燈交相輝映,燈光裡可見到在帳篷外持槍警戒的軍人。這兒就是已經從京城趕到災區的領導的臨時指揮部,後來又成了S市政府的臨時辦公處。
剛回到S市的錢江和汪昊聞訊趕到這裡,在旁邊草坪上把車停穩後,先從車上下來的汪昊見錢江沒有下車的意思,眨了眨眼睛,附在車窗上說:“我先進去看一下?”
錢江痛苦地閉上眼睛,搖搖頭,又點點下巴。
汪昊進入帳篷後一會兒就出來了,後面還跟着一個比他和錢江都高出一頭,但頭髮造型和他們一樣是三七開深平頭的中年男子,是錢江一手提拔起來的常務副市長李元國,倆人小跑着到了奧迪車邊,汪昊搶先笑着說:“老大,沒得事了,李市長的腦殼空。”
一年前才被錢江從鄉鎮提拔上來的李元國很緊張地抹了一把額頭上掉下來的頭髮,對錢江畢恭畢敬地說:“我已經向首相彙報了說我們錢市長在地震時震暈了在醫院,這樣子說沒問題嘛?”
錢江只嗯了一聲,本想對李元國說謝謝也沒說出口,扭開車門下車,在李元國和汪昊的簇擁下鼓起勇氣走進燈光明亮的帳篷。
領導和省上官員在與錢江見面之前已經知道了B鎮中學垮塌得十分嚴重,決定前往視察,錢江只得陪同而來。
李聾子身旁的女護士因爲親眼看到了平時只在新聞聯播裡見過的那和藹可親的面龐而激動得熱淚盈眶,站起來大步跨過去,他也想站起來跟上去,可是腦袋痛得很,等他好不容易立起來時,蜂踊而上的人們已嚴嚴實實地擋住了路,他只得兩手吊在樹枝上,墊起腳遠遠地看,只見京城來的領導已上了廢墟,微微埋頭觀察着還在往外掏出娃娃們屍體的窟窿,隨行的工作人員給他撐起雨傘,被他揮手撥開了,夏天高舉着的馬燈照亮了他悲痛的面容。
和領導距離最近的B鎮第一副鎮長夏天突然張開了嘴想對老人家說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