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三,崔才人被診出喜脈,聖上龍顏大悅,晉她爲婕妤,並賜給她阿膠、燕窩、海蔘、人蔘等膳品。皇后除了爲她安排特定太醫,還從宮女所調去六個宮人服侍她。宮中的御嬪三三兩兩相邀去崔才人閣中賀喜。集歡沒有去,只選了幾套首飾讓侍女送過去。
宮宴前一天,集歡又感到胸悶氣短,讓泓月去太醫院找晁塵光。雲束將一條絲帕擱在她手腕處,讓太醫替她診脈。
診完脈,晁塵光問:“鍾娘子最近休息狀況如何?”
集歡道:“不是很好,常是子時過半才入睡,早上卯時便醒了。”
晁塵光道:“因是休息不好所致。加之娘子誕下公主,休養不夠。臣開個安神方子,隨後讓待者把藥包送過來。一天煎一包,便無大礙了。”
集歡疲憊地靠在美人榻上,道:“我知道了。泓月送晁太醫出去吧。”泓月領晁太醫走到院子中,從衣袖中取出一塊金葉,道:“勞煩晁太醫走這一趟。這是我們娘子的一點心意。”
晁太醫忙接過來,雙手作揖道:“這是臣的職分,還請姑娘替我謝謝鍾娘子。”晁太醫走後,集歡讓雲束去極寧殿找陳恩遠,說她病了,明日的宮宴就不參加了,讓他等聖上回來轉告一下。
晚上,陳恩遠領幾個內侍往瓊華軒送了一些補品。陳恩遠說,聖上允了,讓她好好休息。集歡賞了他們些碎銀。
第二日,集歡晨時起牀,喝了藥,坐在偏殿裡守在幼悟身旁繡海棠花。她繡繡停停,不時逗弄幼悟,一朵花繡了幾個時辰都沒繡完。
集歡伸了個懶腰,正欲把接下來的部分繡完,雲束進來說殿門外有位夫人要見她。
集歡問:“哪位夫人?”
雲束搖頭,道:“我不知道。”
集歡出了偏殿,看見院中的花壇前立了一位着絳紫褙子的貴夫人,眉眼甚是英氣。
貴夫人見她出來,朝她行一禮。集歡卻發覺自己並不認識這位夫人。貴夫人看出她的窘處,笑道:“娘子定是不認識我了。妾身是中大夫蘇寅恪正妻,官人原出任永州知州,去年才遷到京都。”
蘇寅恪,蘇寅恪,她在腦海中搜尋着,永州知州,她記得她阿爹在永州做過官。那蘇寅恪……
她驚訝地問:“蘇寅恪是蘇伯伯?是住在中正街的蘇伯伯,您是蘇伯母!”
貴夫人笑道:“多年不見,娘子竟還能記得妾身。”
集歡笑道:“集歡怎麼能忘!若當年沒有蘇伯伯和蘇伯母相助,我們一家人如何挺過難關?蘇家的恩情集歡一直放在心上,不敢忘!蘇伯母進殿坐,泓月泡茶!”
集歡和貴夫人入了正殿,泓月上了茶。
貴夫人道:“聽說娘子生病了,要緊嗎?”
集歡道:“不妨事,都是些老毛病,吃幾劑藥就好了。”
貴夫人道:“娘子身體弱,還是好好將養些,不然日後會落下病根。”
集歡道:“聽說蘇伯伯去年遷了中奉大夫?”
貴夫人道:“不過是擔了個京官的虛名,待遇還不如地方的知州。”
集歡道:“家裡可還好?”
貴夫人道:“衣食雖粗也還是夠的,只是孩子們上官學困難些。”
集歡笑道:“既入不了官學,伯母爲什麼不從外面請一位先生入府教公子們,這不比入官學容易多了。”
貴夫人道:“當下找一位有名望、有學識的先生,哪是那麼容易的事。即使請得到,薪酬也負擔不了。這國朝有一條約俗,官學重於私學,因此京都的官宦子弟能送入官學的,便不會去私學。”
集歡將右肘搭在桌子邊,大致摸清了貴夫人的來意。
貴夫人也不迂迴試問了,直接道:“我此次前來是爲了求娘子一件事。”貴夫人停下來,察看她的反應。集歡道:“你說吧。”
貴夫人道:“娘子小時候來過妾身家中,見過你蘇伯伯,應該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貴夫人的話勾起她的回憶。她幼時,阿爹攜她去知州宅邸赴宴。宴席上,阿爹和幾個朋友相談甚歡,把她一個人丟在一邊。後來,她實在坐的無聊了,便出了院子,往東邊的水榭去了。她穿過花園,進到一座精巧雅緻的庭院中。她進入一間廂房中,牆上掛滿了字畫,相對擺放的架子上一面塞滿簡牘書冊,一面放着各色古董。她還沒走上前看個清楚,就被隨後趕來的阿爹拉出來。
阿爹一個勁地向身旁站着的人作揖道歉。那人笑眯眯地說,不妨事。她才知道她誤入了知州的房間。她不想阿爹受到責懲,便學着阿爹的樣子朝知州作揖道歉。知州問她叫什麼名字,幾歲了,可讀過書。集歡回答了他。那人進了房間,接着拿出—冊書送給她。那人道,日後不管在哪裡,都不要忘了多讀點書。
宴席結束,她與阿爹坐車回家。她問阿爹爲什麼那麼害怕知州大人。阿爹說他不是怕,是敬重。她又問,知州是個好人嗎?阿爹沉吟了一會兒,才道他似是一個玉山一樣的人。
她當時不明白阿爹的話,便追問他玉山一樣的人是什麼樣的。阿爹卻不再說話了。那是她第一次見蘇寅格。
集歡垂眸道:“我知道。”
貴夫人繼續道:“官人在永州做官的那些年,勤政愛民,將永州治理得安和有序,永州百姓晚上睡覺都不需要關門,大小案件都能公正判決。永州被人冠以“豐和州”的美稱。聖上聽聞官人政績,徵他入京都,授以中奉大夫—職。即使官人很高興,但還是等接補州官上任後,才攜我們驅車去京都。可當他到了京都,才發現一切並不是他想象的那樣。”
貴夫人的眼睛不知不覺變紅了,她用巾帕拭了拭眼角,道:“京都大小官員如織,聖上雖下旨召他入京,但很快就忘卻了。中奉大夫雖是五品言官,但朝議有左右司諫、御史中丞,御史大夫,這職位便只相當於一個散官。可憐官人空具一身才學,卻無用武之地,遂整日怏怏不快,借酒澆愁。”正說着,貴夫人忍不住落淚了。
集歡聽之於心,想到自己的阿爹曾有一段時間也是這般不得意,便有些感同身受。
貴夫人斂容,懇求道:“妾身求娘子能在聖上面前替官人美言幾句,讓聖上注意到他。”
集歡猶豫道:“聖上不喜後宮干政。”
貴夫人哀求道:“妾身知道娘子爲難,但望娘子看在往日情分上幫官人一把。妾身若不是沒有辦法,定不會來求娘子。”
集歡問:“這件事蘇伯伯知道嗎?”
貴夫人搖頭,道:“他不知道,我瞞着他來的。他若知道,必定會攔住我。”集歡爲蘇夫人深情所動,實感二人有所相似,便一口承下了。
貴夫人喜難自禁,竟要叩謝她,被她攔住了。貴夫人又欲贈她金銀,也被她拒了。貴夫人再三感謝。集歡讓侍女送她回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