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丫頭!你冷靜啊!”一路運功狂奔,方楚好不容易纔拉住紫衣一角,來不及喘氣便蹦豆子般吐苦水,“你這是做什麼?太守府又不是你家,你那麼激動做什麼!”
安安一把甩開他的手,“豫哥哥在裡面!就是那座最高最漂亮的閣樓!豫哥哥就在那裡!”
她說的那麼急切,方楚聽着也不由臉色一變,但他仍能剋制住急躁,哈哈一笑,揮揮手,“哎喲哎喲,擔心什麼啊。七殿下足智多謀,一場大火還能燒死他?你這丫頭是關心則亂,啊?”
安安不理他的胡言亂語,也不笑了,認真看着他,眸子亮燦燦的,讓方楚這個老江湖也不由心中微顫。她說,一字一句,“什麼都好,只有這個是不能算計的。對他,我輸不起,永遠也輸不起。”
夜風寥落,遠處大火映天,方楚怔然,看着少女明眸皓齒,亂髮拂頰,月光照在她明澈的眼睛之中,宛然便是天上的兩點明星。有一瞬間身子僵住,然後那紫衣曼妙,輕靈若暗夜精靈,又掠進了夜色深處。紫衣點點消失,再也看不見。
“媽呀!這兩個小魔星!要折騰死我老頭子了!”老遠的,才聽到罵罵咧咧的聲音,卻是絲毫怒火也沒有。
突變便是在這一夜,太守府已經被團團包圍,亮如白晝。紛說張太守爲五殿下走狗,秋試試卷泄露便是他偷偷所爲,藉着滄州乃是進京趕考的唯一通途,便謀害蠱惑天下讀書人,實爲不齒。京裡的五殿下簡行由於好幾件大案子,已經被聖上軟禁在府,完全失勢。就是負責秋試的太子殿下簡竟,也受池魚之災,被聖上斥責,撤了官職,在東宮反省。
不過這些和她安安有什麼關係?火焰沖天,她向四周掃視,張太守愁眉苦臉地被押着,府上衆人也被拷着,獨獨不見了本應在此的君夜行、張小曵。
她仔細環顧,確實沒有簡豫的影子。頭一陣暈眩,狠狠咬住脣瓣,便要往裡面衝。兩把大刀橫在面前攔住她,聲音冷冰冰的無感情,“姑娘,太守府
已被封,不能進去。”
被封被封!裡面失火了啊!怎麼就沒人看見!
是被煙燻的麼,眼中水霧濛濛,便要剋制不住地往下掉。胸口貼着那塊玉佩的方位,好是疼痛。時光翩躚流轉回到當年,她被緊緊抱在成清懷裡,眼睜睜地看着洛府成爲一片灰燼,無一人生還。
火焰如騰蛇,她看到父母慈祥和藹的面孔,還有哥哥幼年時便沉斂寂靜的面孔。好像又看到那雙似笑非笑波瀾不驚的瞳眸,聽到清涼的聲音譏誚陰寒,“這倒有趣了,鄰近五縣還會冤枉小小一個洛陽縣令不成?嗯,你不承認你們家窩藏罪犯,是替誰在開脫罪名呢……你們家符合年齡的孩子……”
不能等!不能再等了!她已不是幼年時只會躲在成清懷裡的安安,她已經可以獨當一面做自己想做的事!
紫衣如燕飄忽,一折袖便揮開攔路的人。衆人驚疑,裡面失了火,她要進去做什麼?片刻間,更多的侍衛帶劍攔着她,少女眉目清秀,隻手與衆人周旋,手一剪一折,手臂便被折斷,而她神色平靜隱約帶笑,又詭異又恐怖。
“安安!”一隻枯瘦的手拉住她,白光一罩,衆多侍從便全被甩了出去。趕過來的老人又怒又氣,沒想到她會這麼胡鬧。但看安安的臉色,他又不忍心責備,嘆了口氣,從懷中摸出一塊令牌。紋理細密金光閃爍,飛龍在空,映天在野,其間一個龍飛鳳舞的大字,七。
爲首來查封太守府的三品高官大驚,七殿下頗受聖上寵愛,他的令牌誰人不識?當下裡腿一軟,跪下顫顫道,“七、七殿下……”
安安已是沒有心情去管方楚怎麼會有簡豫的令牌、而她卻從來不知道,見人被制住,當下裡不猶豫,衝向大火中。
方楚伸手攔了一下,但只碰到她的衣角,便也不管了。心中也是開始跟着擔心,負手走來走去。自己這個徒弟、自己這個徒弟!他最是清楚不過了!他不應該被困在大火中!可眼下好像就是被困在大火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真的是出了意外?!
四周都是灼熱的紅色,煙霧瀰漫,空氣悶悶的沉沉的,略略聽到劈啪聲,是燒木頭的聲音。
探探一頭的涼汗,簡豫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中甦醒。恍惚記得毒性發作、他自行催功昏迷,醒來時,便是被困在火中了麼。
掩袖咳嗽幾聲,胸口窒息感越重。濃睫斂下一片陰影,整個樓閣大概都被大火圍住了。後背靠在滾燙的牆上,指尖扣地試着動了一下,卻根本沒有力氣站起來,他便也靜坐着,不再白費力氣。在灼紅烈焰中,他的一身霜白幾乎要化掉。
閉了閉眼,他疲憊地靠着牆,連撲到面上的火光也不甚在意了。嘴角淡淡勾出諷笑的弧度,又低聲咳嗽起來。
是這樣麼?他算計一生,最後要把自己算計進來麼?大火這麼濃烈,沒有人會冒着生命危險進來的,便是要燒死他了。
蒼白的面色映着跳動的火光,還是往日裡那份點塵不驚的平淡。他閉着雙目,手指依然扣着地,指尖細汗涔涔,無意識的指尖划動,竟勾出一個字。
意識到什麼,他低頭,看向手指扣着的地方。都是火都是煙,明明一點痕跡也沒有,可他分明是看到了那個淺淺的字影。
清揚淺勾,清秀內斂又不失蒼勁,筆鋒張揚,線條流暢又嫺熟,是一個淡淡的“安”字。
他幾分玩笑地勾眼笑,這個時候,手指反應倒是比他的心更明白,不是麼?可是突然寫出這麼一個字,他在希冀什麼呢。真是好笑。
邊想邊笑,邊笑邊咳,上氣不接下氣,煙霧滾滾、噼啪聲裡,他似要把整個肺都咳出來。腦中確實記得那一雙靈動璀璨的眼眸,彎起來上翹的弧度那麼漂亮,讓他總是忍不住看過去。
勾着手指三下兩下便要抹去那個淺淡的“安”字,耳邊卻傳來聲聲帶着哭音的高喊——
“簡豫!”
“簡豫!簡豫你在哪裡!”
他身子僵住,手指輕顫,半分動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