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初蘭去了周府探望璞玉,公主府上卻是有人來拜望她,來人聽聞初蘭不在家,又改說要見新駙馬。僕人們不好駁回,只得去通報了顧卿堯。
時顧卿堯正閒在屋中,聽說有人要見他,便感奇怪,細看拜帖,卻是卓洲知府馮錦玉。
顧卿堯不用怎麼回憶,也知自己不認得這個馮錦玉,心道或是來求初蘭辦事的。顧卿堯向來喜靜,不願與陌生人相交,況他又是內眷,不在朝堂,也不便見這些個朝廷官員,便欲推脫不見。誰知那馮錦玉卻也不是好打發的,又令人回了說此行前來並非爲甚公事,只因他身爲公主的外族親眷,卻因是外省官員,公主大婚之日,未得機會前來恭賀,近日正趕上進京述職,特來拜見駙馬爺的。
顧卿堯聽了一驚,問回話的僕人,道:“這馮知府可是公主的外族親眷?”
那僕人諾諾的回道:“回駙馬爺,這馮大人每年年節也是有來拜年,倒似是個遠房的親戚,只到底是個怎樣的親戚,小人也說不清。”
顧卿堯一皺眉,這是哪裡的話,自己家主子的親戚如何都說不清?只這會兒偏巧德郡王也不在家,兩日前去了雲隱寺給初蘭及孩子祈福,也不得詢問。想了一下,顧卿堯便吩咐自己陪嫁過來的貼身小廝銘兒去問畫眉。不一會兒,畫眉隨了銘兒過來,欠身回道:“回駙馬,那馮知州一個隔了兩輩的姑表兄是奉郡二姑奶奶的一個側室,原也不是什麼近親,只這些年他藉着這親戚的名頭多來走動,倒顯得親近了。”
顧卿堯這才明白,原來不過是借親戚之名攀附權貴的,心中便對那馮錦玉生出幾分不屑。只不過不管遠近,到底是初蘭的親戚,況且此人往年裡也是有來拜年,他如今才進府,也就不好託大不見,便令僕人請他去偏廳稍坐。
片刻之後,顧卿堯來至前廳,但見屋中正坐一名男子,三十來歲的模樣,見他進屋,忙是起身拜道:“下官馮錦玉參見駙馬爺。”
“免禮,馮大人請坐。”
待到馮錦玉起身,顧卿堯打眼一看,卻是有些吃驚,他心中認定此人是阿諛逢迎之輩,只當是怎樣粗鄙奸猾的模樣,卻不想竟是一個容貌俊秀的美男子,尤其那一雙桃花眼,更是惹人。
馮錦玉敬聲道:“下官因是外省官員,直到今日方纔得緣前來恭賀公主與駙馬之喜,還請駙馬莫怪。”
“大人言重了。”顧卿堯不冷不熱的回道,“我才進府,親戚們也不甚熟悉,不巧公主這會兒不在府中,怠慢大人了。”
“公主爲朝事操勞,下官微薄之人,不敢勞礙。今日得見駙馬一面,便是下官的造化了。”馮錦玉道,“只是初見駙馬,也沒有什麼準備,粗備了些薄禮,還請駙馬笑納。”說着便有其隨從上前,一排四人,各自捧一個雕刻精美的木盒,均是一尺見方。馮錦玉起身,將木盒一一打開。四個盒子裡裝的分別是人蔘、鹿茸、靈芝和蟲草。
顧卿堯看得出這盒中之物均是極品,單那人蔘沒有千百年是不成的。他雖不事朝務,但到底是皇家出身,心明這其中的牽礙,想初蘭掌管吏部,只怕這馮錦玉是借拜見之名,行受賄之實,便道:“馮大人這見面禮實在是貴重了,我實不敢受。”
“家鄉特產,也沒什麼貴重的,偶得了些上得了檯面的,不敢自享,聽聞公主有喜,特送給公主補養身子。”馮錦玉輕描淡寫的說着,一步不退,勢要將這禮送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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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卿堯心知這禮他一旦收了,日後馮錦玉再登門求事,初蘭面子上也不好推脫。只他雖知馮錦玉打了怎樣的算盤,卻又不知如何推託回駁。一來,馮錦玉到底也算是親戚,他只怕這話若是說重了,傷了和氣。二來,馮錦玉於官場上行走多年,這行事說話卻也妥帖,如今藉着初蘭有孕之事,只送些貴重藥材,雖說也沒聽聞哪個孕婦要吃這些的,只明裡卻也讓人說不出什麼。
卻也難怪顧卿堯犯難,因天啓有男子不得爲五品以上官員的禮制,是以天啓男子素來少於攝政,性子上原就比大顏國的男子柔弱些,且顧卿堯常年深居宮中,雖是皇子,卻也不問政事,本不是善於官場辭令之人。如今他才與初蘭大婚,兩人不甚親密,他亦不好貿然拒絕,怠慢得罪了她的親戚。
馮錦玉一番察言觀色,只作出些訕訕的神色,道:“想來駙馬乃是皇子,這些個土特產或是入不得您的眼。”
“沒有的事。”顧卿堯忙道,說着略思量了一下,道,“既是大人的一番心意,那我便就收下了。”語畢便令一旁的銘兒將東西收了,又附其耳邊小聲吩咐了兩句,銘兒略一皺眉,露了些驚愕爲難之色。顧卿堯只給他使了個眼色,他方是拿了東西退下。
馮錦玉見顧卿堯鬆了口,心中一陣歡喜,卻也沒在意顧卿堯與銘兒這般小動作。待又說了幾句噓寒問暖的奉承話,便說還有些公務,欲起身告辭。
顧卿堯道:“馮大人且留步。既是初次見面,我也備了份薄禮,還請大人不要推辭。”
馮錦玉驚道:“下官原是來府上拜望駙馬爺,如何好收您的禮呢。”
顧卿堯道:“原是沒這個規矩。只我才進府,親戚們也不熟悉。然公主的身份,也不好出京,一些個外省的親戚恐是難得一見,今日得與馮大人相識,便也算是緣分了,小小心意,只當是見面禮吧。”他說着,銘兒也正從後面進來,捧了個精緻的小盒近至馮錦玉跟前,將盒子打開。
馮錦玉一看,盒內是一塊晶瑩剔透的美玉,看樣子卻是價值連城。
“這……這實在是貴重了。”馮錦玉道。
顧卿堯道:“並不甚貴重,這塊玉未經如何雕琢,大人拿了請人制個玉佩什麼小物件,姑且能帶,只望大人不要嫌棄。”
顧卿堯雖不善辭令,說出話來亦不如何咄咄逼人,卻也自有一番皇族威儀,如今他已是開口,在馮錦玉耳中,這話上雖是贈送,只與賞賜也是無二,他自然不能過分推卻,便也就收了。
顧卿堯這才方道:“才大人說有事要辦,我也就不多留您了。”
這明擺着送客的話,馮錦玉還是聽得懂的,便也只得告辭,悻悻離開。
待到馮錦玉走後,銘兒卻是衝顧卿堯撇了撇嘴,似是有什麼不滿,顧卿堯只當沒看見一般不理他。適逢前面回話,說是德郡王回來了,顧卿堯自忙是過去問安,與德郡王閒聊了一會兒,便又聽聞初蘭回府。之後一家人說話吃飯,不再話下。
直至天色漸暗,顧卿堯纔是回了西園自己房中。待到四周無人,銘兒方是開口道:“殿下,您白日做得好,這一收一送,咱們府上也沒就沒欠他什麼,我看那馮大人也是也是啞巴吃黃連,只怕日後也沒臉來給咱們公主添麻煩。”
顧卿堯不語,只隨手拿了本書來看,銘兒繼續說着:“只是白白便宜了那姓馮的,那塊寒玉價值連城,豈是他那幾個根破人蔘可能比的?”
“不過是身外之物罷了。”顧卿堯不擡眼的隨口回道。
“身外之物?”銘兒一瞪眼,急道,“那可是您行冠禮之時,先皇賜給您的禮物。您自己都捨不得做了玉佩帶着,收得好好的,如今卻是給了那個不知哪兒蹦出來的親戚。只說您不在乎它有如何的貴重,可咱們當日走得急,舊時的東西也沒帶着什麼,這東西好歹也算是先皇遺物了……”銘兒心裡不爽,說得忘了形,也沒留心顧卿堯這會兒手中的書一放,漸露了些憂傷神色,仍是自顧自的說着:“您不想欠人情,不想給公主添麻煩,也不用把那個往外送啊,咱自己雖說沒帶了什麼東西,可您這大婚,皇上賜了多少東西,哪件不可送的?偏生要送那個心上物。”
“給了便給了,你囉嗦什麼。”顧卿堯合了書,皺着眉回道。
銘兒見顧卿堯似是有些不悅,也不敢再多說,只得收了口。
屋外,初蘭怔怔地站在窗前,呆住了。
才畫眉把白日之事全說與她聽了,她知道那馮錦玉是個怎樣的人,不想今日卻是讓顧卿堯撞上了。她從畫眉處得知顧卿堯巧妙的回駁了馮錦玉的巴結,心中很是寬慰,又因自己白日去見了璞玉,或多或少有些心虛,這會兒原是想過來陪他說說話,不想竟是把屋內他們主僕的那番對話聽了去。
初蘭只知顧卿堯送出去的東西定然貴重,卻沒想到竟是對他這麼有意義的一件珍品。細想下,卻也是,顧卿堯原是逃出來的,身上定不會帶什麼珍寶,能貼身帶出來的,必是重要的東西。他雖是身份尊貴,其實自己實在也沒什麼東西可送的,母皇雖有賞賜,但皇上所賜之物,如何也不好拿來送人。二人成親的時日又短,平日也不怎麼親近,他也不好直拿府上什麼東西送出去,可不就得拿自己的東西送人嗎。
思及此,初蘭不禁自責起來,枉他爲她想得周全,盡了爲夫的本分,自己卻沒能體諒關懷他,倒讓他受委屈了。她正出神,卻不料屋內銘兒正出來給顧卿堯打水洗臉,正撞見她呆立在門外。
“公主!”銘兒一叫,不僅讓初蘭回了神,也讓屋內坐着的顧卿堯一驚,擡頭望來,正與初蘭四目相對,兩人均是一陣尷尬。
顧卿堯怔住,倒是初蘭先擠了個笑容,走了進來。顧卿堯這才意識到,忙起身相迎。一旁的銘兒見兩人的神色,便就知情識趣的退下了。
屋中,便只剩初蘭與顧卿堯,二人於桌前對坐,一時間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愣愣的半晌,方是初蘭先有了動作,只從腰間解下一個玉佩,遞到顧卿堯手中,道:“這個玉佩原是我及笄之時母皇送與我的,如今,送給你吧。”
顧卿堯臉色霎時一沉,語帶不悅的回道:“你這是何意?那塊玉我送了出去,並不要你還我什麼。”說着抿了抿嘴,有些委屈的低聲補上一句,“你不欠我什麼,不必如此。”
初蘭聽他如此說,忙是解釋道:“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不錯,讓你送了心愛之物,我心裡確是自責,可我送你這玉,也不是爲了還你什麼。咱們如今是夫妻了,我若是還與你這般見外,豈不也枉費了你待我這一番誠心。”
“你那塊玉是寄託了親人的祝福心意的,天下再無第二塊兒,我便是想還你,又如何還得起?我是想,都道人養玉,玉養人,我這塊玉貼身帶了兩年了,多少或也是有了些靈氣。如今,咱們成親了,我這玉送給你,也算是我對你的一番心意……”
顧卿堯擡眼看初蘭,但見她滿臉漲紅,似是有什麼話想說,又不知如何說出口似的焦急,憋了半天,終也只一嘆,凝着他,柔柔的開口道,“我是想說,你那玉不在身邊了,往後可還有我這玉。”
顧卿堯原聽着初蘭的一番話,臉上的神色便就漸漸緩和下來,直到聽了初蘭最後這句似含深意的話,心中忽的一緊,過後,卻又似有疏疏暖意涌上心頭,緊接着手上一熱,卻是初蘭拉了他的手,默默的把那塊玉佩放在他手中。
顧卿堯低頭看看那玉,又擡頭去看初蘭。
初蘭只回了他個暖暖的笑容,便就有些不好意思似的錯開了眸子,起身隨口道:“我看也不早了,咱們早點兒歇着吧。”
初蘭只自顧自的寬衣上牀,顧卿堯卻只低頭看那手中玉佩,但見通透的玉體上,娟娟的刻着一個“蘭”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