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蘭與雅容並肩而行,雅容忽然開口問道:“妹妹與那洛飛相識?”
“啊?”初蘭沒料到雅容會突然問起這個,先是一怔,隨即微點了下頭,口中含糊着“啊。”算是承認。
雅容一笑,只道:“洛飛的案子我回京後也有耳聞,具體的細節卻也不甚瞭解,只聽說妹妹出了不少力,方使那洛飛逃過一死。”
初蘭心知洛飛一案鬧得那麼大,即便雅容當時不在京城,回來後也定會有人告訴她,是以她也沒什麼可瞞的。況且,對於雅容和洛飛之間的事兒她倒也是充滿了好奇,如今雅容先提了洛飛這茬兒,倒也省得她撓心。於是,也就對雅容將事情的原委說了個大概,只說當日洛飛被人誤以爲刺客被判死刑,她於心不忍將他救下。當然,也順帶說了牽扯出了陸成一事,只是故意省去了昭辰在此案中的角色,以及她如何算計自己,又如何連累了李子梅之事。初蘭心道不論昭辰怎麼算計雅容,她二人到底是親姐妹,她也不好在雅容面前如何指摘昭辰。
雅容聽完,嘆笑道:“難怪人家都道三公主是菩薩心腸,真是不錯,只怕也只有妹妹這樣慈悲的心腸,才能真真把普通市井小民的生死掛在心上。有妹妹這樣的公主,實是百姓之福了。”
聽雅容這麼說,初蘭忙道:“姐姐謬讚了,妹妹比不上姐姐上馬殺敵,下馬治國,終日也只能是糾纏於這些小事。”
雅容卻是正色道:“妹妹萬莫這樣講,這世上再沒比人命更大的事了。若是連百姓的生死都不顧了,那上馬殺敵,下馬治國又是爲誰?豈不全都成笑談了?”
“姐姐教誨得是。”初蘭點頭。
“再者說,即便是小事,未必不能促成大功。”雅容道,“妹妹不知,妹妹一時不忍救下了那洛飛,倒是給咱們與天啓這一戰立下大功了。”
“啊?”初蘭奇怪,不明白這兩件事兒怎麼扯上了關係。
雅容看初蘭疑惑的神情,笑道:“看來妹妹還不知情。”
不覺中二人已行至中廳,雅容似有意賣關子似的,也不往下說下去,只請初蘭落座後,吩咐丫鬟上茶。初蘭才被雅容的話勾起了好奇心,緊接着又被這麼一放,心中直似百抓撓心一般。若是別人的事,初蘭必會直言相問,只遇上了洛飛的事兒,卻讓她有些不好開口。當日她爲救洛飛,牽扯了陸成,得罪了昭辰,連累了恩師,鬧得那麼大,好事之人或多或少編纂了些她與那洛飛的風言風語,雖說都是無稽之談,亦少有人當回事兒,但到底有損聲譽,因此,對這洛飛,她一直是避恐不及。剛剛在園子裡,元朔的童言無忌,更是讓她大感尷尬。故而這會兒她雖是好奇,卻也不敢主動開口詢問。
只是初蘭沒意識到,滿足好奇心不過是人之常情,她越是不問,反而倒顯得她心虛,讓人覺得她與那洛飛之間真有什麼旁人不知的關係似的。
雅容一旁看着初蘭的神情,只是笑而不語,直到丫鬟上了茶,才慢悠悠地開口,將事情原委緩緩道來:“當日我往天啓和談不成,戰事突起,兩軍焦灼於邊境。敵方依仗地勢,佔盡先機,我軍可謂是一籌莫展。是時將帥們商議,可遣一小隊人馬趁深夜越天險,入敵後,燒糧草,亂軍心,我軍或能趁亂得勝。只這孤身潛入敵後之事,已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必死無疑的差事,是以我雖頒令廣招死士,然敢往者甚少。後有人獻策,可遣犯了軍法,身帶死罪之人前往,若得勝,則免其不死,這些人本是必死之人,如今得了這一線生機,自然願意以死相搏。果然,這軍令一下,軍中不少犯了軍法的死囚都願以身犯險,搏一條生路。只是衆報名者中,卻有一人與衆不同,便是那才被充軍至邊關的洛飛。”
倒也不用雅容細說,初蘭也明瞭這洛飛如何與衆不同,他雖是戴罪之人,犯的卻不是軍法死罪,何必要去以身犯險,自尋死路?
雅容看了看初蘭似有些疑惑的表情,接着道:“看來不用我說,妹妹也明瞭。我也是覺得奇怪,我見他倒也不像什麼爲國爲民,大義赴死的勇士,只問他爲何願往赴死。他卻反而問我,是否得勝便能免他充軍之罪。我心道難不成這洛飛只爲了免去充軍之罪,便願以死相搏?只見他言辭堅決,也似有些個本事,便應承他,雖說他所犯之事是由刑部判決,原不在軍法之內,只若此次可得勝,我便做主,免他充軍之罪,待到我軍凱旋,便準他返京。他得了此話,甚爲欣喜,直入死士,竟無一絲猶豫。”
聽了雅容這話,初蘭方似有些明白了,看來是偷襲得手,洛飛的充軍之罪得以豁免了。至於洛飛甘願以死搏一個免罪,在別人看來,或是有些瘋狂,只初蘭倒也不覺得意外,她與洛飛其實稱不上如何相熟,細想下來,竟是連正經話也沒說上過幾句,卻不知怎的,對他的性子倒頗有些瞭解似的。
“妹妹好像很瞭解那洛飛?”
“啊?”初蘭一愣。
“我見妹妹對這洛飛的選擇似乎並不感意外。”雅容道。
“不,不”初蘭忙解釋道,“只是想起當日他只爲了逃一個傷人之罪,連劫持公主這樣的抄家滅族之事都敢做,想來也是個莽撞的人,所以……”
雅容卻是打斷了初蘭的話:“當時我也只當他年少氣盛,只沒想到後來的事,卻實是出人意料。不久之後,我軍便發動了夜襲,雖說是大獲全勝,但被選潛營的二十名死士卻全部殉國了,唯有洛飛一人死裡逃生,卻也是慘不忍睹,和死人無異了,養在軍中小半年,直到回京之前纔剛剛能下了地。”
初蘭聞言一驚,剛剛見他安然立於她面前,卻不想竟是經歷了一場生死。這麼說來,她剛剛遇到他時,他仍是有傷在身嗎?那剛剛元朔那些不怎麼有殺傷力的棉箭打在他身上豈不是……
此時,雅容倒是沒有理會初蘭的神色,只皺眉嘖嘖道:“當時大軍突入敵軍陣營,我帥部將殺至敵將營寨……”雅容話到一般頓了頓,仿似陷入回憶當中,“只見幾個敵兵將洛飛圍住,長矛,短刀,直往他身上刺了無數,而那洛飛卻全然不顧的只騎在那將領身上,一手拽了對方頭髮,另一手則持了匕首,直直刺入對方咽喉……那情景真仿似地獄修羅一般……”
初蘭聽着,一陣膽顫,仿似那場面就在自己眼前似的,雅容征戰沙場多年,見過血腥場面無數,只在描述這一情景時,言語中仍是不忍回首,更不要說初蘭了。她霎時間回想了當日洛飛被陸成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直慨嘆洛飛其人到底是怎樣一個鋼筋鐵骨,如何就能幾次從鬼門關裡爬了回來。想着,又不禁對洛飛生出深深的憐惜,一陣陣的心疼酸楚,嘆洛飛十六、七歲的年紀,竟經歷了這麼多的悲苦折磨……
初蘭兀自出神,不察雅容正在望着她,半晌,雅容方開口嘆道:“經此時,這洛飛算是立了奇功,按承諾,我也就免了他的原來的罪責,之後大軍一路北上,直搗蓉城,洛飛也是一直在養傷之中,直到回京。老實說,我有心提拔他,他雖未必是帥才,然假以時日,未必不能成一員虎將。”
初蘭聞此,回道:“姐姐有心提拔,也算是他的福分。”這是真心話,想到洛飛如若真投到大姐門下,也算是有個歸宿了,也免了今後顛沛流離。
“只可惜我雖有心,他卻是無意啊。”雅容嘆道,“才他來就是爲回絕我的提議。”
初蘭這會兒纔算是明白剛剛大姐對洛飛那番話的意思。只不知他爲什麼推辭不受,殊不知這可是外面多少人擠破頭都得不到的機會,他居然如此簡單的就推卻了。可若說是吃驚,初蘭卻也是不覺得,只道:“他出身市井,或是閒散管了吧。”
雅容點點頭道:“或許如此,只是,他若是隻做個市井莽夫,實在是可惜了。”
初蘭沒有答話,只淺淺的笑了笑,心中只道王侯將相或還不如市井莽夫來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