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的悲哀傷痛侵襲,知非道人一身定性功夫蕩然無存。,此刻的他竟是萬難忍耐,一時間熱淚泉涌,流了滿臉都是。不自覺的,他亦爲之輕輕抽搐起來。
石之軒念在石青璇份上,其實無意傷害知非道人性命。否則,知非道人此刻不能自主,萬難接下他隨手輕輕一擊。既非生死爭鬥,石之軒自然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簫聲漸弱,慢慢放鬆了對知非道人的侵襲。
也正是石之軒的片刻心軟,給了知非道人機會。當簫聲的作用減弱的瞬間,知非道人便自幻境中清醒過來,來不及去思索怎麼回事,本能的便知道要趁着這片刻的清明,干擾石之軒的簫聲。否則,待會兒說不得又會爲對方簫聲迷惑,再度無法自拔。
來不及多想,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知非道人便自招手,於江邊雜生的竹子上取來一片竹葉,移至脣邊,便有清脆的樂音流淌而出。
說來自是頗費時間,實際上,整個過程不過轉眼間便完成了。可以認爲,是石之軒剛放鬆一點兒,知非道人便以竹葉吹奏與他的簫聲抗衡。
初時,竹葉發聲自是不如石之軒的簫聲遠甚。間或幾個音符出現,更多的卻是淹沒在簫聲裡。依照樂理來講,竹葉做笛,其聲可成清亮,是斷然不會被婉婉洞簫的聲音覆蓋。然而在石之軒手上,簡直大異常理,化不可能爲可能,足見吹簫人造詣非凡,已非人間絕藝。
知非道人藉着竹葉發聲,將石之軒的簫聲影響降低了幾分,已然可以凝聚心神,慢慢與他分庭抗禮。小小的一片竹葉,在知非道人手上,亦是發揮了化腐朽爲神奇的手段。一連串的樂音便像是新鶯出谷、雛鳳清鳴。吹的卻是他爲心中那人譜寫的一曲《少年遊》,緬懷昔年泮宮芷園朝夕相伴、言笑晏晏的過往。相較於石之軒的簫聲裡的失意落寞、悽清絕望,充斥着一種竹馬青梅、歲月靜好的淡淡喜悅,分明意趣迥異,格格不入。
石之軒心中對知非道人更是高看了一眼,確實沒想到這小輩在這般境地下猶能具備反擊之力,而且在音樂上的造詣居然也是不弱。只是他分明自知非道人《少年遊》中聽出了那種恬靜安然、兩情相悅的情感,卻誤以爲這小道士是在傳達與石青璇相處,兩情相悅,和美安然。也是因着這種美妙的誤會,他的簫聲裡有意識的更收斂了幾分,升起了考較的想法。
慢慢地,兩人吹奏的曲子慢慢碰撞,雖然因爲石之軒收斂了攻擊之效,但相互抗爭的味道卻是更濃了。石之軒固然有着自己的想法,知非道人在大意下吃了那麼大一個暗虧,涕泗橫流的不堪模樣顯露人前倒也罷了,偏生這石之軒最可惡的是居然用自己最在乎的人設下幻境,簡直不可原諒,當然要還以顏色。
於是,兩人各不相讓。石之軒的洞簫簡直被他玩出了七絃琴的味道,洞簫聲居然慷慨激越,直似珠濺玉盤、泉石激流,簡直難以想象。相對的,知非道人的竹葉便聲音低柔,似午後春風,暖暖的吹的人“春眠不覺曉。”
忽而雙方又掉了個個兒,知非道人的竹葉省漸漸高亢,居高而下,迂迴天際,又似鳳鳴九幽,聲聲嘹亮,發人振奮;石之軒的洞簫聲便漸漸消沉,似情人彌留之際的眷戀,又似求而不得,鬱郁悵惘的無奈……這兩人互不相讓,意境情感截然相反的樂聲對衝,造成的實際效果,便是先時洞簫聲營造出的的一天悲慘氛圍大爲失色,沖淡了不少。
如是數個回合變換簫聲欲低,竹葉吹奏的聲音便越高;反之亦然。一時間一天音階,充斥在江風裡,氤散在大江之上。也正因此,入耳中便是樂聲零碎直落,一如珠走玉盤,既悲又喜,莫衷一是。不過,至少先前石之軒的洞簫帶來的悽清荒涼之感,已然無疾而終。
放下洞簫,石之軒暗自點點頭,卻忽然道:“聞說揚州有種美酒喚做‘雲液酒’,有美譽‘揚州雲液卻如酥’的說法,且與本座前往嚐嚐是什麼滋味。”卻是隻字不提兩人一番較量的勝負如何。先前兩人定下三場文鬥,立下賭約。實際上,前面兩場看似各勝一場,細究起來,石之軒其實是落在下風的。當時只是有些不甘心,才同意了第三場。實際上,石之軒想的是第三場乾脆利落的勝過知非道人,好教他不敢小瞧了自己,實際上已經做好了給知非道人出一兩個點子的主意。誰料這一場聲樂比將下來,知非道人雖然被自己折騰的極爲狼狽,但最後還是破了自己的《銷魂謠》。以石之軒驕傲的性子,沒有乾淨利落的勝過對方,便是失敗,自是不會認爲自己勝了。只是要他說到自己服輸,那也太過艱難了。
知非道人卻是知道石之軒已然默認自己輸了一籌,只是拉不下面子承認,另外找個由頭罷了。否則,定是極高冷的轉身離去。知非道人雖然並不認爲自己佔了上風,最多也是平分秋色。但是他也惦記着石之軒的才能,那是貨真價實的謀國之臣啊。雖然不指望對方真能一心爲自己做事,但現在既然有了這個機會,自然不會輕易放過。知非道人雖然爲人方正,卻也不是不知變通。當下微微一笑,道:“前輩既然賞臉,貧道自是歡迎之至。想來那‘雲液酒’能入邪王之口,也是其無上榮幸。”
石之軒面色一黑,就沒見過這麼敷衍的馬屁。這小牛鼻子說話這般俗套,簡直是在刻意拉低他邪王的名頭,偏偏他卻發作不得,只冷哼了兩句:“馬屁精!本以爲是個赤誠君子,原來也是個市儈的任務。走吧,頭前帶路!”
知非道人揉揉鼻子,方纔那句話他的確是有意說出來噁心石之軒的。所謂“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石之軒這般人物,都有着自己的高傲,向來是不屑於違約的。只要知非道人不對他冷嘲熱諷,維持着表面的恭敬,他便不會離去。當然了,知非道人對他的態度也決定着石之軒在幫助知非道人的時候,會出幾分力,劃多少水。是以知非道人見好就收,道了聲:“既是如此,邪王前輩請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