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笑容,居然會笑得如此純淨,如此乾淨,就象清晨初起的太陽,從柔和到明亮,卻在一個不經意間乍然就變得刺眼炫目。
一個笑容居然能夠帶給人如此大的衝擊力與壓迫感,這種奇怪的感覺讓羅迪亞即惶惑又忐忑,不管他是怎樣的難以置信,對方近乎危險的笑容硬是讓他心發跳口發乾,眼神不自覺的變得警惕多疑,直覺告訴他這位少年太子所圖很大,買下他的船肯定不是他的終極目的。
面對他的驚疑,朱常洛表現的很乾脆,意思表達的直接又簡單:“你覺得一艘船會值那麼多的銀子麼?別做夢了,世上沒有那麼便宜的事。除了船,還要帶上你的船圖。”
若說前半句口氣戲謔的讓羅迪亞感到很羞辱,可等他聽到後邊半句,尤其是聽到船圖二字時,終於再忍不住,如同一隻被踩到尾巴的貓瞬間炸毛,立馬暴跳如雷:“我明白啦,你原來是衝着我們西班牙帝國的船圖來的,是不是這樣?是不是這樣!”
面對咬牙切齒的羅迪亞,朱常洛笑容斂去,眼神深遂:“我知道你們西班牙有四桅艦船一百三十多艘,水兵三萬多人;我也知道你們改進了船體攻擊方法,在船舷兩側開出炮門,中置火炮,遇到敵情,可以全力開火;我知道你們的船都是四桅七帆,航速極快如風;因爲這幾點,才使得你們有了稱霸海上的資本,甚至吃了熊心豹膽,敢強佔了我大明的濠境!”
一反常態的朱常洛此時不復先前溫文爾雅的少年模樣,清澈如水的眼神堪比寒冰,閃爍間放出鋒利刺骨的冰冷,“羅迪亞伯爵,我說的對是不對?”
驚駭荒謬的感覺讓羅迪亞如同身置惡夢之中不能自拔,自已本國的機密軍情,居然在遙遠的東方,在一個勉強算得上是個少年的對方口中,被如數家珍一樣的一一羅列出來,雖然只是寥寥幾句,已經足夠讓他驚心動魄。
“這些……你都是怎麼知道的?”
對於他的詰問,朱常洛送他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我知道還很多,如果您願意,我還可以告訴你更多。”
羅迪亞全身已完全被汗浸透,藍色的眼睛幾乎可以噴出火來:“就算你說的都對,也沒什麼用。”一陣獰笑道:“太子殿下怕是白費心機了,就算在下可以將船和船圖都給你們,但是船上的火器絕不能給,否則今天這筆生意就算白談!”
自以爲看透了朱常洛的用心,羅迪亞咧開了嘴大口喘着氣,眼神猶帶着痛意的開心,等着對方如何應答。在他看來,沒有火器裝備,縱然有了船也只是一個沒有了尖牙利爪的老虎,怎能是腓力二世陛下的對手!
面對羅迪亞的挑釁,朱常洛面色如常,口氣不屑:“我能說伯爵大人你想太多了麼,也罷,既然提起火器,就請你看看我們大明的火器。”
案上的一個盒子一米見長,黑漆漆的沒有任何顯眼的特徵,朱常洛似笑非笑,纖細修長的中指彎起,輕輕的盒子上敲了幾下,發出篤篤的聲音
。
細心的莫江城已經認出此物正是朱常洛進殿時親自帶來的,直到此時恍然大悟:能讓太子如此重視的東西,怎麼可能是凡物?
和莫江城有同樣想法的遠不止他一個,羅迪亞一對蔚藍色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個盒子,朱常洛靜靜一笑,眼神不寒卻利:“請伯爵大人看好了。”說完這句話後,伸手打開了盒子,取出一隻短槍,靜靜的舉起,對準羅迪亞,眼神瞬間變得冰寒。
看着太子手中那個東西,想到它爆發的威力,王安的腿瞬間就有些軟。魏朝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又端詳了一眼太子手上那個古怪的東西,眼神裡掠過一絲好奇。
見黑洞洞的槍口指着自已,本該吃驚的羅迪亞居然變得鎮定,一愕之後哈哈大笑:“殿下,這不是火繩槍麼?”仔細看了一番,忽然笑得前合後仰:“殿下若是喜歡,在下回頭送幾支最好的火繩槍給您。”別看話說的謙遜,語氣卻是倨傲已極。
朱常洛微微一笑,眼底閃閃爍爍的全是難以言說的意味深長:“是麼,伯爵大人當我手中拿的是火繩槍?”
羅迪亞洋洋得意的嘿嘿一笑,火繩槍他有好幾只,對於朱常洛手上所持的東西他看得很清楚,儘管形狀有些似是而非,但確確實實是火槍無疑……那麼朱常洛方纔的古怪態度看來只是刻意的在對自已故意恫嚇。
“伯爵大人遠來是客,就讓你看下我明朝的火器,比你們佛朗機人的火器技術孰高孰低?”
臉色變得輕鬆的羅迪亞冷哼一聲:“這一點不敢自誇,我們火器自然是高人一籌。”
朱常洛呵呵一笑,口氣再度變得戲謔:“我們大明有句勸人的話,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既便是羅迪亞覺得自已已經達到了叔能忍,嬸不能忍的地步,此刻也忍不住反脣譏諷:“區區火繩槍罷了,殿下末免太小看我們西班牙的實力!”
“伯爵大人誤會了,我真沒有小看你們的意思。”見對方語出於心,意自然誠,羅迪亞哼了一聲,心裡怒氣消了幾分,正準備再說幾句場面話提提神打打氣,卻不料對方冷嗖嗖的聲音再度響起:“沒有小看……是因爲我從來就沒看得起你們。”
殿內忽然靜的針落可聞,片刻之後,王安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羅迪亞臉瞬間漲紅如血,一邊咬牙切齒一邊在心下盤算,自已要不要和這個狂妄的小子拚了算了。
忽然聽朱常洛清脆一聲道:“伯爵大人,小心。”
見朱常洛有模有樣的舉起了那把槍,怒發若狂的羅迪亞瘋狂大笑,脫口而出:“殿下且慢,請在下來爲您點火罷。”
一句話剛出口,羅迪亞的臉忽然變了……見對方槍口迸出一道火光,一股灼熱之極的氣息擦着耳邊掠過,颳得半邊臉**辣的生痛,一聲轟隆巨響伴着一道濃煙過後,再看原來自已坐着那把椅子,已經是碎屑橫飛,裂成幾瓣倒在地上
。
燧火槍的威力在場只有王安見識過一次,即便是這樣還是驚得臉色有些發白。回頭再看魏朝和莫江城,見二人想當然的瞪着大大的眼,一臉驚愣呆滯,顯然是吃驚不小。
耳邊如同圍上了千萬只蒼蠅,不停的飛來繞去,嗡嗡作響的聲音壓不住心裡的驚駭,視線艱難的挪到尤在朱常洛手中冒着青煙的槍口,羅迪亞臉色變得極爲難看,“……殿下,你這是什麼意思!”
看着槍口那繚繞不散的青煙,朱常洛忽然笑了一下:“一時手快,驚着伯爵大人的麼?”
場中一片寂靜,空氣緊張的似乎都已凝固不再流動,可是這種詭異的情勢下,朱常洛這一句話居然帶來幾分莫名的喜感。
憤怒了,真的憤怒了,感覺受了奇恥大辱的羅迪亞再也忍受不住,瘋了一樣大喊大叫:“殿下今日加諸我身上的各種污辱,我會原原本本的回稟本國偉大的腓力二世國王陛下,在下保證,殿下會爲今日狂妄舉動後悔的。”
莫江城臉終於變了顏色,正準備起身說幾句圓場的話,卻見朱常洛眸光流轉,聲音清朗:“就憑你們西班牙那一百三十多艘戰船,也就是欺負下不列顛伊麗莎白罷了,想來我們大明顯擺,不覺得還欠些火候麼?”
暴怒已極的羅迪亞的臉完全變成了鐵青色,正準備拂袖而去的時候,眼神落在朱常洛手中那把槍上,腦海中剛纔放槍的那一幕不斷的回放,猛得想起一件事,臉色瞬間由青變紅。
“那個……殿下,能不能讓在下看下你的槍?”
“不能!”隨着朱常洛一口直喝,前倨而後恭的羅迪亞的臉瞬間變得尷尬之極。
死死的盯着朱常洛手中的槍,觸動心中那個想法,羅迪亞的眼神變得極度渴望:“就請殿下再放一槍,船圖我會如願送上!”
“伯爵大人早這樣有誠意早就好了,何必多生出這些周折來,那就一言爲定。”
對於朱常洛的冷嘲熱諷已經完全不在意,因爲羅迪亞已經發現對方手中槍的不同之處,現在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要確認!如果事實真的證明和自已想法一樣,就算將船圖交出來也值了!這一瞬間,羅迪亞的思緒如潮翻涌,既興奮又期待,但是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事實來證明。
好象明白他的想法,朱常洛沒有多做猶豫,輕喝一聲,玉一樣的手指扣着槍慢慢舉了起來,緩緩拉開槍膛,放入彈藥,鬆開手,淡淡道:“看好……”
羅迪亞拚命的瞪大了眼,死死的盯着朱常洛手,依舊一團火光一聲巨響,可是這些對羅迪亞完全沒有任何觸動,他的眼神、精神全都集中在朱常洛那如玉的手指,就那麼輕輕的一勾,還是那把椅子,依舊的木屑紛飛。
傻着眼看着這一切,臉上不加掩飾的全是震驚,嘴裡不停的唸叨:“不用清膛的麼?不用槍桿頂藥麼?不用點火麼……”
乾清宮大殿完全被刺鼻的硝煙味包圍,還有一個呆若木雞的人
。
眼睛都已經不會眨動的羅迪亞噗通一聲跪下:“……我的上帝,居然還有這樣的火槍問世?”
隨手將手中的槍遞給一旁傻看的王安,後者幾乎用虔誠的姿態雙手接過,在王安的眼中,太子交給他的是天上雷神的法器。再度看了一眼那堅硬逾鐵烏木製的椅子,此刻已經被轟成了一團木渣碎板,王安不由得吐了下舌頭。
做完這一切,朱常洛有些疲憊,臉也有些白:“誠信是金,一碼歸一碼,伯爵大人若不肯將船圖給我,也不打緊,儘管回去籌款便是,咱們生意照做。”隨後擡頭向莫江城笑道:“莫大哥,可認識不列顛國或是奧斯曼國的人?”
眼睛轉了幾轉,莫江城福至心靈,連忙躬身回道:“雖然不多,但是要找出一兩個來還是可以的。”
“好,有勞大哥,將他們早日帶進來吧,我很樂意將今天的一切在他們眼前演示一遍。”
“不要……”本來還在發呆中的羅迪亞終於徹底崩潰:“不要去找他們,我會信守前諾,將船圖和船全部交給殿下,請殿下不要將火槍的秘透露給奧斯曼。”
“好,就依閣下所請。”嘴角終於露出一絲笑容的朱常洛霍然站起身來,神情輕鬆自然意興飛揚,眼神卻依舊悠然的深不可測。
癱倒地上的羅迪亞沮喪的擡起頭來,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見到的朱常洛一身沐浴在陽光中,周身金光燦然,圍繞他周身那種優雅淡泊的氣息已經完全消失,取而待之的全是統御四海指畫江山的無盡氣勢以及一往無前的凌厲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