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她橫越歐亞大陸,顛倒晝夜容華,只爲尋他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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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七月,是阿爾卑斯山最熱鬧的時節。仲夏的氣息籠罩着靜謐的菲森小鎮,日光明媚動人,四處繁花馥郁、樹木蔥蘢。神秘而古老的新天鵝堡,以浪漫而安寧的姿態佇立於阿爾卑斯山麓,溫柔地接納着此起彼伏的笑語與歡歌。
由山腳通往新天鵝堡的盤山馬路,經過幾年前的重新修葺,愈顯寬敞而平展。一名亞裔女子稍稍提着水藍長裙的下襬,沿途而上,步履和緩而輕盈。
耳畔單曲循環的,是一首名爲《Hope(希望)》的純音樂,Blazo所演繹的富有生命力的Jazz-Hiphop曲風,恰恰是她所愛。這一路上,夏悠自顧自地沉迷音樂,極少講話,只偶爾在健壯的棕色駿馬經過身旁時,流露出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
此時剛過晌午,山林間慣有的溼潤空氣沾染了陽光的溫度,似有還無地縈繞着夏悠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膚,與耳邊音樂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帶來一絲極爲妥帖的溫柔觸感。
許是某種微妙情愫在心間作祟,她下意識地駐足,回頭看向身後的熙攘人羣,微蹙着眉心,神色之中隱隱帶着些許無措,些許張皇。
一直跟在她身後的許佳年也隨之停住腳步,順着她的視線望了望,迷惑地問道:“看什麼呢,夏悠?”
精緻的淺咖色MP3依然盡職盡責地播放着音樂,可即便這樣,許佳年的聲音還是不偏不倚地傳進夏悠的耳中。
將目光移至男子的面容上,夏悠若有所思地怔了片刻,很快又換上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笑宴宴地說:“沒看什麼,只是走得久了,有些口渴。”
許佳年將信將疑地看她一眼,轉身從登山包裡翻出一瓶礦泉水,遞到了夏悠手裡:“剛纔在山腳下買水的時候,我反覆強調要‘Still Water(純淨水)’,那個德國小妞還是沒聽懂。知道你不喜歡Sparking Water(蘇打水),就先湊合着喝點吧。”
“唔,萬惡的蘇打水。”夏悠含混地嘀咕了一句,而後緊緊閉上眼睛,灌湯藥似的一口氣將蘇打水喝掉了三分之一。
敏銳的味蕾被蘇打水的酸澀所刺激,夏悠扁着嘴巴,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她擡眼望向許佳年,楚楚可憐地問道:“佳年,你包裡還有餅乾嗎?要很甜很甜的那種。”
“好像還剩一盒Kjeldsens(丹麥藍罐)的奶油曲奇。”他神色溫柔地望着她,眸子裡滿滿的都是寵溺,然而嘴上卻不饒人,“我真是想不通,這種甜得令人髮指的東西,到底有什麼好。”
夏悠一邊享用着可口的曲奇,一邊還不忘嗔怪幾句:“你懂什麼?書上說,吃甜食有利於多巴胺的分泌。多巴胺,知道嗎?就是傳說中的……嗯,快樂的源泉。”
“嗬,居然把多巴胺都搬出來了。”許佳年好笑地揶揄道,“我沒記錯的話,你腦子裡那點生物心理學的知識,都是我講給你聽的。”
“唔,那就是你慫恿我嗜甜的。我要是減肥失敗了,你可得負全責!”
許佳年看着她那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只覺得好氣又好笑,一時間口不擇言:“我是你什麼人啊?就嚷着讓我負全責。”
話音甫落,他立刻就後悔了。
可惜,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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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新天鵝堡時,已將近下午三點鐘。
頗負盛名的紅色迴廊裡,遊人如織,典雅浪漫的宮廷氣息與當代人的熱情融於一處,呈現出別樣的風情。
與這融洽氛圍形成強烈反差的,是夏悠異乎尋常的冷漠神情。顯然,許佳年的一句無心之言,令她耿耿於懷。
綿軟的紅毯朝着迴廊盡頭鋪展開來,許佳年不動聲色地走在夏悠身邊,假裝感受不到她周身散發的冷氣場,自顧自地替她講解着路德維希二世的傳奇。
“這個人曾經是維特爾斯巴赫王朝的巴伐利亞國王,直到1886年,因爲精神疾病,才被王室廢黜。歷史上記載,當時的路德維希二世盲目沉浸在個人幻想中,也因此惹惱了王室保守派。”說到這裡,他意味不明地瞄了夏悠一眼,沉默片刻,才又接着說下去,“但實際上,我們可以換個角度來理解這位‘童話國王’——相比於政治家,藝術家或多或少都有點不正常。說起路德維希的藝術成就……”
講到這裡,許佳年忽而看着她笑了笑,然後就毫無預兆地消音了。他若無其事地甩開她半步遠的距離,自顧自地往前走着,看起來完全沒有繼續談古論今的意思。
夏悠趕忙小跑兩步跟在他身側,雖然還是不依不饒地繃着臉,但到底是肯開口與他講話了:“想不到幾年沒見,你給人賠罪的方式還是這麼無恥,可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許佳年不着痕跡地放慢腳步,配合着她的步伐:“難得我一片苦心,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苦心個屁!”她不服氣地瞪着他,控訴道,“每次一把我惹急了,你就講那些有趣的故事給我聽,而且每次都只講一半就停住!這算哪門子的道歉啊?”
“要不是某人每次都狠着心腸對我實施冷暴力,我何至於出此下策?”佳年意有所指地說了這麼一句,隨即話鋒一轉,又耐着性子繼續哄她道,“看在我這麼有誠意的份上,賞個笑臉,好不好?”
只差那麼一點,夏悠就要屈從於他的溫言軟語了。
可就在這個無比關鍵的時刻,許佳年又沒管住自己的嘴,愣是在那副溫柔的畫卷上,毫不留情地潑了盆黑水:“不是我說你啊,夏小悠,你一個女孩子脾氣這麼差,將來嫁人的時候可怎麼辦?”
一瞬間,夏悠覺得自己體內的腎上腺素又開始過量分泌了,其結果就是——怒火無法自行熄滅,只好尋一個出口:“我嫁不嫁人跟你有什麼關係!說起來,你是我什麼人啊?”
她就是要用他那句刻薄的言語,刻薄地回敬他。
許佳年一時啞然,緘默地望着夏悠美好而倔強的側顏,一雙琥珀色的溫潤眼眸,寫滿了欲說還休的苦澀。
末了,他輕不可聞地嘆息一聲,稍微頓了頓腳步,跟在夏悠身後半米遠的地方,循着她走過的足跡,往城堡更高處的國王宮殿走去。
至此,再無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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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伐利亞的夏季,有着很漫長的白晝,如同他們曾給予彼此的那份明朗,一樣看不到盡頭。
只是可惜,時過境遷之後,一切早已不復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