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全與何領先多少有點底氣不足地走到老者面前。
“你們終於肯來見我了,我很高興!”老者一劈面就丟出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話兒來。
何領先與周全大吃一驚,面面相覷,一時間就像半夜出去偷食而偏又被人當場發現一般不知所以起來。
“老丈,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周全支吾其辭。
老者聞言哈哈大笑,須臾,止笑而說道:“我很佩服你的勇氣,真的,你能夠做到不畏強勢知難而進就足以證明了這一點。你不要用這種驚疑的眼光看着我,換作我是你,我也會這樣。你可聽說這世上有一種竊聽術,習得此術之人能夠竊聽到三十丈以內正常人說話的聲音,所以你們的預謀我已盡皆聽在耳中不足爲奇。不過我要告訴你,你的如意算盤可能打錯了。”
捉賊捉贓被捉個正着的周全自知計劃落空心裡多少有些不捨,但又見老者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不知其用意,於是問道:“老丈所說的‘如意算盤’是指什麼?請恕正下愚昧,還望明示。”
“你對王彥章瞭解多少?”老者不答反問。
“只知其人彪悍兇險,疑非益類。”
“你與他有過正面接觸嗎?”
“尚無。”
“怪不得。你只憑道聽途說之江湖傳言便硬將他物以類分視爲異類,這樣未免太過草率。你可知‘江湖傳言,十傳九虛’這個道理?他王彥章雖爲朱溫效力,卻是個硬漢子,‘王鐵槍’之稱謂也決非浪得虛名,你們如若持他的人頭去拜謁沙陀子李克用以求邀功行賞的話,那可就奸忠不分大錯特錯了!聽我一句勸,立刻放下這個念頭,再謀出處吧!”
“我爲什麼要相信你?”
“問得好,也問得實在。沒錯,你對我說的話表示懷疑那是正常現象,因爲憑心而論,你我只不過是一個區區陌路人,尚未建立基本的信任關係,但你要知道,我能夠坦誠布公地跟你講這些,就已經證明我的誠意。藩鎮擁兵自立自相殘殺爲害百姓,確實令人深感切齒之痛,但那是朝廷之事,我們只是一個凡夫俗子,根本沒有能力與之抗衡,更沒有改變局勢的力量。江湖中人做江湖中事,墨守成規方不亂形。”
“江湖中人也有回頭是岸投筆從戎的權力,沙陀人李克用不就是這樣過來的嗎?聽說其手下有一個叫‘十三太保’的相當厲害,或許若干年後,我也可以成爲晉王旗下的‘十四太保’也未可知。”
“呵呵,‘十三太保’李存孝是目前李克用手下的強兵猛將,他之所以被重用,完全取決於他的個人能力與非凡膽識,然則試問天底之下又有幾個能人異士有如此輝煌的成就?以你現在的修行功力要想單槍匹馬刺殺王彥章,說句不好聽的話,成功的機率幾乎爲零!與其無功而返,懊悔不已,不如趁早收手,另作打算。你若真想讓自己有所作爲,我倒可以爲你們提供一個機會。”
“你幹嘛要幫我們?該不會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吧?”何領先絲毫不留情面。
“那就仰望高
人指點迷津了!”周全的話裡卻有另一番味道。
老者也不介意,只是淡然一笑,說道:“我想知道你們對時下武林的局勢有什麼看法?”
“天下烏鴉一片黑,早已分不清善惡黑白了。”
“一語中的,確實如此。所謂‘亂世造英雄’‘混水好摸魚’,在大環境大背景下,我們普通的江湖之人所圖的無非是一些苟且偷安的日子,如若意欲弄點花樣或者搞點大的動作,那就不能按常規思維去考慮問題。我知道你是不會甘心平庸無爲過一生的,你想讓自己的生活豐富多彩而充滿刺激,你的腦子裡對現實充滿叛逆思想,這樣的想法本身並無是非對錯之分,如果真要追究責任,那也只能怪老天不長眼,不給我們平民百姓以喘息的機會。‘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有前因纔有後果,這是我們所不能左右的。”
“前輩既然清楚在下的意圖,我們也就有了共同語言,說說看,前輩能夠爲在下送來什麼福音?”
“如果你願意,我們不妨聯起手來精誠合作,將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逐個予以打擊,揭家醜,泄底氣,起內訌,鬧分離,讓它們在江湖中永無立足之地!”
“看不出前輩表面慈眉善目,可內心還真夠狠的。前輩與這些名門正派有深仇大恨嗎?”
“沒有。無毒不丈夫嘛。但凡成大事者,都有陰險狠辣的一面,否則何以立足於天地,何以在逆境中存活下來呢?現在大都的名門正派只是一個搖搖欲墜的面子問題,一兩代甚至數代先輩們用生命與尊嚴換來的好碑聲在他們面前顯得弱不經風,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平白葬送而不復存在的危機。他們的領導人也不盡是沒有意識到事態的嚴重,只是爲了各自局部或個人的利益,他們作出了明哲保身舍大取小的選擇。掌門人不是每個人都能當上的角色,因爲責任重於泰山,因爲權威不可侵犯,舍之,求之,都是兩難選擇。在自然規律中,大浪淘沙優勝劣汰是不以個人的意志爲轉移的。所以,儘管有些幫派曾經有過輝煌的歷史,然則‘順天者昌,逆天者亡’,在殘酷的現實中,經不起考驗的東西遲早會退出歷史的舞臺,而新的更好的東西必定會橫空出世應運而生取而代之。”
“前輩,我們摧殘名門正派的目的何在?”
“讓世人看清它們的本來面目,還原真相,何爲真,何爲假,何爲虛,何爲實,一目瞭然。怎麼樣,有沒有興趣跟我大幹一場?”
“就憑我們三個人的微薄之力就想幹出如此驚天動地的偉大業績,前輩該不會是有點異想天開了吧?”
“當然不止我們三個。你知道嗎,我之所以對勝利充滿信心,是因爲我手裡還有一個最爲重要的砝碼,你們猜猜看是什麼?”
周全與何領先面面相覷,忽然異口同聲地手指着對方,說道:“哦,我知道了,該不會是……”
“是什麼?”老者追問道。
“我們有內應?”周全脫口而出當仁不讓。
“不錯。”
“而且這個人身居要
職。”
“正是。”
“這樣我就不明白了,他爲什麼要給自己找麻煩呢?難道說他是個一反常態的瘋子嗎?”周全有點困惑。
“是呀,以他現在在武林中的名望與地位,足以蔑視羣雄一覽天下,卻爲何滋生這樣的念頭呢?是不是修仙煉道久了,準備在羽化登天之前弄出點新花樣來感受一下才過癮呢?”何領先也開始異想天開起來了。
“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如果有機會,你們還是當面向他問個明白吧。不過,我想,就算你們有這個機會,恐怕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的。因爲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幹什麼。”
“爲什麼呀?”何領先大惑不解。
“因爲他是個瘋子,呵呵……”老者放聲大笑起來。
“這麼說,我們是瘋子組合了,是嗎?”
“隨你怎麼想,只要你願意就行。”
“武當的兩個臭道士跟蹤我們就是想把我們拉下水呀?”
“這個你就想錯了。鳴蟬與寂心兩位道長對我們的計劃並不知情,如果真的啓動計劃,他們兩個或許只能成爲無辜的替罪羊了。”
“前輩你不覺得這樣做很殘忍嗎?”
“有時候對別人殘忍也是一種生存的手段。你可能會說我沒有人性,是的,確實是這樣。在這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社會裡,所謂的人性早已擡不起頭而縮在一旁了,這並不是誰的過錯,如果兩個人,只有一個饅頭,爲了生存,必定有一個人會死去,另一個人才能活下來。其實天下道理是相通的,對別人的仁慈,便是對自己的殘忍。”
聽了這番話,周全心裡突然間有一絲隱隱的傷痛,他也不明白爲什麼,只是匆匆三十年人生的經歷於此時卻變得蒼白無力,先前耳聞目睹切身接觸到的還有一點人性的世界裡,剎那間像被人潑了一瓢冷水,一下子從夢境中驚醒,於是雙眼注視裡無形中讓世界變得冰冷起來,他像是突然醒悟一般,腦子中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人生還有另外一種活法。
何領先想的並沒有周全那麼複雜,在他看來,儘管世界充滿變數,隨時都有可能改變自己的命運,但主觀意識的存在取決於客觀世界的形成,我心有佛則萬念不淫,我心無佛則永無光明。所以,老者的議論對他的思想意識的侵害還是比較有限的。
善於察顏觀色的老者似乎已經體察出周全與何領先思想感情上的變化,他知道自己的說教成功了,於是詭秘一笑,說道:“常言道‘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每個人都藏有私心,無論你是偉人還是小丑,是強者還是懦夫,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個人的私慾總是存在着的。由於它是與生俱來的產物,儘管會受到外界的影響而發生變化,但這都不能改變它本質的土壤、本來的面目,所以無論我們做了什麼,這都屬於正常現象,無須內疚,無須逃避,因爲這是我們的權力。兩位壯士,我等你們的好消息。”說完,老者弗然而去。
周全與何領先望着老者遠去的背影,只呆呆地看得出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