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夫人是蘭家的風向標,下人們一傳十十傳百,各個心領神會,不等丹澤開口,柳一一屋裡的丫頭婆子就開始整理兩人包裹行李,好似他們明天就要離開。
掌燈時分,柳一一靠在牀上跟丹澤提起這事,丹澤爲了多點時間陪她,把部分公務帶回來做,條件不如自家府邸隨意,他坐在八仙桌旁一邊低頭寫什麼,一邊聽她說話。
柳一一也沒在意對方聽進去多少,自顧自說完,感慨:“果然家大業大的高門大戶,連下人都調教這麼好。”
“以後回丹家也一樣,下人的禮數一樣不會少,如果你嫌她們做的不好,可以教大周的規矩,怎麼習慣怎麼來。”丹澤說着,吹了吹未乾的墨跡。
“這事還遠。”柳一一想人在曹營,心就別想什麼漢了,先安全離開燕都再說。
丹澤忙着交接大理寺公務,除了陪伴,沒時間沒精力陪柳一一聊聊天,說說話,你儂我儂。
柳一一呢,自從被心上人表白後,乖順很多,丹澤有時間陪她說話,她就多說兩句,沒時間陪,她說完想說的就閉嘴。
這會丹澤正忙,柳一一盯着他的背影發了會花癡,然後躺到被子裡,閉眼睡覺。
期間,丹澤歇息喝口水,發現她面朝裡一動沒動,以爲睡着了,過去掖好被角,繼續手頭的事,等忙完已近亥時。
忙了一個白天,再到深夜,丹澤覺得乏,他快速洗漱完畢,熄燈上牀,本想抱抱柳一一,但擔心摸黑碰到傷口,想想算了。
他不碰她,柳一一卻哼哼唧唧翻身,手腳並用趴他身上。
“吵醒你了?”丹澤柔聲輕吻,順勢把胳膊伸直,墊在柳一一頸窩窩下當枕頭。
柳一一往他懷裡鑽了鑽,揉揉眼睛,五分倦五分醒地說:“我一直等着你,實在熬不住就睡着了,現在什麼時辰?”
丹澤估摸道:“剛過亥時。”
柳一一哦一聲,重新閉眼,正準備入睡,又聽見丹澤叫她。
“一一,明晚我有事,晚飯你不用等我,上完藥早點歇息,也不用留燈。”
柳一一聽這話,以爲他又要在大理寺通宵,倏爾清醒,擡頭問:“明晚你不來蘭府了?”
丹澤猶豫一下,說來,可能很晚。
“你忙你的吧,反正屋裡有丫頭婆子陪我,半夜起來,喚一聲就行。”柳一一不想拖累他,重新枕回胳膊上,乖巧的像只貓。
丹澤吻了吻光潔的額頭,翻身面對面,食指微涼,輕輕滑過白嫩的臉頰,撥了撥覆在耳鬢的幾縷青絲,柔聲道:“明天肯定回來陪你,趕緊睡,不早了。”
以前丹澤說不回就不回,現在主動提出,柳一一喜滋滋點點頭,窩到他懷裡,聞着褻衣上淡淡皁角的味道,一夜安眠。
隔天,退朝後,官員們三五成羣從奉天殿往外走,丹澤叫住宋執,低聲說話,這一幕正好被回頭找人的覃煬看見,他瞥一眼兩人,沒理會,獨自一人前往午門的方向。
再等見到宋執,已經半個時辰後,覃煬和下屬們在輿圖前討論黑水河及西伯情況。
宋執從門外探頭,輕咳一聲,議論聲立刻停止,目光齊刷刷看過來,覃煬皺皺眉,問什麼事?
“有點事單獨和你聊。”宋執朝他笑笑,頭又縮回去,站外面等。
覃煬交代下屬繼續討論,轉身離開。
“什麼事,神神秘秘的?”他跟着宋執往外走,兩人從人多的前庭走到人少的後院,最後找個僻靜的地方歇腳。
宋執也不講究,一屁股坐在遊廊下欄杆上,伸直長腿問:“今晚粉巷有局,來不來?你好幾個月沒出來快活,不憋啊?”
聽起來像關心,可表情分明在說,小溫嫂子管得緊吧。
覃煬老大不高興,回句不去。
“真不去?”宋執笑得幸災樂禍。
“不去,不去。”覃煬擺擺手,不耐煩道,“你他媽叫老子出來就爲這屁事?”
宋執笑得賤兮兮:“不能,有正事。”
“有屁就放。”
“你就不好奇今晚誰做東?”
“西伯狗?”覃煬想到下朝會時,丹宋兩人走一起,還能有什麼事。
宋執嘿嘿一笑,搖搖食指:“跟丹澤有點關係,但不是他請,是大理寺少卿請客,難得鐵公雞身上拔毛。”
這倒讓覃煬幾分意外,順嘴問:“西伯狗去不去?”
“他肯定去,還有一人。”
“誰?”
“都察院的嚴副御史。”
說起嚴家,覃煬不陌生,當初帶齊夫人遺物時,是嚴副御史親收的,兩人也算點頭之交。
“他去幹嗎?”在覃煬印象裡,嚴家家風嚴謹,從不去聲色場所,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
宋執語氣不屑,笑了笑:“嚴副御史那麼潔身自好的人,去粉巷除了和公務有關,還能做什麼,白給他個姑娘都不敢要。”
和公務有關?
覃煬想到大理寺的人也去,下意識猜想:“爲齊佑的事?”
宋執揚揚眉,給他個不置可否的眼神:“不然呢。”
“這樣啊……”覃煬大馬金刀坐到宋執對面的欄杆上,摸摸下巴。
宋執問他,知不知道嚴副御史的來頭。
覃煬沒在意:“不就是齊家女婿嗎,齊夫人死了一兩年了吧。”他不信一個鰥夫守一輩子死人。
宋執猜他不知道:“姓嚴的還是齊臣相的學生。”
難怪齊夫人死了,兩家還有來往,覃煬會意,冷哼道:“怎麼?想爲齊佑伸冤?”
宋執說,有那個意思。
覃煬二話沒說,起身,丟句不去,直徑離開。
宋執追上去哎哎兩聲,叫住他:“今晚是個局,你真不想去看熱鬧?”
合着看熱鬧不嫌事大,覃煬腳步頓了頓,轉頭不悅道:“誰做的局?西伯狗?他的做局你也敢去,上次朝堂上把你我拉下水,忘了?”
他說着,想起什麼嘶一聲:“姓丹那小子做局,邀你去幹嗎?當餌?”
“我一大老爺們當毛的餌,”宋執跟在旁邊嘁一聲,指指自己頭頂,“這不是花名在外,大理寺、都察院兩司相互監督,丹澤擔心自己請嚴副御史不方便,由我一個毫不相干人說,嚴副御史不好駁了我的面子。”
“傻缺。”
覃煬吐出兩個字,把宋執晾在原地,真走了。
宋執聳聳肩,對覃煬的臭德行習以爲常。
但覃煬真對今晚的局一點好奇心沒有嗎?未必。
申時兩刻,他回府邸,溫婉蓉已經叫紅萼擺上飯。
“今天的菜聞着都香。”覃煬在屏風後淨手,聲音傳出來。
溫婉蓉拿着屋裡穿的長褂等在外面,笑道:“祖母說你這段時間天天晨練辛苦,命人燉了滋補湯來,還要你趁熱喝。”
“祖母怎麼知道,你說的?”
“你勤奮也不能說?”
“能說,能說。”覃煬甩甩手上的水,嬉皮笑臉出來,趁溫婉蓉伺候穿衣時大力親一口。
溫婉蓉使勁推開他,板起臉:“跟你說了多少次,小心被下人看見,屋門都不關。”
覃煬不在乎,得意洋洋坐在八仙桌旁,拍拍旁邊的空位,叫溫婉蓉吃飯。
溫婉蓉先給他盛湯,嘴上問:“今兒心情不錯,這幾天樞密院不忙了?”
“忙,哪天不忙。”覃煬接過湯碗,拿湯匙嚐了口,嗯一聲贊個鮮字,“加了春筍啊。”
“今年剛上的,太后怕我吃不着,命大宗正院送了頭一份過來,聽送筍的嬤嬤說除了太后和皇叔,我排第三。”溫婉蓉喜滋滋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覃煬潑她冷水:“別高興太早,伴君如伴虎,你攀着太后就沒人眼紅你?”
溫婉蓉瞧他一眼,好似無意道:“眼紅能怎麼辦,我天天風雨無阻去仁壽宮請安,怎麼不見那些眼紅的。”
翅膀沒硬,尾巴先翹起來。
覃煬眼底透出笑意,夾一筷子筍放她碗裡:“沒見你這公主有什麼實權,架子越來越大。”
“還不是跟你學的,你降職御林軍統領時,還不是鬼吼鬼叫,也沒見你低調。”溫婉蓉嗔一眼反嘴,嘴角抑不住上揚。
“老子那叫以勢壓陣,你叫什麼?”覃煬嘴上一本正經,閒着的一隻手摸到桌下,在百褶裙腰帶上蹭來蹭去。
溫婉蓉拍下去,又摸上來。
“你又不想好好吃飯了?”她故意裝不高興。
覃煬纔不怕,葷話隨口來:“有你在,吃什麼飯,吃你管飽。”
說着,低頭去親,溫婉蓉嫌癢,放下筷子,又笑又躲又推,兩人鬧成一團。
正勁頭上,屋外傳來幾聲敲門聲,覃煬總算消停下來。
“什麼事?”他清清嗓子,人模狗樣地問。
外面傳來紅萼的聲音,說宋爺來了。
“宋執怎麼這個點來了?”溫婉蓉納悶,叫紅萼多加副碗筷,又看向覃煬,笑道,“好長時間沒見他來,今天趕巧,不用小廚房單獨開竈。”
“他不是來吃飯的。”覃煬尋思上午說了不去,怎麼還是找來了。
“喲!好香。”宋執進屋,狗鼻子一聞就知道什麼菜,“春筍這麼早出來了?今年新筍吧,聚仙閣這會都沒有。”
他自來熟,邊說邊坐到桌邊,盛了滿滿一碗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