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哥兒……”牡丹念出這個名字時,掩飾不住的自責和愧疚,“還好吧?”
溫婉蓉毫不猶豫回答:“他很好。”
牡丹又問:“覃昱後來去看過他嗎?”
溫婉蓉說沒有。
牡丹一怔,晃神好一會,喃喃道:“爲什麼?他以前不是這樣。”
溫婉蓉猶豫片刻,實話實說:“是覃煬不讓他看,擔心經常出沒覃府,害了我們。”
“覃煬說不讓,覃昱就真的不去了?”牡丹眼底的自責愧疚變成心痛,“英哥兒其實很黏覃昱,總問什麼時候帶他出去騎馬。”
溫婉蓉說知道:“他現在也經常黏覃煬,問什麼時候帶他去騎馬。”
“是嗎?”牡丹忍住拼命想哭的衝動,聲音放緩,“到底是小孩子,感情說淡就淡。”
溫婉蓉也問是嗎,語氣涼下來:“宮宴那天,你忍不住跑來見他,給他帶來多大傷害,你知道嗎?”
牡丹緊咬嘴脣,搖搖頭。
溫婉蓉極冷靜,把英哥兒的遭遇複述一遍:“他求我。就對你說一句話,只一句,我沒同意,後來你捱打,他冒大不韙跟皇叔求情,哭成那樣,已經第二輪。他怕連累你,連累覃家上下,連母親都不敢喊,口口聲聲尊稱蘭僖嬪,你還覺得孩子小,感情淡嗎?”
“牡丹,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英哥兒什麼詩詞都不好好背,唯獨《遊子吟》背得滾瓜爛俗,你說這是感情淡?”她不理會牡丹在一旁泣不成聲,繼續說,“既然選擇放棄,就不要再提孩子半句,忘了過去。好好做你的蘭僖嬪,好好做皇叔的金絲雀。”
溫婉蓉離開時,牡丹把自己關在寢殿,哭了很久,聽聞隔天就病了。
實話傷人,她走在宮闈甬道里,眯眼望向頭頂陰沉沉的天空,呼口白氣,不知是寒風冷得牙齒打顫,還是心寒得血液冰涼。
溫婉蓉告訴英哥兒,打落的牙往肚裡吞,她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爾虞我詐,見招拆招,無論風雨往仁壽宮跑,又爲了什麼……
明明憎恨牡丹和覃昱打破平靜,卻見到英哥兒亮晶晶的眼眸時,一切怨煙消雲散。
也許她情緒寫意太明顯,連覃煬都發現不對勁,入夜他抱着她,親了親,問:“香綿羊,這兩天怎麼愁眉苦臉,陪讀的事不是解決了嗎?”
溫婉蓉鑽他懷裡,感受對方熱熱的體溫,靜靜沉默一會:“明兒一早英哥兒就要去文山宮陪八皇子讀書,我心裡有些不安。”
“這有什麼不安?”覃煬對英哥兒信心滿滿,“又沒離家多遠,下午不就回來了。哎,不是老子說你慈母多敗兒,英哥兒讀個書,你就唉聲嘆氣,要出去打仗十天半個月回不來,你不睡覺了?”
溫婉蓉擡頭,不滿瞪他一眼:“就你心大,天塌下來吃得香睡得着。”
覃煬笑得賤,嘴也賤:“你看看,說兒子就說兒子,火又撒老子頭上,哎,香綿羊,你最近肝火很旺啊。”
“對對對!我就是肝火旺,都是被你氣的!”溫婉蓉邊說,邊揪他的腰,揪得覃煬哎喲哎喲直叫喚。
他笑出聲,抓住纖細的手腕,壓過頭頂,湊近親一口:“肝火旺多喝菊花,怪老子沒用。”
說着,思索狀“嘶”一聲:“要不瀉火也行,有利身心。”
話音剛落,不等溫婉蓉反應,翻身壓上去。
溫婉蓉就覺得他是皮糙肉厚,潑皮無賴,分明自己想,總賴她頭上。
等激情褪去後,兩人剩下疲倦,顧不上撿起地上的褻衣、肚兜、褲子,胡亂扯過被子,相擁而眠。
一大早,覃煬忙着早朝,溫婉蓉送他出垂花門,天未亮。沒時間睡回籠覺,轉身去老太太那邊。
“英哥兒呢?”溫婉蓉一進院子就碰到準備出去提食盒的冬青,低聲問了句。
冬青福了福,說小爺還在睡。
溫婉蓉點點頭,直徑去了英哥兒的廂房。
屋裡炭火燒得很足,溫婉蓉沒脫外衣,立刻熱出細細的汗。
伺候屋裡的小丫頭倒勤快,醒得早,趕緊迎門福禮,輕喚一句“夫人早”。
溫婉蓉擡擡手,示意別吵到孩子,脫下外衣,放輕腳步走進裡屋。
英哥兒睡得正熟,大概屋裡太暖,小臉蛋紅撲撲的,像熟透的蘋果,誘人咬一口。
溫婉蓉看看高几上的漏刻,卯時已過。
太后規定八皇子辰時起牀,英哥兒作爲陪讀只能提早,不能讓皇子和齊臣相等。
溫婉蓉儘量放輕動作,把英哥兒所需物品檢查一遍,又叮囑小丫頭這段時間要仔細照顧孩子,零零落落的小事歸整完畢,已經辰時差兩刻鐘。
她決定叫英哥兒起牀。
英哥兒從沒起這麼早,明顯沒睡夠,揉着眼睛,發現是溫婉蓉,細細喊聲“娘”。往她身邊湊了湊,又睡過去。
“今天第一天去文山宮讀書,我們家英哥兒不能遲到。”溫婉蓉輕聲細語,把孩子抱起來,把小衣服拿過來,一件一件給他套上。
“英哥兒不想去。”軟乎乎的小身子靠在溫婉蓉懷裡,皺着小鼻子。極不情願嘟起嘴。
溫婉蓉邊笑邊拍拍孩子的背:“昨天不是說好,今天早起去文山宮,你說沒去過,想去看看,忘了?”
英哥兒漸漸甦醒,神情呆呆的,想了好一會,聲音細細糯糯的:“娘,我們晚點去好不好?”
說着,小身板往後一仰,倒牀上,說還想睡。
溫婉蓉哭笑不得,把孩子重新抱起來,拍醒:“如果遲到,齊臣相會打手心,英哥兒怕不怕?”
英哥兒當然不想捱打,哼哼兩聲,說不要被打。
溫婉蓉順話哄:“不想被打就趕緊起牀,中午和八皇子一起午睡補覺,下午回來早點睡。”
總之,只要能叫英哥兒起牀,她恩威並施,好話壞話說盡。
最後英哥兒是起來的,但極度黏人,誰都不要,就要溫婉蓉抱。
溫婉蓉抱着他洗漱完,又餵了早飯,等他完全清醒,再看看漏刻,離八皇子出發的時間不到一刻鐘。
初冬早晚寒涼,出門前,她怕孩子凍着,又是小絨帽子,又是小棉襖,小坎肩,把英哥兒裹得像糉子。
英哥兒醒前和醒後,完全兩樣,兩條小胖腿飛奔到老太太屋裡,自己掀開簾子,興奮嚷一句“曾祖母,英哥兒走了”,就急忙轉身離去。
溫婉蓉進屋跟老太太打招呼。他就在一個勁外面催促,喊快點快點。
英哥兒沒去行宮,對文山宮充滿好奇,路上緊挨在溫婉蓉身邊問這問那。
溫婉蓉一一解答,而後又交代見到齊臣相該怎麼說,見到八皇子又該怎麼說。
英哥兒用力點點頭,笑嘻嘻回答:“英哥兒都記住了。”
馬車速度不快不慢。到達文山宮時,八皇子還未到,但齊臣相已經先行一步進了學堂。
溫婉蓉站在走廊裡,恭恭敬敬給他福禮,把英哥兒交他手上:“齊臣相,孩子頑皮,您多擔待。”
齊臣相保持一貫清高,說句“不礙事”,先把孩子領進屋裡。
英哥兒走幾步,回頭望一眼溫婉蓉,方纔興奮喜悅變成些許無助。
溫婉蓉心裡多不捨,面上還是笑笑擺擺手,說未時再來接他。
她以爲孩子小,可能第一天學堂上出現諸多問題。然而完全沒有,八皇子也沒像在宮裡驕橫跋扈欺負人,相反兩個年紀相仿的小男孩很愉快一起玩耍。
未時齊臣相結束一天教學,兩個小崽如得大赦般瘋跑出去,一路從學堂跑到宮門口,英哥兒突然發現自家馬車旁站着一個熟悉高大身影,跟八皇子作揖行禮,說句“殿下,我爹爹來啦”,就奔向覃煬。
覃煬單手抱他起來時,一口一個小肥胖子,笑着問:“跟八皇子打招呼沒?”
英哥兒高興點點頭:“打了。”
覃煬叫他進馬車等,過去跟八皇子行禮打過招呼,轉身上馬車回府。
八皇子望着遠去的馬車,有些期許問身邊的嬤嬤:“父皇會來接兒臣嗎?”
嬤嬤笑着恭敬道:“殿下,皇上最近在御書房與大臣們議事,時間上排不開。”
八皇子失落“哦”一聲,模範大人語氣,說句“回宮吧”。
覃煬抱英哥兒回府,門廊下就聽見爺倆說話聲,溫婉蓉聽見很意外。
她開門從屋裡出來。看見英哥兒又蹦又跳跟覃煬說:“爹爹,文山宮好大,我去尿尿,差點走丟了。”
覃煬哈哈大笑,喊他小笨蛋的同時,教他下次這種事叫宮女帶路,別傻乎乎一個人亂跑。
英哥兒點頭,又發現溫婉蓉,喊聲“娘”跑過去,抱着她大腿仰頭,眼睛亮亮的,笑眯眯道:“今天齊太傅誇英哥兒了。”
“誇你什麼?”溫婉蓉摸摸他的頭,叫大人小孩趕緊進屋。
英哥兒牽着她的手進屋,高興道:“齊太傅說英哥兒字寫得好。”
覃煬淨身出來,逗他:“齊太傅是說八皇子字寫得好,你聽錯了。”
英哥兒立刻不高興:“明明是說英哥兒寫得好!英哥兒不會騙人!”
溫婉蓉在一旁瞪覃煬:“你別瞎逗孩子,他心思清楚得很。”
覃煬笑,問溫婉蓉晚飯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