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頂小轎,停在大理寺後門。
未幾,轎外傳來暗風的聲音:“夫人,都打點好了。”
我低頭瞧了瞧自己一身的尋常人家少婦裝扮,脣角抿了抿,掀開轎簾,搭着暗風遞來的手臂,步下轎子。作管家裝束的暗風,附耳過來,輕聲在我耳邊道:“大長公主,您暫且入內,卑職在外侯着,現今正是獄卒換班之時,戒備鬆懈,不過,只得一燭香的光景。”又指着那守在一邊的獄卒,對我道,“那是卑職屬下的遠房親戚,甚是牢靠,不會漏了風聲。”
我點點頭,隨了那獄卒入內。
逼仄昏暗的牢房通道,我目不斜視,隨着獄卒,七拐八彎,耳邊漫漫的,是喊冤聲,淒厲亦嘶啞,在暗道內無限迴旋,頗多詭譎。
終於停下來,獄卒低聲對我道:“夫人,到了。”
我擡眉,盯着鐵門上那大大的“死牢”二字,對獄卒道:“開鎖。”
牢門悄然打開,獄卒送我進去前,又提醒道:“夫人,要儘快。”
牢門在我身後悄然關閉,縱然牢房光線昏暗,我還是一眼瞧見了那面朝裡壁,脊背挺直,背對我打坐的莫尋。取下壁上懸掛的青油燈,我走過去,瞧清莫尋後背上,湖藍色衣衫襤褸不堪,累累傷痕畢現眼際,整個的後背,竟是不見一處完好的肌膚,一條條血痕,交錯蜿蜒,如千百條醜陋的蜈蚣攀爬其上。
我繞過莫尋的後背,站在莫尋身前,身前亦是好不到哪裡去,腳上,手上,脖子上都鎖了重拷,臉上的面具倒是還在。縱然如此,莫尋倒是沉得住氣,徑自閉目調息。
我看着莫尋,心中猝然而起洶涌怒氣,擡起腳尖,狠狠的,揣在那顯然受了劍傷的右腹部,冷聲低斥:“狗奴才,擅自作主,刺傷慕容相,是誰給你的膽子?”
莫尋吃力不住,身子朝後晃了又晃,旋即,如往常一般默然挺直脊樑骨,睜開雙眸,在影影綽綽的如豆燈火中,迎視我冷然的眸光,亦是如常的淡定沉默眸光。
許久許久,只是吐出極輕極淡的一句話:“奴才該死,但,奴才不悔!”
盛怒之下,我彎下腰身,與莫尋直視,在莫尋淡寧的眸光中,清晰的倒映着我頰邊展露的笑顏,那是足以傾國傾城的妍美生動。我亦是一字一句,以着無限柔美的聲線,道:“你擅自作主,確然是該死,但是,本宮如何捨得,讓你死?”伸出手臂,輕輕的,給莫尋一個擁抱,嘴脣貼着莫尋的耳畔,“別以爲,本宮不知,你刺殺慕容相的目的。再說一遍,本宮的事,無須你插手,若再有擅自作主,本宮會讓你知道,何謂生不如死。”
鬆開手臂,我站直身子,俯視莫尋,問:“沒有什麼,是要跟本宮說的麼?”
莫尋沉默不語。
我斜挑眉梢,晃身,朝牢門邊而去。
走到牢門邊,蜷縮手指輕釦牢門,牢門悄然打開的瞬間,莫尋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您,真的知曉奴才所做一切的意圖麼?您從未在意過,又何來,知曉?”輕緩如煙的嗓音,微不可察的悲哀絕望,隨着牢門再次關閉,瞬然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