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婦坊, 標榜着那些爲夫守貞的孤苦女子。高高的貞潔牌坊，矗立在街中央，像極了一個巨大的枷鎖。清晨的陽光照耀在上面, 讓它好似白玉雕鑄而成, 亮白得晃眼。
牌坊周圍是些高高低低的小樓, 樓上所有的窗子都是開着的, 每個窗口都擠滿了人。他們正瞪大了眼睛, 興致勃勃地看着站在節婦坊前的二十九個人。
那是二十九個披麻戴孝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最年長的，也是站在最前面的, 是個垂暮的長髯老人；最小的一個孩子，看上去不過十歲左右。
他們每個人的手裡, 都倒提着一柄雪亮的鬼頭大刀。面帶悲壯之色, 好似要奔赴戰場和敵人拼命般。
此時, 他們眼裡都佈滿了血絲，卻依然瞪得大大的, 看着長街的盡頭。他們在等一個人，已經等了好幾天了。而他們等的人，正是傅紅雪。
樓上傳來陣陣低語，他們絲毫不受影響，專注地看着前方。他們即將面對一場殊死搏鬥, 在場的每一個人, 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從長街的盡頭慢慢走過來兩個人, 一男一女, 都很年輕。男人走路的姿勢奇特而詭異, 先邁出左腳，再將右腳慢慢地拖上去。女子則放慢自己的步伐, 只爲配合他的速度。
待他們慢慢走近，老人才看清他那張蒼白的臉，和他手裡那柄漆黑的刀。頓時，他臉上浮現可怕的殺氣，用力將手裡的鬼頭大刀杵在地上，刀柄在地上鑿出個小坑，深深地陷了進去。
現在，每個人都知道，他們要等的那個人，已經來了。
站在離他們兩丈遠的地方，傅紅雪停了下來。他故意和子昕錯開身形，將她護在了身後。眼前這些就是要等他的人，可他卻不知道他們是誰，意欲何爲？還是小心謹慎些的妥當。
“我姓郭，叫做郭威！”爲首的老人打破沉靜，大聲說道：“你就是白天羽的後人？”
“是。”傅紅雪看着這些人，心裡已隱隱猜到些什麼。
“好，我找你來，是有件事要告訴你。”郭威握緊他的刀，沉聲道：“我也是那天晚上在梅花庵外殺害你父親的人。我一直在等着他的後人來複仇，已等了十九年！”
傅紅雪眉頭緊蹙，眼神已變得冰冷，暗自握緊手中的黑刀。
“我殺了姓白的一家人，你若要復仇，就該把姓郭的一家人也全都殺了！”看到傅紅雪的變化，郭威紅着眼睛，厲聲喊道：“現在，我們一家人已全都在這裡，你若讓一個人活着，就不配做白天羽的兒子。”
第一次，傅紅雪對復仇產生了遲疑。他看着眼前一張張陌生的臉，心裡忽然有種從未有過的奇異的感覺。
這些人，他從未見過，可是爲什麼，他們之間會有那種要用血才能洗清的仇恨？
“你還在等什麼？爲什麼還不動手？”對面的郭威大聲喝道：“你不是要爲父親報仇麼？”
傅紅雪猛地擡頭瞪着他，他活在這世上，本就是爲了復仇的，可是現在，他卻無論如何也邁不動腳步。
突然，一個尖銳還稍顯稚嫩的聲音大聲叫了起來：“你要殺我爺爺，我也要殺你。”
年幼的孩子，提着比他還長還重的大刀，朝着傅紅雪狂奔而來。他的動作笨拙可笑，卻沒有一個人笑得出來。
孩子的母親本能地想衝出去，卻被她身邊的大漢拉住。她蒼白着臉驚訝地回頭，大漢早已熱淚盈眶。
看着渾身僵硬的傅紅雪，子昕擔憂不已。這人固執且有些偏執，出手時，是不顧一切往前衝，想問題也往往是一下子就鑽到牛角尖裡。此時，他只怕是寧願挨這一刀，索性死在這裡，也不會想到要閃避的。
眼看孩子已經衝了過來，傅紅雪依舊不躲不閃地站在那裡，眼看就要血濺當場。而對方的人，顯然不會阻止這一切。
子昕急得四處張望，不期想，卻被她看到一抹亮光從天而降，那速度、那力道，分明是要置人於死地。射殺的目標，毫無疑問是那孩子。
她已顧不得其他，大喊一聲：“小心！”就朝着亮光飛身撲了過去。近了，纔看清那是一柄飛刀，一柄極爲眼熟的飛刀！
所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到，孩子提着大刀呆愣愣地停下。只覺眼前一花，自己竟被人攬着旋身回到爹孃身邊。
子昕慘白着臉，跌坐在地上。身邊的傅紅雪不停地搖晃着她，大聲喊着她的名字。
原來，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不知從何處閃出數個青衣人。一人接住飛刀，也順勢將子昕推了開。另一人抱走了發楞的孩子，餘下幾人都朝着飛刀發出的方向追了去。
“公子。”青衣人單膝跪倒，雙手將接住的飛刀呈到傅紅雪面前。
在看清飛刀的那一刻，傅紅雪不禁“咦”了一聲，將飛刀慢慢地接了過來。
回過神的子昕看着他的眼睛，帶着些哭音說：“是……是葉開？怎麼會是葉開？我一直當他是朋友的。”
將她緊緊攬到懷裡，傅紅雪低頭看着手裡的飛刀，眉頭幾乎擰到了一起。
他也不願相信，可是，事實擺在眼前，這柄飛刀，正和當初在白雲莊，葉開替子昕解圍時發出的飛刀一模一樣。只是，一次是爲了救人，一次是爲了殺人。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兩人攙扶着站了起來，子昕顯然受了打擊，皺着眉頭，悶悶地不言語。傅紅雪憂心地看了看她，此時，他除了將她摟得更緊些，不知該怎麼辦。
追蹤而去的青衣人悉數返回，顯然他們沒有找到那個人。五人站在他們面前，垂着頭，一字排開，靜靜地等着傅紅雪下達命令。
剛成爲聖教教主外孫的傅紅雪，還不適應眼前這種狀況，憋了半天，才說：“找間乾淨的客棧，讓昕兒好好休息一下。”
“是。”
立刻有兩人領命而去。看着還立在眼前的三人，傅紅雪突然覺得頭很大，眼角抽搐了一下，又說：“我們……也走吧。”
“是。”三個人立刻站到他和子昕身後，大有護駕之勢。
見他們要走，郭威突然朝前走了幾步，大聲喊道：“傅紅雪！”
這時，傅紅雪纔想起還有這麼些人，慢慢地轉過身去。他看着他們，一個一個仔細地看着，最後，目光落在那個孩子身上。他的母親，正緊緊摟着失而復得的兒子，不願再鬆手。
“你很有膽量，在你這個年紀，可以學很多東西，不過，仇恨還是不要學的好。”說着，他又看向了郭威，冷聲道：“我若要報仇，會來找你，只找你。你若真有膽量、有擔當，就該獨自前來應戰，而不是因爲你當年犯下的錯，讓全家人爲你陪葬。”
沉默，讓人難堪的沉默。郭家的子孫，有人垂下頭，滿臉的羞愧。
傅紅雪昂了昂頭，蔑視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不屑道：“你這樣的懦夫，已不配我出刀。”
一雙溫暖的手握住了他沒拿刀的手，回過頭去，就看到子昕正仰着頭看他：“我們走吧。”
他微微牽動嘴角，露出一抹淺笑：“嗯。”
看着他們漸漸消失在長街盡頭的身影，郭家的人心裡，都是五味陳雜。
這時，就聽到“哐啷”一聲，郭威手裡的大刀落到地上，通紅的雙眼裡含着淚光。突然，他跪倒在地，不再顧及地嚎啕大哭起來。
他等了十九年，也曾無數次地想象過對方復仇時的血腥場面，可他從未想過，這場仇恨，竟會以這種方式結束。
十九年的折磨，就這樣，結束了……
客棧裡
“你知道他們派人跟着咱們麼？”生完悶氣的子昕，這時纔想起影衛的事來。
傅紅雪搖搖頭：“不知。”
“可是，你看到他們出現，一點都不驚訝唉！”想騙我，沒門兒！
瞥她一眼，傅紅雪看着面前的茶杯，說：“起初只知道有人暗中跟着我們，見他們沒有惡意，我也就隨他們了。”
子昕眼睛瞪得渾圓，不滿道：“那你都不告訴我！”
要是告訴你了，還不知道你會折騰成什麼樣。不過，這話是不能說出來的。於是，傅紅雪只好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打算矇混過關。
見他敷衍自己，子昕嘴巴一撅，瞬間變身茶壺，指控道：“你跟着君琰他們學壞了！”
“我沒有。”
“有！”
“沒有。”
一場沒營養的爭論就此拉開。
而此時，遠在千里之外的卓君琰，毫無預兆地打了個噴嚏，他揉揉鼻子，咕噥道：“是誰這麼想我呢？”
話音未落，立刻招來一雙白眼。
見人拂袖而去，他忙碾了上去：“阿琤，別走那麼快啊，你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