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潤的水鄉, 昨夜下了整整一晚的雨。淅淅瀝瀝，消去了炎夏的暑氣，帶來一絲清涼。第二天清晨, 天空竟蘊起一層薄薄的霧氣, 如夢似幻, 讓這個清晨顯得更爲寧靜。
“駕！”
嬌喝的女聲, 伴着馬蹄有力的奔跑聲, 驟然闖了進來，極不和諧地打破了之前那團寧靜祥和。
起了個大早的君琰，去瘦西湖邊散了圈步, 正怡然自得地往回走。聽到這急促的馬蹄聲，不由蹙起眉頭, 長身玉立, 回首看去。
漸漸地, 從薄霧中奔出一匹駿馬。馬背上的女子風塵僕僕，面容疲憊, 還帶着一身水汽急急而來。看樣子，該是趕了一夜的路。
看到前面有人，女子凝神細看，猛地臉色一變，揚鞭催促馬兒加快腳步。
待君琰看清來人的模樣, 剛“咦”了聲, 那人已勒馬停在他的面前。
女子利落地翻身下馬, 朝他“撲通”跪了下去, 哽咽道：“琰少爺, 快去救救小姐吧！她被嶽長青的人抓走了……”
連忙扶起泫然欲泣的碧兒，示意她莫要出聲。君琰環顧四周之後, 悄聲道：“隨我來。”
兩人一馬，匆匆消失在薄霧之中。
“什麼？您認出了其中一人？”聽完花月娥講述的經過，傅紅雪不由驚聲問道。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想不到，當年親身經歷那一役，還僥倖活了下來的花月娥，竟認出了其中一個兇手。這讓毫無頭緒，幾乎陷入困境的傅紅雪，怎能不激動？
“是。當年在梅花庵外，除了出面邀約你父親和叔父的馬空羣，還有至少三十名高手在場。”花月娥看着遠方，思緒似乎已飄到了很久之前，慢慢說道：“早些年，你父親創立了神刀堂，從關外闖到了中原，一步步讓神刀堂壯大，期間，不知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所以，恨他的人，不僅有多不勝數的仇敵，更甚者，是那些曾和他並肩作戰，同生共死過的兄弟。”
傅紅雪怔了怔，臉上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變作了然。武林豪傑的名聲和財富，哪一個不是用血淚換來的？而這些血淚裡，有多少是自己的，又有多少是別人的？
“那些舍了自己性命，要置你父親和叔父於死地的人，自然不會是江湖上籍籍無名之輩。因爲，那些人不配，更不敢。”
花月娥幽幽地說着，不禁想起了那慘烈的一夜。
天空簌簌地飄着白雪，梅花庵外紅梅綻放，空氣中瀰漫着沁人心脾的梅香。然而，比梅花更豔麗的，是血；比梅香更濃郁的，也是血。
那一夜，紅色的血將白色的雪染得淒厲刺眼，卻又致命地妖豔迷人。她從未見過那麼紅的雪，今生今世，無法忘懷。
狠狠地閉上眼睛，花月娥深深地吸着氣，不想猛地咳了起來，好似要將肺給咳出來。傅紅雪焦急地站了起來，想要上前查看，被月娥攔了下來。
待她咳完平靜之後，才接過傅紅雪遞來的溫茶，細細地抿了口，接着道：“雖然他們都用黑巾蒙着面，還用了自己不常用的兵器，但是，在與他們交手時，也不難從他們的武功路數上，猜出對方的身份。”
“那人是誰？”連傅紅雪自己都清楚地聽到，他聲音裡的顫抖。
花月娥更是不安地看着他，伸手拍拍他的手背，柔聲道：“孩子，姑姑今天之所以要把這件事告訴你，不是要你去急着報仇。而是，我的身體越來越差，怕是來日不多。若不趁着現在我還清醒，將我知道的全部告訴你，屆時，我就是死，也不能安心啊。”
“姑姑，我明白。”看到花月娥蒼白中泛着不正常的紅暈的臉，傅紅雪不禁出言安慰。
花月娥看着他，良久才輕聲說：“但願你真的明白。”
傅紅雪也看着她，本就薄的脣幾乎抿成了一條線，他在等，等花月娥的答案。
“唉……”見他如此執着，花月娥嘆了口氣，道：“那人叫柳東來，人稱‘奪命劍客’。他的劍術既快又狠，而且，他的江湖閱歷豐富，你若找到他，務必小心謹慎。”
“是。”傅紅雪的眼睛眯了起來，眼光中透着狠戾。
終於又知道了一個仇人，孃親曾告訴他，當年活下來的殺手，共有七人。然而，其中一人良心發現，將誰人組織策劃了這起刺殺的事告訴了她，而作爲交換，娘也答應饒他一命，且不向任何人提及此人的名字。所以，他要殺的除了馬空羣和柳東來，剩下的，只餘四人。
“紅雪，”花月娥突然喚了他一聲，眼神憂鬱地看着他，問道：“這個仇，你勢必要報？”
“當然！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答得鏗鏘有力。
“那你可知，你父親是什麼樣的人？這些人又爲何要殺他？”
沒想到她會這麼問，傅紅雪當即一怔，然後，用詢問的目光看向她。
花月娥微微一笑，道：“你父親一身狂傲不羈，他的武功、膽識、機智都有過人之處，所以，他才能讓神刀堂在江湖上立於不敗之地。”
聽花月娥說着，傅紅雪的臉上有着榮耀和崇拜。
“但是，”花月娥話鋒一轉，臉上的笑也漸漸隱去：“在俠名之外，他又以心狠手辣，強硬霸道著稱。就算對方是他的兄弟，只要違背了他的意願，他也不會讓對方好過。這，也是他有那麼多仇人的原因之一。”
見傅紅雪有意反駁，花月娥忙道：“你先別急，聽我說完。”
他不甘的閉上嘴，心裡對這些話很排斥，卻又不得不坐在這裡，聽人說着。
“他還很多情，和許多女子都有情。可是，他又不能給她們名分。因爲，他家裡的妻子，也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當年，他建立神刀堂，若沒有妻子的協助，也不會那麼順利。”
“所以，他處處留情，不知傷了多少女子的心。當年，那些個蒙面女子，或許，就是曾經被他傷了情、傷了心。”
“不會的！”想都不曾想過，這句話就從傅紅雪的嘴裡冒了出來。他的父親，是大英雄，怎會是姑姑說的這樣。不會的，肯定不會的！
花月娥看着眼前這個憤怒的少年，笑得有些悽然：“那你知道我是誰？當年怎麼也會在梅花庵外，還對你父親如此瞭解麼？”
在傅紅雪疑惑和猜測的時候，就聽花月娥清晰地說道：“我本不姓花，當年昕兒的爹孃偶然路過，救下了我。我本是白天羽的結髮妻子，是所有人都以爲已經死了的——白夫人。”
看着傅紅雪離去的身影，花月娥再一次嘆氣：關於他的身世，她還是沒能說出來。
默默地走在荒原上，傅紅雪的腦子裡不斷涌現着花月娥的話。
爲什麼，自己一直崇拜的父親，竟會是這樣的人？而告訴他一切的，是父親的妻子，是那個讓母親不能和父親長相廝守的女人。
而這個女人，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後，還對他那樣的好。是因爲愧疚還是別的？
現在他的心裡很亂，不知不覺已經走了很遠。夾雜着熱氣的風吹過，荒原上的長草隨風搖動，遠處，萬馬堂的大旗也在迎風招展。
看着遠處的旗幟，傅紅雪彎下腰去，從地上抓了一把黃沙，緊緊地握在手裡，靜靜地看着它們從指縫中滑落。
“傅公子，你怎麼在這裡？”一個熟悉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帶着點驚訝，還有些喜悅：“那日找不到你，我着實有些擔心。不過，見你無恙，我也就放心了。”
傅紅雪回過頭，看到兩個牽着馬的女子立於他的眼前。一個是前些日子救過自己的翠濃，另一個，是在萬馬堂見過的，馬空羣的女人——沈三娘。
在看到沈三娘時，他不悅地皺了皺眉，轉身朝翠濃微微頷首：“翠濃姑娘。”
正說着，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看清馬上的人，兩個女子均是臉色蒼白，沈三娘更是躲到了翠濃身後，似乎很怕那人。
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公孫斷已經從馬上躍下，伸手朝翠濃臉上摑去，厲聲喝道：“滾開！”
他的喝聲突然頓住，他的手也沒能摑上翠濃的臉。因爲，一柄刀突然從旁邊伸過來，格住了他的手腕，刀鞘漆黑，刀柄漆黑，握刀的手卻是蒼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