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後,他們在一起的時間變多了。
「你是留學生吧。不去學校沒關係嗎?」
「沒必要。學習的話在家也能做的。」
「就算你這麼說,其實是腦筋不好吧。」
「很遺憾,我的學力遠遠超過了你。要不然,要我教你嗎?」
「我纔不要,笨蛋。」
「難得人家這樣親切。」
「你的說法真讓人火大。」
雖然兩人依舊保持着這樣的感覺,不過朱雀和魯路修在一起的時間增加了。
或者說,本來就是在同一個家裡生活。就算沒那個打算,幾乎每天都能夠打照面的。和約定的一樣,外出時兩人一起去。只要有朱雀在身邊,附近的壞小孩們就無法出手。
而且順帶的。
「朱雀君很擅長運動嗎?」
「啊,啊啊……算是吧。」
「這傢伙只是單純的體力白癡啦,娜娜莉。而且是超常的笨蛋。」
「你說甚麼!你這個豆芽菜似的大頭小子。」
「不要在娜娜莉面前說髒話。要是教壞了她怎麼辦,這個笨蛋!」
「兩個人都停下啦!」
不知何時,朱雀和妹妹也變得親密了。
雖然一開始她明顯很害怕朱雀,不過看到哥哥魯路修與其正常的交談,不,是聽到之後,她也變得安心了。
從此三人一起玩耍的時間也變多了。
朱雀時不時拜訪小屋,三人一起度過了相當長的時光。他從本宅裡帶來了電視和收音機,甚庢還將很少外出的娜娜莉用輪椅推出去,在小屋附近的樹林散步。
就這樣——
季節交替。
秋天過去,迎來新年,連冬天也結束了。
時間只是慢慢的、但是讓人有所留戀的流逝着。
「到了夏天的話,去伊豆吧,娜娜莉。那裡有樞木家的別墅。」
「喂,居然不問我。」
「大海也很漂亮。」
「海嗎?但是我,游泳……」
「不要緊。直到很遠處都很淺的。而且還有我在身邊。」
「等一下!你在胡說甚麼啊。娜娜莉由我……」
「好吵啊。不想來的話你不來也可以喔。陰暗皇子就在家裡陰暗地削梨子皮就好了。」
「誰說不去了啊!好,我也要去。絕對要去。我會拼死保護娜娜莉的!」
「你啊,那話很羞人的。」
「呵呵,哥哥真是的。」
大概。
是很快樂的。
不列顛也好,日本也好,拋開那些,忘掉那些,不去管那些。
朱雀只是純粹地覺得很快樂。
他不明白這是不是被稱爲「朋友」的存在。不知道。直到現在,他都沒有在周圍感到過這樣的感覺。
但是,很快樂。
只有那感情。那就是全部。那樣就好了。
——只是。
只有一件事。
不,是兩件事。
除了父親時常奇妙地用昏暗的眼神看着玩耍的他們,以及電視或者大人們談論不列顛時漸漸混雜進了輕蔑和憎恨——
——2010?4?XX 日本
藤堂靜靜地握着竹刀。
道場中漂浮着靜謐的空氣,那身影一動不動擺出中段架勢。
就像是精緻的雕塑。
可是,那決不是雕塑。
是一旦觸及馬上就會流動的水。
而且,會變成對手無法看清、瞄準一瞬空隙襲擊過去的激流。
他散發出如此的威壓感,進發出橫掃四周的劍氣。
儘管藤堂浮現出有如清澈湖面一般的平靜表情,但是實際上,他的內心並沒有輕視對手的意思。
站在藤堂面前的是一個小個子少年。
年齡剛剛十歲。
在高大的藤堂看來,那是個細小得幾乎會被大風吹走的少年。但是,他絕沒有一絲大意。
——他是天才。
最先發現這點的,應該就是自己。
藤堂這麼想着。
並不是單單在劍道方面。
應該說,劍道只是他的一部分而已。
他的肉體和神經。
那才應該被稱爲天才。
他選擇劍道的話,一流、不、應該能夠成爲超一流的。如果選擇其它武道的話,大概也會在那條道路上成爲超一流的武術家吧。在只有努力一條路可走的凡人看來,真是相當不公平的人呢。可是,偶然會有那種人出現。而那種人就被人們稱爲天才。
如果他和自己一樣是選擇軍人,不,選擇尚武道路的話——
他也許會成爲英雄。
只是,那要有置身於無數鮮血飛濺的情形之中的覺悟。但是——
少年和藤堂一樣握住竹刀,慢慢地圍繞着自己繞圈,以碎步在藤堂周圍旋轉移動着。
那可以形容爲純真可愛的面孔上慢慢淌下了汗水。
他大概在拼命地尋找藤堂的破綻吧。當然,他是無法發現這種東西的。素質是超一流。可是,現在還存在着經驗和體力的差距。說起來,發現了這一點,沒有魯莽地進攻過來就已經算是有才能了。
藤堂專心致志地配合着少年的動作移動着身體。
少年還在移動。
藤堂也配合着那動作活動着身體。
就一直這樣重複着。
(——那麼這樣吧。)
在不知是第幾次移動時,藤堂稍稍放低了握住竹刀的手。
「哈啊!」
在那瞬間,少年筆直地衝了過來。
少年當然沒有放過藤堂架勢上的微小破綻,一口氣攻了過來。只是,他沒有想到那正是藤堂故意露出的破綻。
在這方面他還很稚嫩。
不過,像離弦之箭一樣衝進來的動作可不是初級選手的水準。那已遠遠超過了十歲少年應有的劍術水平。
雖說是自己故意露出的破綻,藤堂也不得不使出全力應對那突擊。將放鬆變爲緊繃,鼓起雙臂上結實的肌肉,用自己的劍彈開少年的劍尖。立刻變換了姿勢。少年的全力突擊被閃開,姿勢變得混亂。這時,藤堂揮出的竹刀向他襲了過來。
剎那。
從少年的護手傳來高亢的破裂聲。
兩人的動作停止了。
然後——
「我認輸了!」
少年朱雀反而很高興地說着,低下了頭。
從開放的道場大門,風悠悠地吹進來。
雖說是春天,但天氣還是很冷。不過對於練習之後火熱的身體來說這樣正好。
朱雀一邊用準備好的毛巾擦着臉上的汗水,一邊感嘆着「老師果然很厲害」。
剛纔是故意的吧,趁着我突擊時來個反擊——
藤堂笑了。
「光是明白這個,就是很大的進步了,朱雀。看來身手又長進了呢。」
「還差得遠呢。」
朱雀把毛巾搭在肩上,轉過身來。
「就算是故意的,那也是機會。結果我卻連碰到老師的身體都做不到。」
「怎麼能夠被受到自己引誘的對**得先機啊。不過,如果突擊的軌道再幹淨利落一點的話,還真是危險呢——你考慮了下一擊吧?」
「是的。」
「那可不好——如果你不考慮第二擊,只把第一次進攻作爲決勝一擊的話,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完全躲過的。」
「這樣啊……」
朱雀老實地點了點頭。
藤堂很高興地看着他,繼續說道。
「一旦拔出了劍,就應該做好覺悟。實際上,如果面對真劍的話,是沒有下一次的。就算有下一次,如果不把全身的氣傾注到每一個動作上,在那之前你就被自己擊倒了。」
「是的。」
「真劍一旦被拔出,不見血是無法入鞘的。還有,那血的覺悟本身就是劍道。即使是竹刀比試,這一點也沒有改變。至少我是這樣認爲的。」
「是的。」
朱雀的表情不知何時變得很奇妙。
他在潔淨的地板上認真地正坐着。
發覺到這個情況,藤堂反而沒了脾氣。
「——不過呢,就算這麼說教的我如果被人問到覺悟如何,現在也會有點困惑的。之前也被部下抱怨着,『最近的藤堂中佐太懶散了,難道打算就這樣去當和平小鎮道場的師傅嗎』。」
朱雀也笑了起來。
的確,藤堂最近經常在樞木家露面。
雖然朱雀很高興,不過這樣還是有問題的。藤堂是有其它本職工作在身的。
在兩人的談話中斷時,外面傳來呼喚藤堂的聲音。
是在家裡工作的女傭。
「老爺,在叫你。」
藤堂稍微皺了眉頭。
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表情。
「是嗎。那麼我馬上就去。」
藤堂一邊說着,一邊瞥了朱雀一眼。朱雀也點了點頭。
「我再多練習一下。」
「不,今天就到此爲止吧。你這個年紀太勉強的話,會對身體造成嚴重不良後果的。」
「但是……」
「要多聽聽年長者的教導喔,朱雀。」
說完,藤堂離開了道場。
藤堂修長的身影漸漸遠去。
那時。
朱雀癱倒在了地上。
長時間和遠勝於自己的藤堂交手,朱雀也實在是吃不消了。
有誰在呼喚自己。
——朱雀。
——喂,朱雀。
有些讓人懷念的聲音。
就好像在呼喚親密的哥哥一樣。
就好像被可愛的弟弟仰慕一樣。
說甚麼傻話。
自己根本沒有那樣的東西。不可能有的。
但是,清澈的聲音聽起來好舒服……
「朱雀!」
「啊!」
後腦勺突然感到一陣疼痛。
美麗夢境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朱雀睜開眼簾,一下子坐了起來。
眼前站着一臉驚訝的魯路修。
「……來三碗茶泡飯……」
「你睡昏頭的睡相真是有趣啊。」
那奇怪顏色的瞳孔裡映出了自己坐在地上的身影。
朱雀四下張望了一下,然後安心地嘆了口氣。
是平常的道場。
看來,自己在之後就這樣疲憊地睡着了。
窗外射出的陽光變得斜長,還帶着一抹夕陽的紅暈。
朱雀又嘆了口氣,伸了個大懶腰。
「甚麼啊,是你呀。」
「真是沒趣的起牀方式。」
魯路修在他正面不滿地起了嘴。
「你還是一樣不懂禮數啊。難得我怕你感冒纔好心叫醒你。」
「誰會感冒啊。我和你的鍛鍊方法可不一樣。」
朱雀說着,摸了摸還在疼的後腦勺。
然後,他全都明白了。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你踢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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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路修毫無愧疚地說。
「用普通方法喊不醒你,是你不好。」
「真是個粗暴的傢伙。」
「會被你這麼說,真讓人打從心底感到意外。」
真是的,和平常一樣我說一句他就回一句。
只不過。
換個方式來說,那是他的心。
是親密的證明。一旦對對方有所警戒,這個名叫魯路修?V?不列顛的少年就會變得非常沉默寡言。爲了不讓對方抓住自己的弱點,拼命地佈下防衛線。
好像不那麼做就無法生存一樣。
應該說,魯路修會開玩笑似的罵人,正是他把對方當作夥伴的證據。朱雀早已明白了這一點。
「感冒的事就不提了——」
魯路修一邊關上窗戶,一邊繼續說道。
流入的空氣比剛纔更冷了。
「現在就鑽被窩還早呢。再說,這裡晚上是要上鎖的吧。」
「你知道的真清楚呢。」
「又被那個軍人教訓了嗎?」
「纔不是教訓呢。是在練習。」
朱雀曾經邀請魯路修來過這裡一次。雖然魯路修沒有甚麼體力,不過運動神經本身並不壞。當然,還是比不上自己就是了。
不過,以後魯路修就很乾脆地拒絕了朱雀的邀請。
按他的說法——理由是不想讓妹妹擔心。
雖然那時朱雀完全接受了這個理由,不過現在卻感到了一點疑問。不,他並不是在懷疑魯路修的話語本身。
不是話語,而是他的心。
老實說,在朱雀看來,魯路修現在對這個家裡的人不抱甚麼信任。就像一開始面對朱雀時一樣,沒有必要就不和他們交打道。現在也只是通常和朱雀談話,對其他人則完全不是那樣。需要生活必需品時,仍是一個人外出購買。結果,朱雀也只好陪他一起去。
也是,從魯路修的立場來看,周圍全都是外國人。
而且,盡是些與自己的故鄉關係不好的國家的人們。
雖然朱雀能夠理解他警戒的原因,不過還是覺得他有些過頭了。不提住在鎮上的人,至少這個家裡的人,是屬於受委託照顧他們兄妹一方的人。
(我覺得藤堂老師是沒關係的。)
朱雀的劍術老師藤堂鏡志朗,似乎對不列顛也沒有甚麼好印象。可再怎麼說,面對這個年齡的少男少女,他也不會做出甚麼舉動的。至少朱雀相信是那樣的。
(和我沒甚麼關係就是了。)
說到底,和誰交往,不和誰交往都是本人決定的事情。朱雀自己踏出這個家一步的話,也絕對不是招人喜歡的少年。
「這是甚麼啊?」
魯路修忽然又對朱雀說道。
朱雀一看,黑髮的少年正站在丟在道場一角的包袱旁邊。
圖案非常古典的包裹圓鼓鼓的。
「是老師的行李。」
朱雀總算起身說道。 wωω. t tkan. c o
「大概打算之後回來取吧。」
「哼~」
不知道他爲何那麼在意。魯路修不停地打量着那包裹。
是因爲圖案的緣故嗎。
「劍也放着呢。」
「那不是劍是刀,刀。」
「真傢伙嗎?」
「因爲老師是軍人。」
朱雀剛說完,魯路修孩子氣的臉上浮現出了不協調的冷笑。
「比治安惡化更嚴重呢。軍人居然丟下自己的劍。」
「說了是刀啦。還有,不準說老師的壞話。」
也罷,藤堂自己剛纔也說過最近的自己變懶散了。
不過這完全是兩碼事。
朱雀迅速收拾起自己的竹刀和護具,把興趣盎然的魯路修趕出去後,自己也離開了這裡。
咔嚓咔嚓的關上門,鎖上鎖。
在一旁看着的魯路修不可思議的說道。
「這樣好嗎?」
「你說甚麼?」
「把行李丟在裡面。」
「這麼說也是呢……」
藤堂回來之後大概會很傷腦筋吧。說起來,從那時起應該過了很長時間,父親的事看來拖了相當長的時間。
魯路修這次開朗地笑了起來。
「你也真不小心啊。」
「閉嘴。把鎖匙交給老師不就好了。」
藤堂大概在父親的書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