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的空氣更涼。
明明還沒到時候,四周的岩石上卻都積滿了雪。而頭頂上是被烏雲籠罩的天空,應該要下雪了吧。那種不只是冰凍世界,更會凍結人心的冰冷而潔白的雪。
在彷彿隨時都會崩塌的天空下,C.C.緩慢地走在山路上。
及腰的長髮被風吹動,披散在腦後。
——並沒有感覺到什麼。
只是覺得該去。
並非預知,這是一種必然會從體內產生的動機,這點她自己很清楚。
是的。
自己沒有預知的能力,但,可以肯定有一種接近於命運的絕對性。
沒辦法
——因爲我是魔女。
被遠遠拋棄的自己,曾在什麼地方像個孩子似的哭泣着。
這的確是種很方便的力量。
但這不是通過自己努力得到的力量,每次想到這是別人給予自己的時候就會有些不爽。每一次使用時都會感覺欠下了人情,實在讓人不太舒服。
不過麼。
“ZERO!?”
門打開的那一瞬間,男人們便站起身做出了戰鬥姿勢。但與此相對,魯路修卻相當平靜地說道。
不,是命令道。
“放鬆些,我只是來談判的——你們無視就可以了,無視所有的異常。”
這樣的話,這些擔任守衛的男人們就沒用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已經不能再稱爲哨兵了。
Geass——看着對方的眼鏡下令的話,只有一次,能讓任何人都服從自己的絕對力量——
非常有用,的確。
男人們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又坐了回去。並不寬敞的守衛小屋中,用來消磨時間的桌上游戲又重新開始了。他們眼中已經沒有魯路修了。因爲被命令無視一切異常,這些男人們就算死了,對他們來說應該也察覺不到有什麼是異常的。
順帶一提,他們不是不列顛士兵,相反,而是日本解放戰線的成員。這裡已經是山腰了。屬於他們的勢力範圍。當然對於外敵他們是要監視的。但這在魯路修看來全然沒有任何威脅,他到現在都一直在用同樣的手段騙過了不列顛和日本解放戰線的監視,不管對方是誰,如果是個人與個人面對面的話,沒有人能成爲魯路修的敵人——當然,他必須能看見對方的眼睛,因爲這是能力上的限定。如果人數太多的話,也會出現很多的不便。
極限大約十個人左右吧。
“接下來——”
將一邊閒聊一邊玩遊戲的男人們扔在一邊,魯路修在小屋的窗口通過鏡面反射對山腳送出信號,示意扇和華蓮等黑色騎士團成員可以上來了。他們會走與魯路修不同的路線,那是魯路修使用Geass製造處的監視盲點——唯一一條沒有人看守的路。
“條件完成……柯內莉婭,終於到這一天了。”
但,就在他微笑着自言自語的時候。
魯路修忽然愣住了。
小屋外有人。
一開始他還以爲自己漏了哪個屋外的看守。
但他錯了。
躲在窗簾後面向外偷偷窺視的魯路修,不禁呆呆地張開了嘴。
——有個少女。
擁有一頭長髮的少女正漫不經心的在附近走動,像是在散步似的望向山腳方向。搞不好——讓人感覺她會就這樣高喊出“Yahoo——”一樣,沒有一點緊張感。
魯路修急忙跑出了小屋。
“C.C.,你在幹什麼?怎麼會在這裡。”
他說道,但少女連頭也沒回。不過,魯路修知道,她其實聽見了。
少女依然眺望着山間的景色,一如既往的平靜說道。
“我只是借用一下你製造的‘道路’。不過這裡還挺開闊的啊。”
魯路修不悅。
“喂,我不記得允許過你來這種地方……”
“我是不受你控制的,忘了?”
這下魯路修無言以對。的確,只有這名少女是不會聽從他的命令的,Geass對她來說無效。
冷靜下來之後,魯路修輕輕地嘆了口氣,對C.C.再次說道。
“所以——我問你在這裡做什麼。你不會想回答我因爲無聊所以來觀光的吧?”
少女根本不打算作答。
她若無其事地一會摸摸岩石間生長的雜草,一會踢飛地面的小石頭,有時還漫不經心地擡頭看看天。
就在魯路修忍無可忍地打算再次開口逼問的時候,C.C.終於開了口。
但從她脣形嬌好的口中吐出的語言,卻不是對於剛纔問題的回答,而是意義不明的提問。
“魯路修,爲什麼你是魯路修?”
——哈?
他有些疑惑,但還是立刻不耐煩地回答。
“你想開始哲學回答?在這種時候?聽好了,我剛纔問你……”
“你把姓改成了蘭佩魯傑。”
C.C.直接忽略了他的話。
“但卻保留了魯路修這個名字。也就是說,你還沒有完全捨棄自我。”
“我問你——”
“真是天真。沒有和過去徹底了斷。”
她直接斷言道。
魯路修不禁沉默了。
隨後,他哼了一聲。
“但你的名字呢,太特殊了吧。C.C.根本就不是人類的名字。”
就在這一瞬間——
C.C.終於回過頭來。
她注視着他。
注意到她的眼神的那一刻,魯路修倒抽了一口氣。
極其悲傷。
極其寂寞。
不知什麼時候,周圍下起了雪。
從灰色天空無聲落下的潔白的雪花——
“魯路修。”
擡起頭注視着撒落白色結晶的天空。C.C.用和平時一樣的平靜語氣問道。
“你知道爲什麼雪是白色的嗎?”
“……”
“這是因爲,它已經忘了自己曾經的顏色。”
僅此而已。
剩下的沉默,支配着山中寒冷的空氣。
雲在流動,陰沉的天空變幻處毫無意義的花紋,雲以毫無意義的形態緩緩蓋住了整座山。
終於,魯路修輕咳了一聲。
“總之——”
他小心地沒有在語調中加入感情。
“現在起你跟着我走。黑色騎士團不知道你的存在,被他們看見我很難辦。”
“也就是說,我不是你的同伴咯。”
魯路修有些無言以對。
但片刻,他還是冷靜地回答。
“我沒有同伴。”
“是啊,你身邊沒有能被稱爲同伴的人。只要你帶着這個面具——黑色騎士團對你而言也不過只是棋子罷了。所以才能說得這樣輕鬆。”
轉過身想要離去的魯路修嘖了一聲,停下了腳步。
這傢伙今天到底是怎麼了,異常的煩人。
明明現在是緊要關頭。
“喂,你——”
“既然無法捨棄名字,就說明你無法捨棄這個名字中包含的意義。”
少女依然自說自話地繼續着。
“特別是別人呼喚這個名字時的意義,而非它對於你的意義,對吧。你妹妹?還是你母親?或者——”
C.C.忽然笑出了聲。
“是那個名叫樞木朱雀的男人?記得他是你從小相識的朋友吧。”
魯路修的表情頓時變得僵硬。
說實話,這是他最不想聽到的名字。
特別是在他已經與不列顛交戰的今天——
“真愚蠢。妹妹母親和那個男人一定都不會贊成你現在想要做的事情吧。應該不會認同你吧——不對,那男人已經站在不可能認同你的立場上,身爲你的敵人了。”
再次沉默。
雪下個不停。
隨後,魯路修用與之前不同,稍帶痛苦的語氣說道。
“……我不會對那傢伙出手。因爲出不了手,那傢伙是技術部的人,不會在戰場上和他碰面。”
是的,那傢伙自己也曾這樣說過。
因爲所屬技術部,所以現在還不那麼危險——他說。
“這就是你的免罪符?真可笑,對於解決根本問題完全沒有作用啊。”
“……適可而止C.C.。就算是你,我也不許你再多說半個字——”
“你無法捨棄名字,不,與其說無法捨棄名字,不如說你無法捨棄那些叫你名字的人,無法捨棄呼喚着魯路修這個名字時那些聲音中包含的感情。無法捨棄並非只有痛苦的過去,也無法捨棄現在和未來——太天真了,真是太天真了。總有一天,你會爲你這份天真付出代價的,魯路修。”
他真的怒了。
但就算這樣,他還是有理由剋制自己不要再說什麼。
因爲目光。
回頭望向山坡的少女的目光。
與她平淡的口吻相反,目光中卻隱藏着悲傷。
寂寞的目光。
像是——在控訴着什麼。
魯路修無言轉身,向與扇等人約定的地點走去。
C.C.沒有跟上來。
感受着她投向自己背部的目光,魯路修忽然想到。
剛纔那是——
是她的忠告嗎。
總有一天她的話會變成現實,所以好好思考一下。
或者。
是捨棄了姓名的她通過自己的經驗得出的,僅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