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初冬,風略有些冷。
微風吹動着少年那身張揚的大紅袍服,露出一截掩在衣領下的鎖骨。他的鎖骨形狀優美,讓人難以想象這會是一名驕橫跋扈的少年。掩在袍袖下的一雙纖白的手指停頓了一下,然後聽到他一聲誇張到了極致的驚呼:“啊呀!不要意思呢,不小心把你的東西給弄掉了。”
慕容陌沒有做聲,只是低下身子將油紙包撿了起來。便沉默了站在一旁,好像一個木頭樁子。
“怎麼不說話?”少年向前湊了湊,似乎十分好奇他的表情。“我以爲你會表示出一點點的憤怒呢!”
慕容陌擡眸,一雙瀲灩的黑眸中毫無情緒。“世子已經說了不小心了,草民又怎麼會生氣。況且這本是不值錢的吃食,再買過就好了。”
‘不值錢’三個字迴盪在少年的腦海中,令他一怒。但那怒意僅是在他的眼中一閃而過,而後就消失的平淡無痕了。“你說的話倒也對呢!本來就是些不值錢的東西,竟還妄想登上大雅之堂。來,拿着。”
“啪!”一隻精緻的錢袋落在地上,濺起了一些塵土。
慕容陌沉默的看着少年,似乎是不懂他的意思。
少年脣角微勾,眼底一絲冷意閃過。“這是賠給你的,免得有人又會去告狀,說我欺負你了。”說罷,他再也不屑於多看他一眼,袍袖一甩,轉身就離去了。
慕容陌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才彎下身子將錢袋拾了起來。
“少爺……”
身後一個猶猶豫豫的聲音讓慕容陌回眸,“阿文?你怎麼會在這裡。”
瘦小的小廝跑了過來,一臉擔心的看着他。“少爺,那個安平王世子又來欺負您了嗎?”
“沒有。”慕容陌拍了拍錢袋上的塵土,一臉淡然的說。
“怎麼會沒有!”阿文握着拳,義憤填膺道:“小的都看到了!他不僅把您買給夫人的烤乳鴿摔到了地上,還有這些銀錢來侮辱您!”
慕容陌淡淡的說:“你想多了。世子是什麼身份,爲什麼要同我過不去。”
“可是……”阿文張了張嘴,將即將出口的話硬是給吞了下去。
慕容陌睇了他一眼,語氣略顯冷淡。“無論外面又有人說什麼,你們都當作是笑話聽聽就算了。”他晃了晃手中的錢袋,道:“世子人還是不錯的,賠了我的烤乳鴿錢。唔……掂掂,還挺沉的。”
阿文看着他這模樣,當真是連氣都生不起來了。他家少爺的脾氣怎麼總是這麼好,連面對着安平王世子的接連挑釁,也好像沒事人兒一樣。“少爺您接下來要回府嗎?”
慕容陌看着手裡的錢袋,塞進懷裡說:“不。既然世子賠了錢,我就再去賣一隻乳鴿吧。”他說着,把手中的那隻塞在阿文手中。“拿去處理掉。”
好端端的烤乳鴿掉在地上,不過洗一洗還是能吃的。阿文正這麼想着,擡眸一看慕容陌竟已經走出很遠了。忙大喊道:“少爺,夫人讓您不要忘記了晚上回家吃飯!”見慕容陌朝他揮了揮手,阿文才鬆了口氣。少爺每日忙碌於生意,連陪夫人吃飯的功夫都沒有。不過,少爺真的同安平王沒有半點兒關係嗎?阿文撓了撓頭,想不出來。
紅影繞過街邊的轉角,看着那兒停了一輛馬車,也沒有仔細看,就自顧自衝了過去。
這個慕容陌真是好樣的!不管做什麼總
是那副表情,真讓人想要把他臉上的面具扯下來啊!
顏越澤一向無人管教早就習慣了,而唯一一個能對他說教的人又離得千里之外,現下有人讓他生氣他自然是不會讓那人好過的。因而搶了元小珍的吃食,便以爲是報復了。
不過他吃着吃着,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怎麼周圍這麼安靜,連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他咬着骨頭擡頭,便看到縮在角落裡,只留給他一個背影,像小可憐一樣的元小珍。
元小珍大病未愈,再加之她本來便纖瘦的身體在青水鎮更是瘦了許多,經歷一場大病,那件本來貼合她身形的袍子便有些大了,空落落的掛在她身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加孤寂了。
顏越澤彷彿都能從看到她背後的骨頭,那麼瘦弱,彷彿一碰就會折斷。咬在嘴裡的骨頭不由得掉了下來,他忽然有些懊悔。明明以他的年紀都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爹了,還總是這麼幼稚,不僅笨的讓妻子總是不開心,而自己還偏偏是惹的她難過的罪魁禍首。
“曉曉……”他皺了皺眉,把手指隨意擦了擦,就朝元小珍那邊挪了過去。
元小珍縮在角落裡,心裡已經把顏越澤碼了百八十遍了。每次都搶她的吃的,真是一個幼稚鬼!本來吃的好好的,食物去被人搶走的心情一般人怎麼可以體會到。而元小珍不願意搭理顏越澤,也不想聞到食物的香氣只能躲在角落裡。至於顏越澤誤會元小珍傷心,和這個可沒有半點兒關聯。
“曉曉,別生氣了。”顏越澤見她不理自己,便伸手扒拉了一下她的後背。
元小珍已經打定主意不理他了,自然是無動於衷。
顏越澤卻當是她很難過很傷心不想和自己說話,想到她的病體未愈,又被弄得傷心,若是病情反覆可就麻煩了。便伸出手,想要攬上元小珍的肩膀。
元小珍早有覺察,向旁邊一躲便避開了他的手臂。
顏越澤嘆氣,愈發的後悔了起來。自己同一個姑娘家計較什麼,而且那人還是自己的妻子,是自己想要寵着的笨丫頭。再說了,她就是讚了一句那人好看又如何,他真的就比得上自己嗎?
自己想通了的顏越澤小心翼翼湊了過來,柔聲道:“曉曉別生氣了,嗯?”最後一個字好像是從鼻間擠出來一樣,帶着一種說不出來的溫柔繾倦。
元小珍聽完,感覺身上麻酥酥的,耳朵也悄悄的紅了。暗罵這個人性春/藥,依舊一副雷打不動的模樣。
顏越澤這下子可犯了難,想到《馭女心經》中所說,要厚着臉皮說着動聽的情話纔是。仔細想了想自己看到過的,便道:“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美人凝眉,吾心痛矣,美人展眉,吾之若狂。”
雖聽不大懂古人拽文一本正經的說話,但顏越澤這兩句元小珍確實真真切切的明白了其中的寓意。
顏越澤看着女子的耳垂越來越紅,幾乎透明一般,脣角含笑。手臂悄悄勾上女子的腰肢,貼着她耳邊繼續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現下曉曉便已經惱了我,那日後我與誰去執手。願曉曉不要難過,便當我適才所作所爲只是一個夢境可好?曉曉若還是不願,那麼阿澤便任由曉曉處置,只願曉曉展眉一笑。不知這般,曉曉可會滿意?”
這人……何時竟這樣肉麻了!
溫熱的呼吸吞吐在元小珍的頸間
,讓她整個人好像置身於火爐之中,恨不得立即逃出生天。她掙扎了下,想逃離男子緊縛的懷抱。
但他又怎麼會輕易放過她,手臂輕輕用力,便將她整個人抱起放在膝頭。額頭抵在她的額間,語調柔軟:“曉曉,莫要惱我了。阿澤愚笨不懂得女兒家的心事,總是讓曉曉難過。但阿澤以後會改,所以好不好,不要不理阿澤?”
元小珍看着那雙瀲灩的鳳眸,臉蛋兒一紅,便扭過頭去。
這副模樣分明是小女兒家的嬌羞模樣,顏越澤未曾見過這般光景,只能直勾勾的盯着看,一雙眼睛中盛滿了元小珍的臉蛋兒酡紅的模樣。
曉曉這幅模樣,真是美極了。
顏越澤眸色加深,脣也湊了上去。將將偷了個香,還未待深入,忽聽到外面傳來一聲驚呼:“啊!”
柳若溪是在馬車上看到慕容陌便一路跟過去的,哪裡想在他那兒惹了一身火氣便打算回府。他明明是朝着自家的馬車走來,怎麼一掀開車簾裡面確實兩個摟抱在一起的男人。
“你們是……”他瞪大眼睛,忽然意識到這輛馬車並非是自己的。
“世子,您這是?”身後傳來一個驚訝的聲音,柳若溪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自己的車伕。慌忙放下車簾,跌跌撞撞就朝馬車跑去。一登上馬車,便喊道:“快些回府!”
給這個突然闖進來的少年一打岔,顏越澤哪裡有心情繼續纏綿下去。而元小珍也早就回了神,忿忿的推開他,坐到一邊去。
元小珍雖是一名現代女子,但性格中卻十分的羞澀,對於這種親密之事被人看到,自然是害羞不已。尤其是顏越澤竟趁着她走神的時候偷吻她,真是讓人生氣。
看着全身都散發着‘我很生氣不要理我’氣勢的女子,顏越澤無奈的扶額。明明能甜蜜一下,結果卻被那個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的小子給打擾了。方纔聽到有人喚那少年什麼。好像是世子。顏越澤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暗忖:莫非是京城裡哪個王爺家的兒子。
柳若溪一路爬上了馬車,臉上還燥紅不已。他從不知道,男人和男人竟然也存在這種感情。雖然他一直在衆人面前做出一副紈絝的模樣,但事實上真的只是一個雛兒。就連每次去花樓,也只是點了她們唱曲兒罷了。
至於當初被那個仙兒所欺騙,全是他被豬油蒙了心,以爲她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潔女子。卻怎料,那不過是一種提高身價的手段罷了。虧自己還想爲她贖身,甚至因爲不能許他世子妃的位置而暗自愧疚。若是那日他沒有因爲仙兒的生辰想給她一個驚喜才偷偷用輕功飛上二樓,又怎麼會聽到那種污穢之音,又怎麼會聽到她同人嘲笑自己!
想到仙兒,柳若溪的眼眸中滿是憤怒,倒是將方纔撞見別人親熱的尷尬給瞬間沖淡了。等着吧,欺騙他感情的女人,縱使沒有了愛意也沒有恨意,他也絕對不會讓她好過的。
馬車一路回到了安平王府。
柳若溪掀開車簾走下馬車,對周圍人的視線視而不見。還未靠近母親的院子,便已經聽到了一羣女人矯揉造作的笑聲。他皺起眉頭,眼中的厭惡一閃而過,卻還是繼續向裡面走去。
果然,這間偌大的院子裡,此刻已經擠滿了人。大夥兒們都圍着局中的女子說說笑笑,看起來頗爲和樂的模樣。
只是,這掩藏在和平之下的,卻只有醜陋和虛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