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舊事如幻境

更新時間:2013-1-11 10:25:33 本章字數:18415

冰寒銀如玉鏡的地面上,大紅宮裝鳳釵搖珠的王妃上馬,欠一欠身子請清源王前行。這恭敬的身子讓清源王心中無端起漣漪,這漣漪中他又想起一個纖腰可作掌中舞的少女,如楊柳行風,也如桃花微顫,那女子不是這女子。

真姐兒讓了清源王半騎隨在其後,官員們有上轎的,有上馬的,又隨在王妃身後。街上已靜街,兩邊粗壯猙獰的大漢們,把沉溺在往事中的清源王思緒拉回。斯人已逝,萬千思緒又如何?

終不如身邊這紅色身影,纔是真實的。

“王爺治下,居然繁華可比京都。”清源王在馬上笑得和京中不同,安平王不在,清源王有美同行,有些飄然。

真姐兒立即回話:“王爺曾對我說,人年幼的事情最不能忘,他生長在京中,難免有所模仿一二。”

兩個人眼眸相對在一處,清源王悠然含笑,美人兒咄咄逼人了。真姐兒挺直了身子,趙赦對自己,是有婚約在身的好,而清源王就是示好,都要小心看過才能接受。何況他此時一開口說話就有他意。

此處可比京都?天下哪一處,敢說可比京都。真姐兒毫不遲疑的要反駁回去。

路上兩邊店鋪門都大開着,粉色綢緞從蘇州而來,上好火腿從金華而來,帶京味的京果子這邊也有……。清源王眼中又諷刺的笑了笑,安平王在這裡果然建起一座小江南。

就是清源王在心裡,也不敢亂說是小京都。江南物勝人華,是什麼東西都有的。

見身邊低眉斂華的年青王妃隨着自己眼光看着,沒有半分得意之色,也沒有半分驕傲之色。清源王不由得暗暗嘆氣,這一個出身不好的人,果然和別人不同。

不浮躁不自傲,不卑骨不自低,清源王初聽到趙赦不在的喜歡,在遇到真姐兒冷靜恭敬之後,他的心裡反而有幾分動搖。

行到驛站門外,清源王下馬,對離自己最近的真姐兒低聲道:“有美同行,不亦快哉。”這聲音低不可聞,真姐兒裝作沒有聽到,舉手相引:“殿下請,諸位大人陪您,恕我告退。”

紫色繡團龍波紋的身影停下來,嘴角邊莫測的笑容看着真姐兒重新上馬離開,清源王又是一個捉摸不定的眼神,纔對身邊相候的官員們重有笑容:“請。”

“殿下請,”官員們一起拱手,聲若震雷聲。

到了晚上,真姐兒問進來的趙如:“殿下一天在做什麼?”趙如備細地回答出來:“先是見過負責刑獄的牛大人,又問過幾位大夫們,現在是呂大人和韋大人陪着用晚飯,外面候着見的,是魯明道大人的夫人。”

“是貪贓枉法被王爺殺了的魯明道大人?”真姐兒覺得自己不應該奇怪,清源王來,打一開始就透着不是好來的。

趙如躬身道:“是。張先生和幕僚先生們在書房裡正在會議此事。”這一切,全是衝着安平王而來。

默然半響後,真姐兒又問窗下的趙意:“張先生會議過,請他來見我。”清源王來是件大事,趙如和趙意至少有一個在窗下候着回話,半步也不會離開。

見王妃發話,趙意來請張士禎,不一會兒回來:“先生們還在會議。”真姐兒正在燭下用晚飯,淺紅色帕子拭過脣角,吩咐道:“請他們先用晚飯,晚上一個酒少給些,先生們一個人加一個喜歡的菜,給張先生加兩個。”

燭淚一滴一滴從銀製刻花燭臺下流下,真姐兒倚着銀香枕出神。趙赦不在,接駕的事情並不需要真姐兒如何上心也是籌劃齊全,還有窗外的趙如和趙意,這全是趙赦一手提上來的人。

真姐兒還要在心中思忖,總覺得風雨欲來。

起身走到側間擺着趙赦書案的地方去,案上以易宗澤名義發給趙赦的求救信原封不動地擺在那裡,真姐兒沒有拆,想來意思不過了了。

哎呀!繡着百花蝴蝶的家常衣服上袖子飛甩,真姐兒覺得自己捕捉到了什麼。紅繡鞋走出幾步,真姐兒輕咬嘴脣又停下來。

先生們還在會議,他們是重要的事情。

北風催更寒,真姐兒心煩意亂地等着。把榻上給趙佑做的一個布偶拿起來紮了幾針,外面有腳步聲,在靜夜風中格外清晰。

“張先生來了。”趙意回過話,真姐兒說一聲:“有請。”同時自己走出裡間,見張士禎也正好從門簾處走進。

檀香色繡壽字紋的座墊上坐下張士禎,這是離真姐兒最近的位子。房中丫頭們退去,只有師生二人。

真姐兒神色有匆匆:“先生,清源王此來,只怕要請白石王世子前來。”燭花飛濺下奪目之美,讓真姐兒想起有美人之姿的易宗澤。

京都也得聞鼙鼓,近千里奔襲二王共同剿匪,不在京都的人這纔想到,是否震驚朝野,是否小人饞言,是否皇子們猜忌,迤邐貴胄出京來。

紫衣濃淡有如一團化不開的陰影色,深深堵在真姐兒心中。有美同行,不亦快哉。這不是讚美,這是赤裸裸的調戲。

當然,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纔會不分場合,冒身後人或許會聽到的風險,大膽說出來這一句。

不過真姐兒,覺得自己不稀罕。

張士禎也緊鎖眉頭,對王妃說了實話:“不想王妃也猜到幾分,自王爺和白石郡王合同剿匪過,商王處、霍山王處都有摺子遞到京裡,這消息前幾天纔回來。清源王到此,來意不善。”

趙赦封王后的第一次被猜忌,由衆多饞言而來。

“那白石王呢,他難道沒有摺子進京?”真姐兒儘量讓自己平靜問出來。張士禎眉頭還是緊緊如解不開:“我適才去請教易世子,當初白石王是請江陽王先發兵,江陽王不肯獨家發兵,是他提議約同王爺一同發兵,現在可以做證的,只有江陽王。”

真姐兒捏緊手中布偶,片刻才鬆開。江陽王?他會作證才叫怪事。張士禎對王妃看一眼,終是自己學生,他如實地說出來:“當初在京裡,我也是奏請王爺納江陽郡主的一個,王妃,大事爲重,情愛爲後。”

“啊?”真姐兒小嘴兒微張,眼中流露出疑惑。趙赦不要江陽郡主,在真姐兒看來是與自己全無關係。

燭芯紅暈黃暈,把張士禎面色一覽無遺。真姐兒恍然大悟,表哥對自己格外的好,所以幕僚們把王爺不答應這件事情,歸接到自己頭上。

欲加之罪,又何患無詞。張先生是自己的先生,纔會如實說出來吧。

張士禎又苦口婆心說出來第二句:“王爺孤無臂膀,王妃與我有一半師生之分,要勸王爺根基加穩纔是。”

清靈靈沒有心事的眸子裡精光一閃而過,水波不過驚起半點又沉入深處。真姐兒平和的笑着:“先生這話,可和王爺說過?”

“對王爺進言不止數次,王爺從不放在心上。”趙赦是對自己信心滿滿,而幕僚們是從由古到今的強者手段來看。就是秦始皇,也是他老子異人走的美人路線,討好了自己的繼母華陽夫人,才被立於太子。

少奮鬥三十年的事蹟比比皆是,醜小鴨遇到王子,幸福美滿在生活着那是童話。就是童話裡,也有女巫婆。

真姐兒不動聲色,她沒有發怒,因爲她向來冷靜鎮定,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在這異世裡,她有時候有些冷漠,特別是對於趙赦的風流事蹟,她無力改變,唯有清醒和冷漠了。

燭化成淚的光暈中,是真姐兒傾聽趙赦心思的最好時候。王妃得王爺自幼教導,所以成就一個端莊賢德王妃。王妃依靠的,還有三位先生。

這三位先生是不是真的可以依靠,真姐兒今天想聽個明白。她嫣然含笑:“先生說得是,不過王爺怎麼想,才最爲重要。”

“王爺天縱聰明,決勝於千里之外。”張士禎把趙赦一通誇,誇得真姐兒眉睫泛起紅暈,這個如戰神一樣的人是她肌膚相親的丈夫:“不過,”張先生把話又一收,隱然有擔憂的道:“此時是需要人的時候,韋家呂家秦家齊家……說上一句好話,清源王就少一分挑剔,如果說上一句壞話,清源王就多一分勝算。”

真姐兒問了一句近似於白癡的話:“殿下要扳倒表哥?”張士禎有些奇怪的看看自己學生,怎麼會問出來這句話。見榻上王妃笑容殷切,張士禎如實相告:“殿下,在尋找契機,在尋找幫他的人。”

談論朝政密事用這句話,是白得不能再白。真姐兒菀爾沒有說什麼,張士禎自己明白過來。王爺再無破綻可尋,有心生嫌隙還是能生出來的。

“防不勝防,不過要防。”張士禎這樣道。真姐兒心平氣和再問:“先生,我應該如何做?”張士禎躊躇着,真姐兒起身,長袖低垂對着張士禎輕施一禮:“請先生教我。”張士禎起身受了半禮又還了半禮,懇切地道:“當初王爺請我來教王妃,有言道王妃是位正位尊的人,不可以低於別人半分。王爺如今是言出已諾,王妃當協助王爺,事事爲王爺着想纔是。”

北風在房外嗚咽幾聲,張士禎展袖施禮:“我等三人爲王妃師,皆與王妃共進退。王妃榮,我等榮。請王妃拋卻一時情深,爲王爺大業着想。”

古人,這是一波子古人。真姐兒沒有生氣也沒有動怒,這是她想聽要聽,一直想要了解的一個方面。三位先生在假如可能也許但是的情況下,會如何對自己?

明珠也似的一對丫頭紅箋和綠管,是趙赦給的;伶俐能幹的小子趙如和趙意,是趙赦給的;三位名動天下的先生,也是趙赦給的。

真姐兒也想有自己,她得先有得起來。這層層溫暖如春的包圍中,真姐兒今天要明白了一層。先生們是幫着自己,不過全出自爲趙赦好的前提下。

夫榮則妻貴,安平王夫妻中的關係,不是妻貴夫榮的關係,所以張先生今天感慨有這些話說出來,真姐兒也沒有怪他。

她微微而笑,對趙赦識人的眼光,心底裡不無佩服。

雪花幽咽經過內宅中秀樹落下時,好似柳絮已無催人之感。催人的,是清源王步步逼人。不過三天,清源王殿下已經接觸過封地上過半的官員,又天天見魯明道夫人,又把魯明道的罪狀一一從頭查起。看起來,清源王是胸有成竹。

真姐兒只是靜靜一個人呆着,直到紅箋進來複命:“姨娘們房中我都去看過,把王妃賞的東西全送到,她們都感恩呢。”

這是張先生提點過後,真姐兒做出來的一個舉動。其實以真姐兒來看是大可不必,趙赦在尊卑上,自尊上,是不如人意。在穿衣吃飯上,從來不刻薄家裡任何一個人。

王妃房中的親侍丫頭,和外面進來的貴夫人比比,半點兒不差。王府裡的姨娘們,只會比別人強。

如果圖吃用到這一步上可以滿足,如果圖情愛?真姐兒自己心裡,只覺得趙赦對自己關心體貼如兄長,有時候教訓起來比最嚴厲的先生還要嚴厲。

濃情蜜意的情愛,真姐兒也沒有感覺到多少。當然她小有開心的是,她覺得自己也沒有多少。所以會不會弄錯,她自己從來沒有想過。

君王城頭豎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這兩句話深刻反映出來古代的一些真實情況。既然古代把女人當成三從四德下的依附品,又爲何宮鬥諜戰中,時時出現女人的身影。到了一定的地步,走上司女眷路線的人,可不在少數。

對姨娘們格外又安撫一番的真姐兒,還是認爲趙赦會風流,卻不會是依靠女人來成事的人。或許他也會給宮妃們年年送禮,但是他如霍山王一樣走婦人路線,真姐兒搖一搖頭,重新拿起針指,覺得自己還是看好這位表哥纔是。

驛站中老梅飄香,清源王房中魯夫人已經接近情緒崩潰,而她面前審問的人,還是不依不饒地問話。

“魯大人收受的賄賂用在何處,購買的什麼房屋什麼貴重物品存在哪一家銀莊?”清源王手下也有能吏,從清源王來到就對魯夫人不停的問訊,是個好人在這樣的審問下也會發瘋。

面色近癲狂的魯夫人被人時時提起死去的丈夫,讓她傷痛的心上是一次次血淋淋有傷口。她似哭似泣地道:“我不知道,別問我!我什麼也不知道。”

能吏依然不放鬆:“魯大人經常夜不歸宿,還是天天在家?一個月裡幾天晚歸,又是幾天早回?可攜帶的有東西,都交與什麼人?”

燭光本是溫暖的,在這樣如西風掃落葉一般的不留情話下,燭火如刀,燭芯如冰,搖曳時好似風轉刀刃,讓魯夫人渾身顫抖,恨不能掩耳。

她終於泣不成聲:“別說了,我都不知道,我沒有看到!”能吏終於滿意了,端起手邊茶水一飲而盡,最後慢慢溫和地說了一句:“既然你們都不知道,那魯大人定罪名時,爲什麼你們辯解?”

“他……不回來一夜,第二天就讓去收屍體,他臨終時,一句話也沒有丟給我,可憐我們孤兒寡母的,我們什麼也不知道。”喪夫的女子髮髻披垂下來,終散散如瀑,這發瀑下,是她哀哀的哭聲:“別問了,我不知道。問那個狐狸精去,是太子府上……那狐狸精,勾着他,現在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吃完一抹嘴就走了。”

面對魯夫人亂七八糟的話,能吏深沉地一笑,一字一句地道:“夫人,既然你不知道而魯大人又無外室,那就是說魯大人收受賄賂的案子,是不成立的。”

“是吧,也許是吧,”魯夫人一個激靈,伸出雙手把面上長髮拂開,一張蒼白的淚容露出來:“不成立?不是真的?天吶,冤死了人……”

她身子軟軟垂下,就此暈了過去。

能吏站起來陰沉沉一笑,吩咐左右的人:“扶她隔壁房中休息。”自己過來,清源王在另一邊的隔壁,等着聽消息。

聽到罪狀烏有的話,清源王只是一笑。趙赦敢宰魯明道,他手中當然有什麼。不過魯夫人要是奮起喊冤枉,這案子就拖來拖去,要長時間的跟着安平王。

“再查別的。”姣姣如處子坐着的清源王,眸中精光閃爍有如地獄裡的鬼火灼灼,他好看的脣角里吐出來一串名字:“這些,是據說給魯明道行賄,又收魯明道賄賂的人,魯明道死了,他們還當官的當官,清閒在家的清閒在家,給我查,一個一個的查。”

後面窗子下面,驛卒張老五在除這裡的積雪。他本是個酒鬼,不願意上戰場又認識韋大人花了錢調到驛站裡,在這裡時差使清閒人恭敬,多喝酒又少說話,所以他在這裡,不是一個能引人注意的人。

冬天窗戶緊閉不容易聽到房中的話,張老五手中工具卻是一個上面挖了一個如碗一樣的洞的木板,只要旁邊無人,把這木碗往牆上一扣,裡面的話就聽得很清楚。

清源王越往下查,人越多。越往下查,查出來的亂事情越多。真姐兒聽趙如再說消息時,不掩飾的憂愁嘆一口氣。清源王殿下已經查紅了眼,這可怎麼辦?

莫須有罪名害人的,可不在少數。真姐兒正在想,趙意進來回話:“清源王問起白石王世子爲什麼還不來,又說有人傳話,他像是有幾個月沒有出現。”

一到這裡,清源王就知會附近的商王和白石王處人來見,商王派了第五個兒子商少剛已經來到,白石王世子易宗澤,還在王府裡沒有出現。

“去對易世子說一聲,再對他說張先生晚上去見他。”真姐兒又憂愁的嘆了第二口氣,出來見雪花漫漫,表哥還不知道在哪裡。在真姐兒手上不能防備,她覺得自己真是痛心。

可是面對好似紅了眼的清源王,真姐兒巴望着清源王能病幾天休息幾天也是好的。梅香中一個字跳進真姐兒腦海中,病?她眼睛一亮,凝神對着冷斜梅枝又看一回,嘴角邊慢慢浮出笑容來。

“紅箋,取衣服來。趙如去備馬車,我去見清源王。”真姐兒說過這句話,繡金絲牡丹的長長衣襬拖着,步子輕快許多往房中去。

出來街上走一遭,見馬車往人來人往,面上還是笑容滿面。這大好的一片繁華境地,再不阻止清源王的話,要被他弄成一片狼藉。

清源王出來接真姐兒,眼角脣邊甚至發角上沾的一片雪花,都是興奮的。他像是嗅到什麼的一匹狼,而真姐兒對他注視着,感覺他好似帶來死亡氣息的禿鷲。

雖然殿下一身淺灰色繡銀絲線的羅袍,襯得他發墨如黑夜,目明如星光。真姐兒在心裡,還是對他厭惡加深。

“王妃是主我是客,不過我帶來京裡的好茶葉,泡上來請王妃品嚐。”清源王精神煥發,他要的不是扳倒趙赦,要的是趙赦臣服,要的是趙赦扶自己更進一步。

白石王和安平王結黨營私,是商王和霍丘王、江陽王的密摺,皇上最爲倚重清源王這個皇孫,清源王在太子面前請命:“安平王功高年青,或許有一二不妥當之事,也或許是別人誣告。如果派去的人不足夠公正,只會傷了安平王的忠君之心。”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太子爲他進言,派了清源王來此盤查,這半個月裡把西北官場翻了近一半,當然能查出來大小若干事情。清源王不能不興奮,不能不喜歡。在朝中諸人中,他最欣賞的就是趙赦。

身爲皇家人,欣賞歸欣賞,收伏歸收伏。他也知道收伏趙赦是件難事,不過難事做起來更有吸引力。而且這是一個送上來的好機會,一直在等待機會的清源王覺得自己快要滿意快要如意。

眼下只差的,就是白石王世子這根導火索。世子幾個月不見,指不定是和趙赦有什麼勾當去了。茶泡上來香氣騰騰中,清源王含笑看了一眼好幾天不見的真姐兒,鼻子尖被外面寒冷凍得有一點紅暈,正在慢慢消去現出白玉色,看上去,她又美貌一些。

“這茶如何?”清源王說過,真姐兒一笑:“好!”茶湯中針尖似飛天起舞,沉下去又浮上來到:“這茶可以靜心。”

清源王覺得話裡有話,嘴角弧度加深:“哦?”真姐兒清一清嗓子:“殿下,聽說您最近把西北數年的案子都取出來重新問過,恕我內宅裡的人不明白,殿下有事,不妨等表哥回來。這天氣寒冷,殿下多休息,初來西北的人都過不慣,您身子要緊。”

如果是別人對清源王說這話,清源王肯定要發怒也可以發怒。他是奉聖命來到,查案子是完全正當。

因爲趙赦不在,清源王來到時並沒有對真姐兒宣聖旨,他覺得宣了無用,反而讓在軍中的趙赦及早知道會有防備。他對於趙赦不在的欣喜,就是可以打他一個措手不及。把一切收歸手中時,最後如何往京中報,就全看安平王知不知趣,就全看清源王心情如何了。

有時候小事情成大事,有時候大事情可以彙報成小事。真姐兒想起來這句話,眼前明擺着一個例子,就是關外養馬的關家。關二分明是通敵,被關家那麼一說,全部推到不知名人士趙赦和真姐兒身上。

韋大人來問觀風巡查使,真姐兒只說不知道。這樣,更坐實關家的話,讓人更可信一些。

這就是大事要成小事情。

對着真姐兒故作的關心,清源王也是順水推舟來一句,把自己手中的大事簡化成小事情一句:“我也累了,幸好有商王的小王爺在這裡陪我頗不寂寞,”說到不寂寞時,眼神兒異常明亮地對着真姐兒面上飛一眼,再問:“白石王世子怎麼還不見來,聽說他少年有爲,我特地指名約了他。”

被平白飛一眼的真姐兒心中大怒,咬着小銀牙在心裡道,你笑吧你喜歡吧你興奮吧,走着瞧。面上還是端莊的王妃,而且也猜測:“莫非是路上不好走?”

“王妃見過世子幾次,可否對我說說他生得如何,愛什麼不愛什麼,這樣我見到他,也不會太生疏。”清源王面容上有神色流動,抓摸不定中他問出來這樣一句。

真姐兒歉意地笑着:“哎呀,我只見過他兩次,一次是他來賀佑兒滿月,一次是表哥去剿匪,把我也帶上了。”

“白石王肯定是親自來道謝吧?”清源王眼底也有了笑容,這笑容溫柔親切,眸子裡還有一點似嗔似喜。真姐兒在心裡又要咬小銀牙,這壞人,還會色誘?

再一想,他不僅是色誘,而且是權力誘。

見真姐兒遲疑,清源王不動聲色,又緩緩柔聲道:“我出京裡,皇上特意提到王妃,說聰明伶俐,是個忠君的人。”

呀呸!真姐兒只忠於自己。真姐兒惱怒中又要保持一臉和藹可親的笑容,對她來說這一會兒真有難度。

清源王接下去問了好幾個問題:“白石王慶小王爺滿月,送的是什麼?”這是盡人皆知的事情。真姐兒如實說過,清源王又笑眯眯:“只有這些嗎?太簡慢了,就沒有別的。後來你沒有再回過王爺,總是有些東西,不方便給女人看的。”

“依我想肯定沒有,”真姐兒面上嬌俏又有幾分天真:“怎麼會表哥不告訴我?”她搖頭扮小孩子:“這不可能。”

王妃一下子縮成小孩子,清源王再問道:“王爺平時會的都是什麼人,難道也告訴你?”他笑容一彎有幾分激將:“依我看,是不會告訴你的。”

“真的嗎?”真姐兒有幾分猶豫,然後有些生氣:“出去和將軍們喝酒,從來不會告訴我。”

在肚子裡把騙人話的清源王罵了好些遍以後,這位殿下總算是不問了。再問下去,快要把安平王的房闈也問上。

他停下來,真姐兒恭敬把來意說出:“打仗的事情,有時候消息不通。表哥遲遲不回,我不能對殿下太簡慢。殿下從來到這裡,一直在驛站裡住着,我心裡實在不安。和幾位大人們商議過,於後日擺下歌舞酒宴,請殿下務必駕臨賞光爲幸。”

“好,王妃請我,我是必去的。”清源王欣然,側過面龐喊跟的人:“我記性不好,你們也全忘了。我從京裡帶的東西,你們少送去一樣。如今趁王妃在這裡,請她一併帶回去吧。”

從人們送上來,是一個紅木鑲螺鈿的匣子。手掌大小的匣子握在清源王手裡,他親手打開送過來。

一株杏花紅色鑲寶石的花鈿,靜靜躺在匣子裡。這花樣兒,一看就是杏花模樣。一眼看上去,清清楚楚只有一枝杏花。

真姐兒謝過,又依禮問過清源王喜歡什麼吃的,喜歡什麼歌舞,這才告辭。清源王送出驛站,有些惋惜的道:“王爺要是在與我飲酒該有多好,王妃也會詩書,要知道我最喜歡的一句詩,是小扣柴扉久不開。唉,本來我想和王爺衝雪城外做一宿醉,不想又要等上時日。”

“殿下不必擔心,表哥回來,肯定要與殿下痛醉的。”真姐兒氣得手指冰冷,勉強回過話,坐到車上時,才發覺身子也在顫抖。

應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而真姐兒手中的禮物,也是一枝杏花在上面。

借詩以喻自己心意的清源王,在真姐兒看來,又是一次調戲。

王侯貴族們,約束百姓的時候就是禮義廉恥,到了他們自己身上,就是無所不至。這種反差有,在歷朝歷代都有。

有沉豬籠的人,也有高昂着頭上牀的人。

清源王出自於靡靡風氣的皇家,他要表示好感就表示了。真姐兒回到王府裡,是怔怔坐着氣了半天。

再接下來不再生氣,是用心用意的去爲清源王準備“酒宴”,這酒宴,讓他好好消受去吧。

爲了讓清源王滿意,真姐兒這兩天一直在忙活着。把日子訂在後天,是真姐兒潛意識裡一直在準備着。

這謎底,真姐兒早就想親眼看個一清二楚。

今天,機會來了。

揭人傷疤固然不對,不過這是清源王殿下自找。一枝紅杏出牆來?真姐兒爲這首好詩嗟嘆過,又想趙赦勸人下水,是不是也用這種手段。

這樣一想,真姐兒氣呼呼。表哥和清源王不同的,是沒有出自皇家。和清源王相同的,是同情環境里長大。都是一樣的富貴窩裡呆着,有鮮花有掌聲也有美人懷抱。

氣過去檢查歌舞,真姐兒更是盡心,一邊檢視一邊幻想着清源王變色,真姐兒這就纔開始快樂起來。

酒宴的那一天,飛雪在天下舞,人們在地上笑。無數水仙、臘梅、蘭花等一切花,全出現在走廊,欄杆和廳裡高几矮几圓幾方几旁。

這花中,女眷們似水長袖,有繡花,有鑲花,有織花,有妝花。官員們有低笑,有高笑,有竊笑,有偷笑。

商王處來的是他第五個兒子商少剛,面相輪廓和商少陽相似,是商少陽的一母同胞。他對真姐兒多看幾眼,這麼年青的王妃在安平王不在的時候主持歡迎酒宴,以商少剛看着,覺得一切是得體的。

當然身着杏黃色宮緞面繡錦繡同春十字寶石扣錦衣的沈王妃,是這裡最出色的一個人。

這樣出色,清源王更要多看幾眼。

官員們中有幾個人在接頭接耳,他們圍着韋大人:“韋公,王爺不在,王妃打着招待的名頭兒奢費,讓百姓們寒心。”

其實哪裡有百姓們寒心,不過是清源王還在驛站裡大爲追查安平王的罪狀,這個時候落井下石的人,向來是不少。

韋大人是滿面謹慎,一臉爲國爲民在憂愁的表情。和這些爲國爲民憂愁的人一樣,手裡執的全是碧色浮動,上好的好酒。把這酒呷了一口,韋大人嘆氣低聲道:“王妃年紀小,張先生身份相關,也管不了她。王爺不在,不是全由着她去。”

廳上樂曲重換,悠揚一曲似春草叢生春意濃的曲子奏起來,一排舞妓衣彩袖,披舞衣,一步一姿態,一舞一回眸。這一排全是彩袖,卻是青色衣衫。而且用的青色,是年青女眷們愛穿的那種顏色。

她們舞到大廳正中,一個一個行禮,再站在豎長一排慢慢起舞。商少剛笑了笑,這一排舞妓們個頭是從矮到高,每個人都比後面的人要高上一點兒不多。他還沒有注意到胖瘦,論胖瘦,也是環肥燕瘦,略有不同。

清源王很是鎮定,手中玉杯只輕輕顫抖一下,就面色如常繼續看這歌舞。真姐兒眼角只瞟着他的手,這些人自幼就養得喜怒不形於色,看他的面色變沒有變,不如看他的手來得更穩當些。

青衣舞妓們舞過,一個一個擺出嬌態來,手中憑空各多出一隻小小酒杯,上前來討酒,一個一個來敬清源王。

“妙啊,美人兒送酒,殿下不能不喝,偏偏又只這小小酒杯,殿下可以長飲,”商少剛笑嘻嘻:“讓我看看,”一個舞妓曼舞過來呈上手上斟上酒的酒杯,果然只有一小口,是淺淺不足爲懼的一丁點兒。

清源王在接第四個舞妓的酒杯時,手不可控制的又輕動了一下。

下面音樂又變,似梅花三弄,又疏梅獨華。這一排上來的,是宮中最常見的茜紅色衣衫,看個頭兒,也是從高到矮,一個人只比前面那個人差了那麼一點兒高度。

舞妓腰如蛇曲,可低伏,可長探。低伏似弱不勝力,長探似翹首望歸人……接下來有黃衣,綠衣及其它顏色的舞妓上來。

這些顏色,也全是京都女眷們愛穿着的顏色。趙赦庫房中衣料盡有,方便真姐兒做這件事情。

西北治下經過這幾年的治理,繁華不敢說勝江南,因爲天氣季節道路人文都比不上,不過真姐兒找到這些增一分則肥,不增則瘦和減一分正好,不減一分略豐的人,又有肥一分正好,不肥一分略瘦的人,也是花了不少心思。

清源王的眼睛慢慢就直了,他有這心病,所以面對平民出身的真姐兒,有時候會失態一下。而這一會兒他更覺得自己內心狂如草長,幾近不可控制。他以前喜歡的那個人,爲她力抗父母親也要留在身邊的那個人,恰恰身子輕盈,清源王打趣說,可以掌中舞。

今天這面前的,全是腰身扭曲在舞着的人。

也是在舞。

她愛穿的顏色,在這裡;和她相似的身姿,也在這裡。心裡長草的清源王覺得有一股熟悉的香味兒,也在這裡。

因爲心裡草長鶯飛,殿下沒有察覺到來敬酒的舞妓們,每一個人是單獨上來,而且身上搽的香不一樣。

這也是趙赦府中的香太多,真姐兒時常換着用,還有西域大食而來的各種異香給她挑選。真姐兒今天挑選的香,全是京中以前用過的。管庫房的人很熟悉,哪些是時新的,哪些是以前的,他全說得上來。

舞姿旋轉着,小圈、大圈、轉身、甩袖……別人看得叫好不斷時,清源王殿下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殿下醉在往事中。

“殿下,請再滿飲此杯。”新換過水碧色繡荷花出水宮裝的真姐兒,殷勤舉起了杯子。她計謀得逞,留意到清源王最愛的顏色以後,她果斷的把身上杏黃色衣衫換下來,讓他看別人去吧。

再命幾個身材差不多的舞妓上來敬酒,杏黃色水袖呈上玉杯,嬌聲燕語中,清源王一杯接一杯的喝下去。

殿下如此有興,官員們更是肆意。王爺不在,王妃請宴,這些人越發的沒有規矩。對着站在一邊的舞妓們招手:“來,過來。”

“請他出去告訴他,今天請的是殿下不是他,不可失儀。”真姐兒看到這樣的人,就輕聲命身後趙如趙意請出去。

這小小的動作看在清源王眼中讓他清醒一下,見到笑逐顏開欣賞歌舞的商少剛,清源王再當着衆人點一點:“我在這裡有些時日,白石王世子還不見來?”

官員們微微變了臉色,清源王在查的,還有王爺和白石王是怎麼回事?清源王問過不少人,這些人這個時候都心中一凜。

就算是對安平王有意見的人,也擔心清源王當着人把自己揭出來。

鼓聲又急點,杏黃色的腳尖如精靈跳動、如百靈鳥宛囀靈巧的舌尖子、如打在久旱心中的喜雨,步步催着清源王的心。

隨着鼓聲,廳外有一道絢麗多彩的身影進來,這衣衫是葵黃、廣綠配石青的三暈色衣衫,衣領衣襟衣袖邊是明媚的葵黃色,廣綠色是繡花,歲寒松竹梅,石青色衣衫顏色。

易世子亮相,從來是容貌過人的。

他笑吟吟登堂上來見禮:“殿下,恕我來遲。”清源王帶着酒哈哈大笑着調侃他:“爲何爲遲,看你這一身打扮,像是哪裡當新郎官去了。”

“殿下猜得不中也不遠矣,”易宗澤入座後有些神秘:“容我慢慢對殿下說。”

清源王見到易宗澤出現在眼前,多少有些放心;而在座的韋大人,心裡是一格登。不經意地對着呂大人看過去,見他眼中也是迷惑閃過。

以韋大人和呂大人來看,他們心中如明鏡一樣,易宗澤是哪裡出現的?說明他早就在這裡。他無聲無息來到這裡做什麼?

有權勢有根基的官員們耳目都有,韋大人和呂大人都知道,易宗澤不是由城門而來。他們對於趙赦突然和白石郡王交好,也是大惑不解。雖然趙赦出兵對他自己格外有利,不過突然這樣,大家還是要猜一下。

眼下清源王拿着這件事情做文章,猜測的謠言就更滿天飛個不停。

勸酒,再勸酒,歌舞,再歌舞,此時廳上求歡樂只一醉,清源王的面色終於紅起來,眼神兒也有些飄忽不定。

真姐兒笑吟吟站起來:“殿下,您像是酒多了?”清源王自己心裡突突的往上跳,眼睛不捨面前這幾個人,每一看到,就要想起那難以磨滅的情感:“我,或許是酒多了。”

對着幾個舞妓看一眼,清源王眼神兒有留戀。官員們全看出來,含笑等着王妃相贈時,真姐兒卻是渾然不知的神色,出席行禮道:“請人送殿下回去好好歇息。”

要是趙赦在,清源王可以直接討要。對面站着真姐兒,清源王對她的出身是有特殊感情,他張了張嘴,要舞妓的話就說不出來。

清雪冷風中,回到驛站的清源王獨寂難熬,他耳邊響起那柔媚的聲音:“殿下,我死後還在殿下心裡嗎?”

“殿下,我只是想好好和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相處,殿下,爲什麼,他們都不待見我?”

委曲的聲明,似嗔的聲音,還有她臨死的聲音,如鋼針紮在清源王耳朵裡。

這鋼針又可以柔和,一寸一寸的往前蔓延生長着。

清源王痛苦無比,自小養成的皇家教養又讓他明白不可以高聲呼叫,他低聲顫抖着:“不,不要怪我……。要怪只怪你自己,”

衣上沾染的香氣,似乎揮也揮不去。清源王除下衣服,又捨不得讓人拿出去。要知道京裡好幾年,不流行這種香氣。

因爲太子妃殿下不喜歡,太子也不喜歡,最後齊貴妃不喜歡,接下來無人會用。

有如干渴不得水的魚,清源王伏在几上淚落,爲皇位者要放棄許多。他狠狠一捶高几,這是值得的。

也修身也養性的清源王一夜未眠,近天明時好許多,板着臉又精神抖擻讓人去查案子時,門外一聲回話:“王妃來見殿下。”

沈王妃帶着昨夜那幾個舞妓飄然而至,身上是清源王不願意聞,不想再聞的那香氣。

“殿下,是我糊塗了,你遠行到這裡,應該有幾個丫頭服侍最好。”真姐兒微笑:“男人們,哪裡會服侍。”

換了是別人,清源王可以拒絕,就是真姐兒在面前,抱着一枝紅杏會出牆想法的清源王,張不開這個口。

女色,是打動人打倒人的重要條件,而清源王殿下,是被他自己的心病打倒。

等真姐兒一走開,他就怒火中燒:“滾,全滾開!”舞妓們已經是規矩的丫頭裝束,得過王妃吩咐只是跪地求饒並不走開。

清源王惱怒萬丈,這一天,他沒有什麼精神。去查案子的人來回他話,清源王還在和這幾個丫頭髮脾氣。

“王妃讓你們來服侍,你們候在外面就行了。”說實在的,她們並不貼上前來獻媚,卻也不因着清源王的怒氣就離開。反而清源王越發脾氣,她們就越流淚:“殿下,您不要我們,王妃會治我們的罪。請殿下開恩,容我們在這裡一時。”

三天以後,清源王稱病。他吃不好睡不下已經三天整,和辦事的人說話已經精神頭兒不好。真姐兒殷殷來看過幾回,又勤找辦事的人商議殿下的病情。

堆在案頭上的卷宗,就此停放下來。

陷入舊事回憶的清源王,沉湎於往事之中。清醒時,他難過無比,這幾年裡,無人再敢喚醒他這樣的回憶;迷醉時,就和幾個丫頭調笑肆意。

讓跟來的人,都大搖其頭。殿下,向來英明的殿下,這是怎麼了?這幾年來給人印象並不是流連酒色的清源王,一下子舊事大開閘。

感情洪流泄泄如奔,就此不可收拾。

真姐兒爭取到寶貴的幾天時間,開始着手做第二件事情,喊趙如來:“去請韋大人。”

韋大人在家裡正百思不得其解,易宗澤是幾時進的城?而自己不知道?他和王爺背後到底有些什麼交易?韋大人在商王處、江陽王處、霍山王處都有官員勾結,以前他不如呂大人,更是加意地交好周邊官員們。

針對西北的商政稅務不一,韋大人也是“有功之臣”。不過他以前這樣做,是爲着讓主管財政的呂大人難過,當然,韋大人也能分到錢。

一年四季缺什麼,什麼最缺,韋大人是最清楚的。

聽到王妃來請,韋大人換了衣服進來。見房中除了王妃在,還有兩個人。一個微胖中等個頭兒,面容上帶着幾分憨厚之色,這是王妃的父親沈吉安。

另外一個人,身高八尺,手臂上、面上全是橫肉,在這冬天裡隔着衣服也可以感覺到他一舉手一投足,先抖動的理當是這肌肉,這是關三。

真姐兒笑容滿面,拿起手邊幾封韋大人給自己的信:“陸白關林四家,有勞韋大人對我解釋得清楚。現在關家的三爺找到我父親出來說話,這話我總得幫你們說。”

關三先鬆了一口氣,同時對指路的韋大人是有感激。韋大人則提着心聽王妃往下說,他對真姐兒是從來沒有小看過。再側一眼沈吉安,還是微笑坐着,連張口的意思都沒有。

說話的,還是真姐兒,她帶着親切道:“不管哪裡來的人冒充巡查觀風使,沒有王爺手諭,這都是不對的。依我說,先查這個人,清源王在這裡,韋大人您,應該把這件事情也報給他了吧?”

韋大人是驚嚇的表情:“王爺不在,怎麼敢做這樣的事情。”真姐兒微微而笑:“王爺不在我是個不懂的人,既然清源王不知道,那我想一想辦法。依我來看,殿下要是知道了,我就可以輕鬆許多。”

關三的心也提起來,他疑惑的看看韋大人。通不通敵,自己最清楚。關三要的是事情雷聲有雨點小的過去,把責任全推給那來歷不明的巡查觀風使身上,反正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想到韋大人指路讓自己去求沈家,關三心中一動,他不會把自己這件事情推到清源王那裡成了一件大案,這就有些不妙。

清源王帶來的全是能吏,這是關三最近也時常打聽的。有什麼事被他們一查,主枝節有,樹梢兒上的葉子也有。甚至無風,都平空生出葉子來。

像魯明道貪污,聽說魯夫人天天大哭着若瘋子一樣去翻案,而給魯明道送錢的人,也有關三一個。所以關三雖然不是官場中人,對於清源王來的厲害性,也是瞭解許多。

真姐兒侃侃而談,其實不過只有幾句:“表哥不在,外面的事情全委給韋大人、呂大人你們,裡面的事情全委給張先生。依我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關三趕快點頭:“說的是。”

“我心裡擔心的,還是有人藉着這事情要求大,關三爺,”真姐兒喚一聲,關三趕快道:“不敢,王妃請吩咐。”

真姐兒閃一閃眸子對他道:“韋大人是王爺倚重的官員,你凡事,多向他請教回話就對了。”再喊一聲:“韋大人,”韋大人心想來了,也欠身子道:“在。”

“馬匹是軍中重要必需的物資,陸白關林四家,光我聽着就是重要的。這樣吧,你不要有推託的心思,帶關三爺下去把事情重要理順,哪裡不對哪裡又有功,一一據實回奏上來。”真姐兒再看關三含笑:“我本不應該管這事情,不過父親來告訴我是常來往的,我不能不問。你凡事只和韋大人商議,有你們決定不下的來問我,只要不是通敵,縱有小錯也是可以過去的。”

關三如得了聖旨,不等出了王府大門就和韋大人說上了:“您看,這王妃不是也讓找您。當初我找您,還把我往沈家推。”

“沈家怎麼回你的話?”韋大人又把這事情接在身上,心裡總覺得是上了王妃的當。關三斜睨了他:“沈老爺是個老實商人,這我早就知道。我去到對他說過這件事情,他就熱心幫忙的很,當天晚上就備上馬同我往這裡來,路上打尖他也付錢他也請客,是客氣的很。”

韋大人冷笑:“你送了什麼這麼好對你?”關三挺起胸膛拍拍:“我不說假話,我送去的東西他一樣沒有要,不花一分錢就帶我來見王妃。韋大人,這下子王妃發了話,你可以不用再推託了,王妃剛纔,也是這樣說的。”

“王妃還有一句,定不下來的事情要問她,”真姐兒的話,韋大人也聽得一字不錯。關三是個成年漢子,覺得自己不會被韋大人再誤導:“咱們先理順如何對王爺回話,全理完了當然是先呈給王妃,請她看過滿意,這事情再回王爺就不會有太大的事情。”

韋大人氣得直哼哼,聽起來王妃像是關家的管家,她有這麼肯幫忙?

房中真姐兒同沈吉安在說話:“想來表哥肯定會懲治幾個爲首的,別的人會高高舉起從輕發落。父親這一次做的很對,不收他的東西,也沒有耽誤他的事情,就是幫女兒了。”

“從你生下來訂親開始,哪一年都有這樣的人來找我。以前王爺在西北打仗,求他出兵的人都能跑到家裡來。他們只要來,我就答應着。禮物,我是半分兒不收讓他們再送別人。”沈吉安有幾分憨厚的面龐上是三分狡黠:“你如今十幾歲了,這對策爲父也練了十幾年,不會輕易上別人的當。”

韋大人以爲沈吉安多少會上些當的時候,沒有想到王妃這親事是自幼訂下,沈吉安對付這樣的人,是經驗豐富。

自此關三天天來尋韋大人,他們以前就是相識只是處事不多不太熟悉。陸白關林四家中,有矛盾深的人,也有互相通氣的人。關三這樣做,陸家、白家和林家也一起來尋韋大人,弄得韋大人一聽到這幾家就頭痛,暫時沒有時間去管易宗澤是幾時到的這裡,又是爲着什麼隱姓埋名,悄悄來到。

“王爺大捷,軍中又大捷了!”趙如一溜小跑兒從二門外喊着進來,二門上的媽媽們都看着他笑,再就議論着家裡過年會賞什麼,至少月銀,每一個人會多一個月的。這有了大捷,像是舊例上,是會再多些纔對。

綠管在院子裡看着小丫頭們趁日頭好晾曬東西,見趙如如急驚風般進來,啐了一口罵道:“你腳下安的是馬蹄子嗎?”趙如沒理她,奔到廊下才停住腳,同窗下候着的趙意交換一個欣喜的笑容,整整衣衫,雙手捧着捷報走進房去呈報給真姐兒。

真姐兒強自壓抑自己的喜歡,把捷報看過一遍再看一遍,眉尖微聳,算着趙赦回來需要幾天。

想來快馬,要近二十天回來。

問一聲清源王:“殿下他最近好些了?”情之害人,就在清源王身上表現出來。不過利用這一點的真姐兒,是十分的喜歡。

到晚上又送進趙赦的親筆信,信中沒有思念,把真姐兒誇了幾句,誇的是有些天數的事情。真姐兒抿着嘴兒笑,張先生當然會把這裡的事情告訴趙赦。信極簡短,在最後是告訴真姐兒,軍中大捷後,自己已經趕回。整隊和打掃戰場收尾,全安排給將軍們去辦。

放下筆回來的趙赦,應該離這裡不遠了。軍中報捷的捷報,應該比趙赦早一天最多兩天發出。報捷是快馬,趙赦卻是好馬。

燭光盈盈下,真姐兒喜上眉梢。趙赦回來,真姐兒就不用再這麼費心勞神。

把信帶到枕邊,牀前成夜有取亮的紅紗罩燈,睡不着時,真姐兒把信再取出來看一遍,把趙赦龍飛鳳舞有力的字看過,再推敲一回他回來的天數。真姐兒笑眯眯閉上眼眸,夢中覺得趙赦就在身前,低聲喊自己:“真姐兒起來,”真姐兒還撒嬌着用手去推:“人家要睡。”

“懶丫頭,起牀了。”小耳朵處又被人輕輕擰起,真姐兒還以爲是夢,用手去擰趙赦的手:“不要擰耳朵,表哥不好。”

觸手處有涼意,真姐兒睜開眼,見一張英俊在眼前。她不敢相信的坐起來,小嘴兒微張着:“嗚哇,果然是表哥。”

趙赦忍不住笑,把自己沒有換有雪花浸於其上的衣袖挽一挽,在真姐兒鼻子上刮一下:“你以爲是誰?”

“表哥,你回來得這麼快?”晨睡初醒,真姐兒又傻乎乎的問了一句。趙赦在牀沿兒上坐下來:“給你的信是上午發出,我第二天動的身。”

見牀上這個嬌憨的孩子秀色嬌容肌有微澤,趙赦又用手指碰碰真姐兒面頰:“不想表哥,嗯?”真姐兒嘟起嘴:“怎麼會不想,表哥想真姐兒嗎?”真姐兒也挑釁一下。

趙赦又要裝模作樣,若有所思地道:“想你嗎?對了,我像是回來早了,要不是連天加夜的趕路,我應該還在路上。真姐兒你慢慢睡,表哥還回到路上去。”

蜜紅色寢衣的身影一下子撲過來,真姐兒抱住趙赦的手臂,在兩個人的笑聲中抗議道:“不許!表哥回來得很好,回來得也早。不過下次冰天雪地裡,不必這麼緊着趕路。”扳起自己細細如香蔥的手指頭,深謀算計清源王的真姐兒散着頭髮光着腳坐在趙赦懷裡,把自己算的再算一回給趙赦聽:“我以爲表哥至少三天後纔回來。”

趙赦用手握着真姐兒柔軟的光腳丫子,再把玉色綾被給她蓋上。先不再說起來,抱了一會兒聞過真姐兒頭髮香,才拍拍她面頰:“表哥去換衣服。”

“嗯,”真姐兒有些戀戀,被趙赦放下後也起來。再告訴趙赦最近的事情。說到關家時,真姐兒格格笑着:“他們理順了對我回話,被我駁了回去。”

趙赦爲真姐兒淘氣纔有了笑容。關家?總要有個人認罪,這事情才能放過去。真姐兒恰好在說:“那關二,總是有罪的。我對關家說,打老鼠雖然不傷玉瓶兒,不過玉瓶兒裡有老鼠,還是要打的。”

爲着如何處置陸白關林四家的趙赦,眉頭舒展又有了主意。在真姐兒樂陶陶的面頰上捏一把:“吃過飯,表哥再來同你說。”

趙赦是一早喊開城門進來的,他一回來如他所說就是事情多。飯還沒有吃完,先得到消息的張士禎先過來回話,而清源王也來到了。

書房中清源王和趙赦長談了一個上午,中午趙赦單獨擺宴請清源王,席間出來的只有真姐兒和易宗澤。

酒到中間趙赦又被趙吉找走,客人們離席散酒,清源王走近梅花樹下的真姐兒。他面帶笑容,眼神兒也如刀如劍:“是你,”輕描淡寫說出來這兩個字,清源王往兩邊看看,易宗澤是剛纔被自己一杯酒灑在衣服上回去換衣服,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和身後廳上侍候的丫頭們在。

“你是有意的?”清源王從情愛幻境中走出,後悔自己失態時再不寒而慄,難道安平王妃知道自己的舊事?

安平王常年在外那一年也不在京中,就是安平王知道,也不會一件宮闈秘事告訴自己懵懂還年幼的王妃。對於趙赦的嘴緊,清源王有這把握。

心中擔心害怕甚至是恐懼的清源王沒有答案時,只能來問一問。眼前,正是大好機會。

透明若精靈的粉色梅花吹拂在真姐兒手中,真姐兒瞪大杏眼,眼中有無數驚奇:“殿下,您說的什麼?”

不知道啊不知道,真姐兒覺得自己什麼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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