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這一跪,從此低三分

更新時間:2013-1-15 10:16:29 本章字數:18706

宮室中,頌殿下怒氣稍收斂。愛豦穬劇他是在江陽郡王被鎖拿進京時,幫了霍山王一把。他冷眼看着霍山王,心中思索着眼前應該怎麼辦。

頭痛之極沒有主張時,頌殿下索然無味揮揮手:“外面候着去。”再多看,只想再發脾氣。

恰好宮人進來回奏:“太子請殿下去。”頌殿下隨着宮女出去,霍山王父子惶惶不安地候在雕花宮門外,父子對視一眼,全是沒有主張。

“父親,”數年沒有同父親好好說過話的項林嗓音酸楚:“妹妹吃了太多苦,這罪名我一個人承擔。”

北風偏又吹起,伴着項林的話音讓霍山王心中更難過。他嘆氣:“這不是你想承擔就承擔的,”他對兒子看看,這是一直就不喜歡的兒子。

他小的時候,伍側妃得寵,霍山王還可以有所偏愛。後來大了,只會學着人尋歡作樂,霍山王嫌棄他沒有能耐。

到伍側妃失寵,長平遠嫁,項林怨恨父親,霍山王也就更不喜歡他。

到今天,霍山王發現兒子身上的優點,還是以前他認爲的太心軟不剛硬。可就是因爲太心軟,他是一個疼愛妹妹的人。

吹在身上的北風,不再覺得寒冷過甚,霍山王在這狂冷冬天中,才發現到自己的這個兒子討人喜歡的一面,那就是他對於自己的母親和妹妹,是有擔當的。

這發現或許不早,可也來得不晚。霍山王看着項林倔強的面容,露出一個微笑:“你放心,這事情當然爲父承擔。”

項林多少有感激,感激過心中還是腹誹。就是父親不承擔,頌殿下也會把這事算在整個霍山王府身上。

北風吹來寒梅香,父子在寒梅香長長嘆息過,又深深難過,同時,還有着重重的憂愁和擔心。頌殿下,會怎麼發落這事情?

而扎那一族,又會是什麼反應?霍山王愁眉緊鎖,和兒子在商議:“回去,要先安撫你妹夫。”項林做別的事情有些優柔寡斷,唯獨對和妹妹成親的扎那是硬邦邦,他以前對格木頓也是這樣。

見父親這樣說,項林心中明白是對的,不過人是硬硬的犟着,聲音冷冷地回答一句:“好!”

與其說是回答,不如說是賭氣。

霍山王心中難過,還要勸兒子:“你要懂事些。”在伍側妃膝下的這一對子女,沒有一個是懂事的。

長平要是懂事的,她是和親郡主,和親公主的身份,不說活得多得寵愛,卻可以活得有身份。朝中沒有人同情長平一嫁再嫁,因爲這再嫁是她自己尋來的。格木頓,是長平自己殺的。在她晉封爲公主和親過以後,京裡甚至有流言蜚語,說長平是嫌棄格木頓年紀大,早早就相中年青的扎那,纔會有手刃親夫的事情。

流言蜚語,京中從來是滋生地。

項林要是懂事的,就不會娶了舞陽郡主以後,又對妻子不聞不問。他現在不打不罵,也有因爲易宗澤很強硬的原因。

霍山王的老毛病又要上來,覺得孩子們不懂事,全是他們自己不聽管教,自己學壞。項林這親事,以霍山王來看,全是因爲他上了安平王當的原因……

想到這裡,見雪中有人來,漸行漸近,是急傳進宮的趙赦來了。

雪地裡,安平王分外精神。頭上是鑲珠太平冠,上面繡着團龍。簪子明晃晃,上面鑲着不小的一塊燦爛寶石。

這根簪子霍山王看着眼熟,他眯着眼睛認出來,這是頌殿下前幾天才戴過的,是幾時到了趙赦手裡。

再看他衣服,是見駕的硃綬錦裳,腰間是玉帶。風雪中看上去,毫無雪打之風霜,是分外的精神抖擻。

這一次回京,諸王之間爭得也特別的兇。六部裡從尚書到書吏,都要爭上一番。趙赦之所以會同意伍皇后的一些人選,也有伺機待動的含意在。

進宮門已經打聽過,安平王不慌不忙走來,已經打好主意裝自己還不知道。霍山王這個老匹夫,弄不好你女兒命就沒有了,今天面上,不應該再是一臉的尖酸吧。

大雪紛飛,在行來的宮人們之間形成或有或無的屏障。安平王神態安詳,不緊不慢行來。霍山王緊緊盯着他,眼睛裡發着冷光。

項林是覺得無地自容,家裡又出了事情。安平王府和霍山王府,可以算得上是不和睦。

只有女眷們,到一處纔有話說。

雪繼續走着,安平王還是走着。已經有人關照,說頌殿下命相候,趙赦所以不急,走得從容不迫,安然穩重。

他眸子黑瞳瞳,平靜無波地尋找過來,因爲腳步的走近,而對上霍山王的眸子,趙赦淡淡一笑,這老傢伙,也有今天。

還有十幾步的距離,霍山王的緊張,焦慮,甚至還有幾分見到趙赦的惱羞成怒,全呈現出來。安平王神色泰然,心中回想到自己初封王時,受到的刁難受到的爲難,還有當初朝中初有封王之議提出時,包括霍山王在內的人,是如何的反對!

現在,本王根基已穩……

風雪中,“撲通”一聲,霍山王重重的跪拜下來,打斷安平王回想往事的思緒。

從來驕傲,從來會擺架子的霍山王,不顧冰雪寒冷,不顧面子上難堪,不顧旁邊還有侍候的宮人,對小他十數歲的趙赦跪了下來。

“啊!……”先是引路的太監們嚇得尖叫數聲,同就是項林大驚失色來攙扶:“父親,快起來。”他恨恨地對着趙赦看過去,你該得意之極吧!

趙赦面上詫異,詫異得他一下子呆在當地,忘了來扶。他怔忡看着霍山王,像是不敢相信是他跪在自己面前。

“林兒,你也來跪下,”霍山王在趙赦走過來的一瞬間,心中轉了千百種心思。這不是長平一個人的禍事,而是整個霍山王府的禍事。

過去犯罪,常有連坐和株連一說,不可能長平受責,霍山王府還是光彩的。爲了長平的一條命,也爲了霍山王府眼前能少幾分罪責,霍山王下了這個決定,也做了出來。

他拉着兒子,神色中多了幾分懇求:“來求王爺,求他救救你妹妹。你妹妹,吃了太多的苦頭。”

提到長平,項林黯然神傷。老父跪下去求趙赦,項林面上好似生生被剝去一層皮。再聽父親的話,他艱難的張張嘴,艱難地對趙赦看看,無力地垂下膝蓋,輕輕一聲響,是腰間玉佩打在堅硬的雪地上。

項林,也跪了下來。

父子兩個人同時跪下來,趙赦才驚醒了。急忙急步過來雙手攙扶:“老王爺,小王爺,不可如此,折殺我了。”

霍山王抓住趙赦手臂不起來,眸子裡沒了往日的冷漠,沒了往日的不悅,全是一個父親的心痛:“求王爺救我女兒一命。”

面對父子的跪拜,安平王在心裡罵,救你女兒一命,不就是救你霍山王府!心裡往日怨恨一一閃過,嘴裡還要來安慰,是忙不迭的答應:“有話好說,請起來。”

“砰”地一聲,項林也豁出去了。雪地裡,重重地給趙赦磕了一個頭,再接着,磕了第二個……

旁邊的太監嚇得話也說不出來,而趙赦是真的急了,急急道:“這讓人看到,會怎麼好。”霍山王父子,要的就是讓別人看到。讓別人看到他們在長平的事情上,是多麼的盡心。

有一個太監機警,說了一句:“殿下回來了。”

霍山王父子這才起身,而趙赦鬆了一口氣,他甚至取出絲帕,在額頭上拭了幾拭,讓人看着,安平王是驚出一身冷汗來。

琉璃瓦下衣角閃出,頌殿下慢步踱來。宮門前站定對三個人定定看看,像是要先看出不一樣的端睨來。

一個太監小步過去,低低迴過幾句話,頌殿下嘴角邊有一抹子諷刺,淡淡對雪裡跪下行禮的三個人道:“進來吧。”

宮幔低垂,殿下的面色不比宮幔垂得低,他沉沉面容看着三個人,冷冷道:“想必我沒有回來時,你們已經商議過了。安平王,你是什麼主張?”

霍山王和項林不無憂愁的看着趙赦,趙赦回道:“殿下,眼前安撫爲主。突厥雖去,殘部猶在。臣結盟於草原上各部,就是依靠他們殲滅散落殘部。而今,安撫扎那爲主。”他誠懇道:“這事,唯霍山王爺可以承辦得好。”

“他?哼,”頌殿下去了這一會兒,想來不是疑心大作,就是爲霍山王下跪而覺得不屑,他鼻子裡出氣,冷淡地道:“霍山王,你的意思呢?”

在雪地裡跪拜趙赦的霍山王,是心中早有主意。見趙赦把自己引出來,忙道:“回殿下,臣還有三個小女沒有出嫁,願許其中之一安撫扎那一族。長女長平性極頑劣,臣有疏於教導之罪,請殿下念及長平身受苦難,降罪與臣吧。”

“你的女兒,不是個個都如此吧?”頌殿下冷目斜斜問出來,霍山王叩頭不止:“再有此事出來,請殿下重重治臣之罪。”

項林也跟上來叩頭,他是泣不成聲:“臣願代妹妹領罪。”趙赦也上來叩頭:“殿下,唯安寧爲當前大事。”

對着這三個人全這麼說,頌殿下揉揉頭痛的額角:“如果再嫁一個能安撫的話,我也不追究了。如果安撫不了,”頌殿下提起厲聲:“我就不客氣了!”

見霍山王父子只會磕頭如搗蒜,頌殿下更沒好氣:“這嫁妝,你自己出吧,名頭兒,還用和親的名頭。”

趙赦上諫:“殿下,格木頓一族和親兩人,章古那裡如何安撫?”頌殿下本來沒有想起來,被趙赦提醒了。

霍山王咬咬牙,趙赦雖然幫忙,刁難他也不會忘記,而他提出來的,是一句不可以駁回的正經話。

“霍山王,你說應該如何?”頌殿下又把難題拋給霍山王,今天他氣得狠,如果不是還沒有登基,殺不殺人還不一定。

項林看着父親爲難,他也跟着揪心。可憐巴巴地看看頌殿下,再看看趙赦,突然只會叩頭:“殿下,全是我的錯,是我沒有教好妹妹。”

“咄!”頌殿下大怒,喝得項林不敢說話,氣得更要咬牙:“這是本朝的大笑話,後來人,也要嘲笑的!”

霍山王咬咬牙:“回殿下,臣一門深受皇恩,臣女也理當擔負和親責任。臣有三個小女沒有出嫁,章古漢那裡,也給他一個。”

霍山王府,由此更要丟死人。

趙赦卻不答應,他回奏:“殿下,臣從來不贊成和親。家中女眷,全是千珍百寶深閨長成,雖說和親自古有之,臣也覺得恥辱。男人們,理當提起責任才成。”霍山王面上一陣發燒,安平王他到底想說什麼?

頌殿下也奇怪:“你的意思是?”趙赦道:“章古也曾有意來京中求親,是臣斥責了。我漢朝嬌女,怎是莽漢子可配!臣賞他金珠,命他自己去尋。格木頓來京中求親,臣當日也曾反對,奈何霍山王爺一意獨行,”

霍山王和項林又一起被損了一下,面上齊齊的發燒。

“而今,扎那一人和親兩位郡主,有損我天朝威嚴。再隨去一人,要麼相贈爲妾,要麼治長平公主之罪,貶爲妾侍,這就應該可以安撫章古。”

宮室中一片寂靜,頌殿下脣角邊有絲玩味的笑容,霍山王父子一起扭曲了面龐。趙赦,果然不是個好人。

“霍山王,你看哪一個女兒可爲妾侍?”頌殿下有些開心,這些人來氣自己,現在可以氣到他們。這主意是安平王出的,頌殿下順手推舟到霍山王面前,明知故問:“你中意哪一個女兒爲妾?”

這答案呼之欲出,項林痛苦地看着父親,嘴脣顫抖着:“父親,你……要爲長平想想。”

雖然和親公主做到長平這樣,她已經不符合稱之爲和親公主。

雖然再去一個賢淑的和親之人,肯定會比長平要強。

長平是公主身份,過得尚且不如妾室,要是再貶爲妾侍,她的日子更難過。

安平王雖然救了長平一命,卻不客氣的擺了霍山王府一道。在頌殿下的注視下,霍山王嘴脣哆嗦着開了口:“臣,請治長平公主之罪,免去公主封號,收回爵封。”

“宣,定寧公主德儀有失,不堪爲公主,免封號,收爵封,封霍山王之女……”頌殿下也不客氣,隨口就封,說到這裡,停下來問道:“你哪一個女兒給人?”

霍山王深深吸一口氣:“臣第七個小女貞平。”

龍案上隱然皇權在手的頌殿下平平淡淡地語調傳來:“封霍山王第七女爲安寧郡主,賜婚蒙古頭人扎那,以安邊境。”

再對趙赦道:“卿,可快馬去信邊關,命三軍待命,嚴防戰事。”

雕龍飛鳳的宮門下,趙赦、霍山王、項林三個人走出。趙赦拱一拱手:“恭喜王爺又要嫁女。”說過不看霍山王扭曲的面龐,安平王轉身要走開。

“多謝,”身後傳來霍山王咬牙的一聲,趙赦不回身虛擡擡手:“不必。”

對着他雪中上馬的身影,項林恨恨地道:“父親,他不懷好意,你何必謝他!”霍山王一下子怒容滿面,對着兒子驟然眸子冷凝,尖尖一點扎住項林,讓他後退了兩步。霍山王才憎恨地道:“你明白什麼!”

趙赦是不懷好意,可他這樣的羞辱,也解了霍山王府潛在的一場禍事。長平不奉旨回京,又沒有降罪,以後遲早要翻出來。

已經降罪,這禍事多少去了一些。

蒼茫風雪中,家人們簇擁着霍山王和項林回府。項林突然一聲大叫,縱馬急奔而出。在他眼中痛淚流下,痛淚不止。

他恨這天這地,這一片雪白無暇。爲何,不給年少輕狂的自己和妹妹,留下一條出路?

有時候出路,其實在自己心中。

安平王回家裡,心中掛念的還是趙小毛。書房中讓幕僚們擬信往邊關去,王爺往二門裡來。老夫人在房中,見天兒會有親戚來陪着說話。見王爺進來,大家起來行禮,趙老夫人獨自坐着關切:“又有什麼事兒?”

趙赦坐下來,先對母親簡單說過:“……就是這樣,請母親備一份兒賀禮,等霍山王府裡喜訊傳出來,就送過去。”

“是這樣,”趙老夫人有些默然,不過她不會同情長平,長平在宮裡,差一點兒把真姐兒害死。

如果不是趙赦防備得好,真姐兒早就讓毒蛇咬死。說起來趙赦對於真姐兒,是照顧得面面俱到。

真姐兒在房中歪着,看着丫頭們理自己的首飾,見趙赦回來很喜歡地坐起來。趙赦對幾個首飾匣子看過,讓丫頭們下去,勾起手指放在真姐兒額頭上,沉着臉問道:“又想離家?”

“嘻嘻,表哥你猜?”真姐兒歪到趙赦懷中,又來撒嬌:“我的星星,表哥許給我的星星。”

趙赦大樂,拎拎趙小毛耳朵:“放心,過年一定會有。”王爺溫柔和氣地問:“小毛,怪表哥最近沒有給你好首飾?”

“不是,”小毛搖頭,還要加上一句:“表哥最近笨了。”

“那就是賞人?”趙赦撫着小毛的亂髮。趙小毛喜歡了:“是了,是要賞人。表哥你猜,賞給哪一個?”

趙赦故意道:“給小毛的妹妹?”

“不是,”

“小毛的表妹?”

趙小毛嘻嘻,笑得好似偷吃了什麼的貓。在王爺的注視下,開開心心地給他一個擁抱:“表哥,是俞師母有了啊。”

“她有了,你喜歡什麼?”趙赦好笑。小毛嬌滴滴:“表哥忘了,先生們成親有多麼難。再說,小毛是個尊師重道的人。”還有最重要一條,小毛笑眯眯:“師母會和小毛一起生孩子,以後孩子們有陪伴呢。表哥你看,不用爲選陪伴太煩心。”

王爺一語揭破謎底:“是先生們太讓人操心,對吧?”俞道浩在親事上,不是個省心人。這種洞房當天跑去聽別人房的人,趙赦搖頭一下,再問:“展先生家的呢?”

“和展先生在軍中,我讓人去信問呢。”趙小毛自己有了孩子,聽到別人有孩子也是一樣的喜歡。

收拾出來的首飾中,還有兩根最一般的首飾,在真姐兒首飾裡是一般的。真姐兒吞吞吐吐央求:“表哥,這兩個我想賞給親戚們。高大人和孫大人回家去,都有改變。我想,賞給高夫人和孫夫人,讓高大人和孫大人看看,以後也學着會當丈夫些。”

小毛猶豫不決,怕趙赦說的面色緋紅,嬌豔欲滴。趙赦把小毛抱入懷中,用自己的下頷摩挲她的額。

“表哥,不知道怎麼了,有了身子總是心軟。”真姐兒咬着嘴脣想着高夫人、孫夫人。頭頂上傳來溫柔的語聲:“小毛一定會生女孩子。”

趙小毛眉開眼笑:“是嗎?那就齊全了。”再嘟起嘴:“不過到時候,表哥你最疼哪一個呢?”眉頭剛顰起來癡癡嬌依,趙赦的笑臉出現在眼前:“哈,淘氣小毛現在就同女兒爭寵?”

飛紅面龐的趙小毛不好意思:“就是,先問一聲。”

“淘氣小毛,你愛心軟就心軟吧,凡事有表哥在,愛賞首飾就賞首飾吧,”趙赦含笑:“反正給差使,要表哥答應。”

趙小毛心花怒放,大大的給了趙赦一個擁抱:“表哥真好。”把玩着找出來的刻石榴壽字兒的簪子,趙小毛才懶懶地問:“進宮什麼事情?”

“和親的長平公主又私自跑回來了。”趙赦在宮中沒有譏諷一個字,在真姐兒面前冷笑一下,悠然道:“霍山王和項林跪下來求我周全。”

枕畔取過一個方勝,真姐兒略帶憂愁:“舞陽郡主送信來說她回來,又說她還是依然如故。”趙赦也頭疼:“是啊,所以霍山王這一次明於大理,又送去一個。”他不無嘲笑:“再去一個一模一樣的,姐妹相鬥,倒也有趣。”

斜眼看聽自己說話的趙小毛,雖然憂愁略有,卻沒有再說什麼。拍拍她:“你就這幾個月養身子,表哥容你歇着,好好的心軟吧。”

真姐兒嗯一聲,腦子裡想起來戰場上的那三箭,奉趙赦命親手射出去的那三箭。她張開手臂,再次抱緊趙赦:“還好有表哥在。”

在這詭譎官場、及步步要爲營的宮闈交往中,至少可以隨便的心軟。

髮絲被輕輕的撫着,趙赦拖長了話音,用揄揶的口吻道:“小毛兒啊,你真是個小毛兒。”小毛兒用自己面頰輕輕蹭着趙赦衣袖,突然調皮了,用牙齒咬着他一片衣襟給他看:“嘻嘻。”

“小心鬧肚子。”趙赦皺眉:“放下來。”

夫妻靜靜依偎着,真姐兒在背上輕輕拍撫下,慢慢進入夢鄉……不分鐘點兒的入睡,也是孕婦的一大特徵。

霍山王府裡知道這個消息,表現出異常的平靜。雲娘扶着小丫頭從假山後面走出,緩步來到前面的雕梅蘭竹菊的窗下悄聽着。

房中,是世子在同霍山王爭論。世子本身有些急躁,這幾年霍山王移給他的權力漸多,世子說話語氣漸硬:“父親,你怎麼能給趙赦下跪?”

坐在霍山王下首的世子很是難堪:“趙赦僥倖得了主將,這兩年一直壓在咱們頭上,咱們的親戚,包括項功述在內,死在他身上有五、六個,被他拿下將軍職位的,有十幾個,父親,你這事做得太不應該!”

霍山王微有茫然,沒有計較世子態度的不恭敬,他眼眸朝天,面上有糊塗之色:“世子,咱們軍中安插的膿包,太多了。”

趙赦能尋釁拿下來的人,全是沒有軍功混軍功的人。世子驚駭不已:“父親,您……”肯定是老糊塗了。

他耐心地道:“朝中上千官員,真正辦事的只有那麼幾個。軍中,不也是一樣。”一百當差的人,辦實事的不過數人,餘下的人中,是上推下延的,混日子領錢糧的,爲什麼還要他們,就是圖說話的時候有人應聲無人反對。

霍山王世子痛心疾首:“父親,您一直就糊塗。”霍山王冷峻的眼光掃過來,世子才改改口:“您一直就偏愛長平,可是您細數她從小到大闖的禍,父親,”世子快要聲淚俱下:“咱們這個家,還能經得起多少次禍事。”

父子眼光對上,世子雖然有些怯懦,卻是寸步不讓的神色。他狠狠心全說出來:“長平三歲的時候,打了大長公主的女兒,是您偏護下來說她小;五歲的時候,用東西砸了西平侯的長孫,您說她有將門之風;到了八歲以後,哪一個月不在外面同人砸幾下罵一架,欺負別人是她的家常便飯。”

紫檀木椅子的霍山王,心中一點一點冷凝。世子是不能再忍的神色,帶着苦口婆心來數落長平的不好:“十二歲,把要同清源王定親的鄒家長女打了一巴掌,就是因爲您和伍氏一直灌輸她要嫁給清源王。清源王寵愛的那個宮女,也是長平無事就尋釁的。哪一年她不惹事情?”

“世子,這是你妹妹,她吃了這十多年的苦,”霍山王老淚縱橫。世子半點兒不心動,焦躁道:“她遠嫁,是她宮中要害當時沒有成親的安平王妃,纔會上了人家的道。父親您就沒有發現,每次她要害人,她就上人家的當!

第一次私自回來,是宰了自己丈夫!這就是放在京裡,也是沒有人再敢娶的主兒!好在扎那還算明理要了她,肯要她就不錯了。我是不喜歡她,我私下裡也看過她!那扎那對她,比格木頓要好得多!她倒好,有了孩子是喜事兒,她又跑回來了!”

“世子,她回來是受了虐待,她身上還有鞭痕。”霍山王再一次弱弱出聲,說話聲一次比一次弱。

世子牙快咬碎,對自己偏心的父親是不堪再忍受:“哪家的女人沒捱過幾下,哪一家沒有三妻四妾,咱們家裡不也這樣!她生在這樣家裡,母親只是個側妃,從小仗着您偏心,橫行無忌不知收斂,這大了吃過許多苦,還是不知道收斂!”

再也聽不下去的世子擼袖子:“把七妹嫁他,我不願意!”七郡主雖然不是世子一母同胞,世子這一次也看不下去了。

他是纔回家,纔到家沒有一個時辰。沒有站住腳,先聽到長平公主的事情。急急進宮去追霍山王,在路上遇到他和項林回來。

把宮中的經過追問出來,世子當然不肯放過:“皇上要降罪,讓長平一個人領去!”世子同長平沒有半分兄妹情,反而同伍側妃倒是有一肚子的怨仇!

如果不是霍山王妃出力,世子早就不是世子。

對於父親用整個霍山王府來保長平,又對趙赦下跪,世子覺得臉色盡失。

一捧積雪從窗戶上打下,把偷聽的雲娘打了一下。她用帕子掩住驚呼,帶着小丫頭悄步退出。面色秀麗年青才二十多歲的她,一側面頰上還有着早上挨霍山王掌摑的紅色印跡。

對小丫頭道:“咱們再去看看別人。”

往伍側妃院子裡來,沒到就聽到又叫又哭的罵聲:“你這個不下蛋的老母雞,”長平公主從來沒有對舞陽郡主好過,這一次回來受到舞陽郡主諷刺,更是不客氣。

舞陽郡主氣得臉發白,項林這一次倒是向着她,是成親後第一次向着她。不過這向着,也不是要說長平。項林是推着舞陽郡主往房中去:“長平小呢,你房裡去,別聽就行了。”

“爲什麼我要不聽,”舞陽郡主對着項林就挖兩把,站在院子裡罵道:“就會惹禍的東西!還以爲自己是公主,什麼德行,還公主!”

雲娘微微一笑,這位公主還是這個性格。可見吃苦全白吃,她也不上去勸。要知道長平遠嫁後,對於這王府裡的個個人,全恨得不行。

老天不會因爲誰吃苦就對她厚愛,只會因爲誰不修正來公平對待她。要是吃苦就要受到優待,那澆糞的老農,應該讓他當皇帝。

“好好的,怎麼又罵起來?”雲娘問院門的人。那人嘆氣:“公主和郡主,是不能見面。”以前只見過一次就這樣,這一次更是互相看不起對方。

長平覺得舞陽郡主不配哥哥,而且她不會生,也不可能去生。舞陽郡主是嚴重鄙視,手刃親夫這已經是漢人倫理中不可接受的事情,在過去丈夫爲天更是讓人覺得大逆不道。再加上她又偷跑回來,不僅舞陽郡主一個人看不起她。

“唉,這事兒可怎麼好。”雲娘若有若無地說過,再問:“側妃呢?”門人老實回話:“出去了。”

雲娘不再多問,伍側妃只能去伍家討主意,就像長平有事情只能回來她不喜歡的王府一樣。

來看貞平郡主,年紀只有十四歲的貞平郡主倒安靜,她坐在明窗下,日光流轉在面容上,是一如既往的嫺靜。

旁邊,是她的母親王姨娘,母女兩個人都是很平靜,見雲娘進來,讓她坐下,讓丫頭倒茶給她。

“郡主的花兒越發的扎得好。”雲娘找着話說。她進門數年,和江陽郡主一樣沒有身孕。別的姨娘還有寵愛,霍山王猶有子嗣在增加。

貞平郡主欠欠身子微微一笑,那神色,好似要去和親的不是她。王姨娘也露出恬和的笑容:“江側妃太客氣,她還小,沒學幾年,哪裡能好了。”

相對於伍側妃院子中的吵鬧,這裡是另外一個地方。雲娘平時和姨娘們相處不多,今天由衷要讚歎:“郡主是個知禮的,不像公主是個吵鬧的。”

王姨娘微側一下面龐,庭院深深,也可以聽到隱約傳來的鬧聲。她是進王府裡的老人,不比伍側妃進來得晚,她淡淡一笑:“吵有什麼用。公主當初那麼受寵愛,也和親去了。”

這幾句話說得平淡,卻滋味濃厚。雲娘怔怔的,一下子聽了進去。丫頭們送上青瓷荷葉有魚的茶盞來,雲娘嚐了嚐茶,也不如自己常用的好。家用還有一半是霍山王妃在管着,雲娘在心裡只說自己不知情。

“我對郡主說,你大了要許親,許到一個良人,是你的好命,許到一個不好的人,也得過下去。”王姨娘彷彿知道雲孃的來意,微微笑道:“側妃不用來勸,那頭人早上我見了,還不到三十歲,生得也還端正,身子壯有些嚇人,是個男人理當這樣。聽說他們愛打人,我說郡主,你嫁過去不惹他,他難道一天到晚沒有正經事情,就和你過不去?”

雲娘笑起來:“說得很是。”

貞平郡主垂斂,只關注自己手中針指,這房中說什麼她好似全沒有聽到。

“反正要嫁人,嫁得近了吵吵鬧鬧我看着反倒擔心,遠些吧,就死了這條掛念的心。”王姨娘說得還是平平淡淡:“皇上賜婚,這是難得的體面,嫁了吧,不管是哪一個,總是要嫁人。”

她輕擡起眼眸,對年青的雲娘看着,又一笑,不知道她懂不懂?

機關算得太乾淨,有如伍側妃,後半生不過如此。伍家一族,世出皇后,當今皇后還姓伍,是長平嫡親的表姐,那又如何?她不是也和親了,而且還讓人恥笑的嫁了一對父子。

別人要恥笑的,不是長平命不好嫁了一對父子。而是這結局,是長平自己造成的。

雲娘來勸人,自己反而受教。走出這房門,對身後關閉上的老藍色織錦半舊錦簾看看,吩咐跟來的丫頭道:“回去送我的茶葉來給她們,再對王妃說一聲,郡主要待嫁,這房裡擺設陳舊的全擺下來。我前兒說門簾子不喜氣不是過年的樣子,換下來的那一個石榴紅染的錦簾,拿來給這裡換上。”

丫頭答應着,隨着雲娘而去。房中,貞平郡主流露出不安,問王姨娘道:“這親事……”王姨娘忍忍淚還沒有說話,外面傳來沉重腳步聲,有人回話:“世子來了。”

世子大步進來,還帶着和霍山王爭執過的餘怒。坐下就道:“七妹你放心,我一定周旋這事,盡力地讓他不答應。”

“他會不答應嗎?”王姨娘還是平靜,昂着頭把貞平郡主剛纔的問話全問了:“郡主和親,嫁妝會有若干,聽長平公主說,他們很窮,窮人得財富,怎麼會不答應?”

貞平郡主不再問什麼,垂下頭再去繡自己的針指。手中的針對着花瓣兒,紮了幾次沒有扎對。再看世子,也是結結實實地愣住。

冰天雪地中,伍側妃坐在馬車中痛哭。她跑了幾個地方,去過孃家,去過宮中求伍皇后,去過幾位能說得上話的地方。

宮中伍皇后處,是冷冷淡淡把長平教訓一通:“太不像話!”孃家,伍老大人半年多飲食減了一半,成天睡在牀上不起來,神智早就不清。安平王府裡,王妃奉旨養胎,早就不見外客。

靈丘王府,靈丘王妃說是去了哪家廟裡,也沒有見到。

諸皇子府上,也去了一個遍。太子妃那裡,是明白着說不見。頌殿下“侍疾”入宮中,齊貴妃和伍氏的關係,早就十分的緊張。

拖着疲倦的身子回來,下馬車時要一左一右扶着兩個小丫頭才能走得動路。二門上,站着柳眉淡掃的雲娘,她面頰上紅腫猶在,她也不回掩飾。

“你有話對我說?”伍側妃實在是累了,不想和她鬥心機,直接問出來。雲娘輕描淡寫:“啊,我來對你說,貞平郡主很識大體,聽到後不哭也不鬧,願意服從王爺之命,你很可以放心。”

語聲消失,這秀麗身子也走開,苗條婀娜的隱去小徑上。

伍側妃再無力氣,也不是她當年欲把王妃拉下馬的年紀。雲娘是霍山王妃所選,是她的族人,對於伍側妃以前的所作所爲,是十分的清楚。

對她三分顏色,伍側妃是可以燦爛的人。

丫頭頗爲難過,低聲道:“這人,沒有半點兒同情心,虧王爺把她當成心尖子寶貝,前兒還誇她心地仁善,說她可以相比安平王妃。”

“同情?”伍側妃眉尖閃過一絲惻人笑容,沒有人會因爲別人可憐而同情人,建立在可憐上的同情,還伴有蔑視。只有自強自立,纔會有真正援助似的同情。

宅院深深不知幾許,白雪地裡,伍側妃走得有些艱難。雖然艱難,也走得頑強,見到自己小院時,她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側妃回來了,姑爺和公主在房中,看樣子,親密得很。”守門的媽媽是伍側妃的老人,眉開眼笑來扶她。

伍側妃心中閃過一絲光亮,覺得身子輕快許多。到門簾處悄悄往裡面看,見房中酸枝兒木的椅子上坐着扎那,他懷中摟着長平,兩個人都面有笑容在說話。

“你說要娶回紇部,我有了偏不告訴你,讓你們全着急去。”長平摟着扎那的脖子,鼻子翹着對天,這都什麼時候了,還是有得色出來。

伍側妃卻看得心花怒放,又聽扎那道:“你呀,讓我擔心。我要是早來一步,還能在路上追上你。”

長平噘嘴:“那你爲什麼來得這麼晚?我雖然不願意被你追上,路上也頻頻看過你,總是看不見,我纔不得不回來。”

扎那沒有說話,只是微笑看着長平。長這麼大還孩子氣的人,長平算是一個。對着委屈的長平,扎那不能告訴她,族人們多麼憤怒,認爲和親公主一次又一次的離開是心存蔑視。他不能告訴長平,自己要先哄好族人哄好母親。

晚來的那幾天,扎那沒有一天是閒着的。

這些話都不能說,扎那只是笑笑:“我不是來了。”

門簾打起,伍側妃和氣親切地進來,是裝着驚奇:“你們在這裡?”長平快樂地跑過來:“母親,他說來對哥哥說聲抱歉,不應該打他。”

“長平,”

“長平!”

伍側妃和扎那同時有了呼聲,長平已經由醫生看過,的確是有了,她這樣跑着,害得伍側妃和扎那都嚇一跳。

長平不好意思地停下來,回手扶着扎那的手,對母親歡天喜地:“他知道錯了呢。”伍側妃更覺得眼前話是趁熱好打鐵,忙讓他們坐下,帶着慈祥和扎那先賠不是:“你別怪你哥哥,他最疼長平,所以沒有容你先說話。”

“他要打我,所以哥哥纔打他。”長平帶着喜滋滋的笑容在旁邊插話。伍側妃嗔怪地看看女兒,再對扎那滿面笑容:“這孩子,我從小就慣壞,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扎那拉長平到自己身邊坐下,道:“我喜歡她。”這句喜歡她,當年來求婚時,就說過一次。那時候,別人全以爲扎那是爲得到頭人之位,所以才這麼說。

今天伍側妃相信了,她要是不相信,也不會有突然生出來的念頭在,她笑得合不攏嘴,對長平先道:“我有話和姑爺說,你出去玩會兒。”

長平正在把玩着扎那項上的綠松石鏈子,很是不樂意:“說什麼,我也要聽。”伍側妃拿她沒有辦法,眼前小兒女情熱氣氛又難得,顧不得長平在不在,含笑道:“我就長平一個女兒,你們不在我身邊,我心裡時時掛念你們兩個人。宮中的旨意你們聽說了吧,在定嫁妝,明旨要到新年裡才下,我想和你商議,我是做母親的心,你是喜歡長平,她又有了,能給你生下兒子來,要是你能進宮陳情說你不要,你們就可以長相廝守,那樣多好。”

伍側妃用帕子拭淚:“看到你們這樣好,我心裡真是喜歡。要是多了一個人去,長平可怎麼辦?”

長平不說話,用她安靜下來時,好似小鹿一樣的眼眸看過去。扎那笑容加深,對着長平看一看,再對伍側妃溫和地道:“不,我會答應。”

“啊?”房中母女兩個人,一起把嘴張得多大!不是剛纔含情脈脈,不是剛纔濃情蜜意,不是……

男人的心,也是海底針。

長平在這裡和扎那溫存,加意兒的討好他,也是存着讓扎那抗旨的想法。現在見他說不,面上的失望難以言表,傷心和難過一一在眸子中呈現,她忍不住問出來:“你說的,我不生孩子纔要娶別人,現在我有了,爲什麼你說話不算話?”

扎那對着她的傷心和難過,心中也被牽動,但是他極冷靜,用平靜的口吻告訴長平,也告訴伍側妃:“我喜歡長平,可是,我們也需要一個能安定的和親郡主。”

長平慢慢白了臉,面上血色一點一點淡去。身子僵直的她忽然暴怒了:“你混蛋!”淚水忍不住流下來的她,大步奔跑出去。

“長平!”

“長平,”

扎那也暴怒了,伍側妃是擔心和關切。長平不理不睬地,還是跑了出去。

伍側妃一瞬間鎮定下來,又恢復滿面笑容,伸手阻止住長身而起的扎那:“有丫頭呢,不會由着她性子來。咱們不能常見面,我想和你說說話兒。”

重新坐下來的扎那,對伍側妃打量幾眼。岳母是個頭髮半花白,眉眼和長平相似的婦人,可以看出來,她年青的時候一定很美貌。

養出長平這樣女兒來的人,扎那也很好奇。

“你要和親郡主,是爲着嫁妝吧?”伍側妃一針見血,和氣地問出來。扎那也不藏着:“是。”和親郡主一般會有鐵器,匠人,作物種子,還有按漢人制度來的大批金銀。當然他再道:“還有顏面。”

草原上一下子和親兩人的,只有扎那一人。他笑容誠懇,說得無起無伏:“我想當草原王。”

“我這裡有長平上次的嫁妝單子,這東西我如數的給你,請你去宮中說不要。你想當草原王,這不是和親郡主能做到的,你得求兵馬。”伍側妃挑起眉梢,一下子變成精明商人。

扎那躊躇一下,如實地道:“那是不少東西。”還有若干的糧食,若干的珍寶。

伍側妃心裡早就算過,她沉着地道:“我讓人開單子,和你商討嫁妝。我盡我能力拿出來,你去宮中說不要再和親。”

扎那微愣,再次無比誠懇地道:“這不是我一個人可以決定的事,我這頭人當得也不容易,我事事,要聽母親和長者的。”

伍側妃心中一沉,也多少反思一下長平的不作爲。她極快地又捕捉到一條理由,說服道:“你要當草原王,就得許多人支持你,我可以,爲你拉一些人馬。”

“安平王如果命章古讓我一步,那就好辦得多。”扎那還是穩紮穩打,一步一步說出來。伍側妃有些束手無策,安平王是隻願意霍山王府衰敗,不願意霍山王府興旺的人。

她心中沒有底氣,嘴上卻是答應得乾脆利落:“你給我時間,我和安平王妃說得上話。她最近有了避生人,新年宮宴上,總會出來一次。”

扎那眼斂垂下,對着地面沉思片刻,才淡淡道:“好。”

轉眼是新年,鞭炮聲大作,炸出無數飛花。瓊雪夾着紅炮紙,從房頂到地面,全有喜氣。宮門大開,百官們大多嶄新朝服,邁着方步往宮中去行禮。

命婦們花枝招展着,頭上全是誥封的珠冠,顫巍巍地去往皇后宮中。

大紅宮門下,一乘軟轎分外顯眼。四個有品級的太監擡着,從宮門緩緩而入,兩邊還有侍衛們相送,在轎後,纔是這轎主人的家人。

“這是誰?”隨霍山王妃入宮的江側妃雲娘好奇的問出來。頭髮已全白的霍山王妃露出一絲笑容,慢慢道:“安平王妃。”

雲娘不服氣,低聲道:“難怪王爺要對安平王行禮,這也太跋扈。”見身邊命婦們中,有人恭敬欠身施禮,雲娘更是不悅:“這逾越了吧。”

這彩幔繡簾的軟轎,真是讓人看不順眼。這安平王妃,簡直是離譜。

霍山王妃對出列行禮的命婦們看着,慢慢對雲娘道:“聽說她在安平王封地上受人愛戴,現在傳言竟然是真的。雲娘,你隨着我,不要失禮。”

側妃並不是時時可以進宮,伍側妃以前常進宮,是她來拜伍皇后。霍山王妃看出雲孃的不快,招呼她一聲後道:“你要和她學一學。”

安平王妃的軟轎雖然行得不快,也比緩慢行走的命婦們要快,不多時,後進來的安平王妃拋下這一行人,轉過垂花門先行一步。

命婦們中,當然另有人問:“這是哪一位?”太張揚了。就有人低聲回答:“安平王妃。”這就沒有人再說話。

雲娘只覺得肺可以氣炸,這不是顯擺,這是踩人一頭。安平王后來居上,已經踩在霍山王頭上,安平王妃這樣入宮,就是擺明壓着別人。

腳下雪還滑,身邊北風飄。看看前面走的,長公主們,皇叔府上女眷,皇子妃們,不是也在步行。獨她,坐着舒服的軟轎,就這樣進了宮。

唐代的虢國夫人在宮中騎馬,當今的安平王妃在宮中可以乘轎。雲娘在心中惡毒的罵過真姐兒,也不覺得心中解氣。

對着雲娘變了的臉色,霍山王妃低聲道:“收心。”她安詳地走着,不爲北風所動的樣子。安平王妃這樣入宮,就是安平王在昭示別人,他的身份在諸王之上。

他生怕別人不知道,來上這麼一齣子。

也有命婦們在低聲道:“是皇后和貴妃的恩典,許王妃這麼入宮。”霍山王妃莞爾,面上看不出來一絲一毫的嫉妒,只有心中是腹誹的,就是恩典,也理當辭去。

“說王爺辭了,卻辭不去。”說這話的,全是安平王治下的命婦們。她們是輕笑,面色飛揚着,格外有神采。

雲娘心中冷笑,安平王盡力的表現自己,宮中當然要給他體面。就辭,肯定辭不去。

走的,當然比轎子慢。命婦們到皇后宮中,安平王妃已經朝見過出來。皇后身邊的女官們送出來,孟夫人殷勤送上真姐兒的雪衣,手忽然停下,王妃手上拿着的絲帕上,繫着一個小小的香囊。

那香囊淺金色,以金線繡成,上面有麒麟還有芝草,這個東西,是孟夫人手繡而成。她呆若木雞,這是給王爺的,怎麼會到王妃手上。

難道自己看錯了,想再看一眼時,丫頭們不滿意她的耽誤,含笑接過雪衣來給王妃披上,一會兒還要去齊貴妃處,可不能在這裡候着這位夫人發呆。

安平王妃被雪衣裹緊,她手中絲帕也被裹在雪衣內,孟夫人愣愣着,看着王妃含笑對進來的命婦們一一頷首,再扶着丫頭的手走出去。

那香囊,怎麼會到王妃手裡?

命婦們趕到齊貴妃處,見安平王妃已經坐在那裡談笑風生,齊貴妃正在對她說生孩子的事情:“我生第三個公主時,年紀也和你差不多大,你不用擔心,你還沒有到三十歲,這孩子,還是好生的。”

坐在那裡的安平王妃雍容華貴,手指纖纖握着自己腰間的荷包把玩着,齊貴妃的女官黃夫人心中又是一跳,這荷包上珠子,好似自己送給王爺的。

見來的人多,真姐兒起身先告辭:“貴妃說舊年裡那梅花更好,我去看一看。”齊貴妃笑容可掬:“去吧,你小心着,你這有了身子,我閒時見到王爺問他,不知道多擔心。也是的,這兒子不愁多,女兒也要有。看我的三公主,就是最會疼我的一個。”

三公主適時撒嬌:“母妃,那我要您的東西,你也不給,不是我要,是您的外孫子要呢。”齊貴妃笑聲不斷,撫着她對真姐兒道:“你看到了,這女兒,就是要這樣的好,雖然總猴我東西不好。”

三公主是和真姐兒差不多年紀的人,對真姐兒道:“你先去,一會兒我來找你,告訴你怎麼防着人猴東西。”

真姐兒笑着起身來行禮告別,命婦們全聽得清楚,齊貴妃慌忙地命人:“快扶住,這月份不行禮的好。”

這話真姐兒不能當真,還是行了禮,齊貴妃又命自己的宮女:“送王妃去看花,今天有好宮點,已經進來了,多玩一會吧,想着你這幾時悶在家裡,肯定沒有好好的玩。”

再命餘下命婦們時,這中間也有孕的,齊貴妃就沒有這麼客氣禮遇,只是受了禮,就讓她們離去。

能留下來的,是幾位大長公主,幾位公主,幾位皇子妃們。

雲娘出來心中憤怨,她對霍山王是真心的愛戀,一心只爲霍山王想。王爺爲長平給安平王下跪,從世子以下的小王爺們,全覺得顏面盡失,從此矮上安平王府一頭。

在宮中,又遇到不平等待遇,江側妃心中難過,覺得這世上不平,黑不見底。

這一仗打下來,不是安平王一人之力,是碰巧他先遇到敵軍,他先打贏了仗了。可憐王爺諸般辛苦,幾位小王爺盡上戰場。到頭來,暮年落於安平王之後,雲娘想着霍山王這幾天夜不能眠的模樣,眼中要滴下淚來。

她獨自在散心,見匆匆行過兩個擡着食盒子的太監,含笑問一聲:“這是送到哪裡去的?”太監們見她服色,停下來回道:“是皇后賞給安平王妃的。”

再行幾步,又是齊貴妃賞給安平王妃的宮點。

兩宮難得見一回真姐兒,盡皆表示關懷。

雲娘更覺得不平,信步隨在他們身上走去,見觀梅的高臺上,命婦們簇擁着安平王妃在其上。她們恭敬的神態讓雲娘懊惱,她自覺伴在霍山王身邊,戰場上也出生入死,卻沒有得到這樣的愛戴。

天下人的眼裡,都是看身份的。雲娘這樣想着,慢慢上高臺來。

和真姐兒見過禮,見她並不坐下。迎風而立,在高臺上往下看花。命婦們含笑相勸:“仔細閃了風。”真姐兒笑語:“難得出來一回,我要細賞。”

高臺下,有夫人們在。她們身上脂粉和頭油味兒,真姐兒一一的聞過來。做出這樣無聊的舉動,是真姐兒實在皮癢。

趙赦雖然不再會夫人們,隨着他漸高的權勢,夫人們更是雪片似的送信來。剪頭髮的不止一個,真姐兒自以爲小鼻子尖,在這裡聞一回。

命婦們全笑吟吟,這裡面有不少,是王妃親自做媒的命婦,她們對真姐兒,是發自內心的尊重。

陸重元夫人親手放下紗幔,怕真姐兒不喜歡,對她陪笑:“看風吹了,王爺要怪我們不經心。”真姐兒翹首在分辨頭油味兒,對她笑一笑,又去看夫人們頭上的簪子,送來的有對簪中的一隻,還有一隻在哪裡。

聞了一時看了一時回過身,見趙赦帶着責備,含笑看着自己。真姐兒笑靨如花:“表哥,給我打彩頭去。我相中了的,都告訴小子們了。”

“我來看看你,你就在這裡吹風。過來些,安生坐着賞花。”安平王招手命真姐兒:“這許多人陪你,還不知足。”

真姐兒笑得偏着頭,知道自己心思被表哥看了出來。命婦們爭着來相扶,見王妃坐下裙邊猶卷,三、四位命婦爭着來理。大家環佩碰到一處,彼此一笑,再爲真姐兒洗手去松瓤皮,拿小錘子敲胡桃。

安平王在,雲娘應該可以走了。她氣得一步也走不動,不知道哪裡來這些會阿諛奉承的夫人們。又想安平王甚是風流,這些人奉承王妃,莫不是想接近王爺?

想着風流人,孟夫人就來了。她心中不安,一心要來看香囊。和幾個夫人們約着出來,一共來見王妃。

見王爺在,更是要來纔對。大家重整衣衫,盡顯出風流姿態上來。對王爺王妃行過禮,孟夫人心中只是“怦怦”跳。這一次看得真,王妃手中把玩的小香囊,就是她自己手繡的。

真姐兒悠悠閒閒提議:“這裡有許多人,咱們投壺吧。”

別人不樂意也沒有辦法,命婦們當不得這一聲,七手八腳把壺拿來,再把箭送到真姐兒手上,還有兩個人,站在壺前候着給王妃取箭。

丫頭們,這一會兒全退後,攬不到差使在手上。

舉起箭來,真姐兒歪着頭問趙赦:“猜猜我會不會中?”趙赦目測一下準頭兒:“歪了吧。”真姐兒不服氣:“是嗎,我偏投一下中的。”一箭出去,果然歪了。

有人拾箭,也有人拍手喝彩:“不遠矣。”真姐兒還是歪着腦袋調皮的神色,催促趙赦:“不遠呢,可以得一個彩頭兒,表哥去給我打一個下來。”

“你慢慢投,一起打給你。”趙赦滿口答應。夫人們盡皆吃味兒,都有醋意。真姐兒得了這一句,笑逐顏開地道:“好。”

身邊素手數只上明明有箭送來,真姐兒不取,把手中香囊握起,對着那壺投去。只聽“叮噹”一聲,再就數聲脆響。

孟夫人心中跳了好幾跳,那上面了墜的玉塊,不是絕好的,也是水頭不錯的。眼見得摔了這樣一下,就有碎玉掉下來。

唉,那可是人家挑燈夜繡,要配色要挑選,才繡出來的絕佳香囊。孟夫人對趙赦幽怨看去,見他滿面笑容,只看着自己妻子,還在誇她:“這一下投得好,再來一次好的讓表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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