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上巳節有個古老的習俗,“仲春之月,令會男女,於是時也,奔者不禁,若無故而不用令者,罰之。司男女之無夫家者而會之。”

這是公然讚許男女互贈信物私定終身甚至野合,不過大漢朝弘揚貞節,這種奔爲妾的行爲是不鼓勵的,保留了高禖、祓褉、曲水流觴等活動。

何輕語跟衆女眷閒聊後,才知道太后舉辦這個羣芳會就是爲了應這個習俗,當如不是讓男女野合,而是來做媒。不僅要給新鮮出爐的科舉三甲做媒,還要給朝中尚未訂親的官員選妻。

何輕語聽了,很是無語,她已嫁人,家中既沒有待嫁擇婿的女兒,有沒有適齡娶妻的兒子,這個集體相親大會,她來做什麼?來看帥哥?她家裡就有,何須勞師動衆到上林苑來看?來看美女?目光一掃,美人倒真不少,千嬌百媚、環肥燕瘦、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這次進宮赴宴的小姐們,她們父兄最低官級是五品,所以好些人是何輕語第一次見。

各府的小姐們都知道這次羣芳宴的重要性,費盡了心機,打扮得花枝招展,翠柳眉間綠,桃花臉上紅,端是人花相映,人比花嬌。

“太后娘娘駕到!”

“淑妃娘娘駕到!”

“麗妃娘娘駕到!”

內侍扯着尖銳的聲音道。

衆女眷停下了交談,等太后和兩妃在正位上坐下,才跪下行禮。太后雙手一擡,道:“平身!”

衆人端起茶杯,笑盈盈地道:“今日哀家設羣芳宴,是想要和諸位王妃內眷們多多親近親近,如今我大漢國勢如日中天,國泰民安,四海昇平......”

太后一連串的成語和頌詞,聽得人昏昏欲睡。何輕語舉帕掩脣,將呵欠強忍下去。說吧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就是各府小姐表演的時候,太后要她們在一刻鐘的時間裡繡出一枝並蒂蓮。

不參與表演的衆外命婦,就陪着太后和兩妃閒話家常。何輕語優雅地坐着喝茶,低眉斂目,不肯多說一句話。她不想引人注意,可偏有人一直盯着她不放。

“汾陽王妃。”齊婉凝喊道。

何輕語擡眸,淺淺一笑,禮貌地回了句,“麗妃娘娘。”

“本宮聽聖上說,王妃那日在公主府中,一曲《蝶戀》震驚四座,不知道今日本宮可有幸聽王妃彈奏一曲?”齊婉凝目光灼灼地看着何輕語,脣邊帶笑卻不及眼底。

“妾身自那日後,就起誓,從今往後只爲夫君一人撫琴,還請麗妃娘娘見諒。”何輕語直視齊婉凝,拒絕的直截了當。

“汾陽王和王妃還真是鶼鰈情深啊!”齊婉凝語帶嘲諷地道。

“女兒家所求的不過是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汾陽王妃有這樣的心願,是再正常不過的。麗妃娘娘,待皇上也定是如此吧!”博陵王妃插嘴道。

“張敞爲妻畫眉,媚態可曬;董氏爲夫封發,貞節堪誇。冀郤缺夫妻,相敬如賓;陳仲子夫婦,灌園食力。不棄槽糠,宋弘回光武之語;舉案齊眉,梁鴻配孟光之賢;鮑宣之妻,提甕出汲,雅得順從之道;齊御之妻,窺御激夫,可稱內助之賢。如今汾陽王妃只爲汾陽王一人撫琴,都是效仿這些賢妻。麗妃娘娘,常言道:夫義自然妻順啊!”東甌王妃出言道。

齊婉凝敢惹何輕語,一是仗着宮妃的地位,而是欺負何輕語年紀比她小,根基淺薄,不敢當面頂撞她。現在博陵王妃和東甌王妃同時出言相幫,她不好再繼續爲難何輕語,乾笑了兩聲,扭頭去尋和子說話。

何輕語雖然不懼齊婉凝,但還是很感謝博陵王妃和東甌王妃爲她解圍,含笑舉杯向兩人致謝。兩位王妃也笑着舉杯與她迴應。自從常山王被誅,讓三王關係更緊密,她們都很清楚要想保住這權勢這富貴這性命,就要輔車相依,共同進退。就算齊婉凝只是無傷大雅的挑釁,她們也要表明態度,別以爲三王好欺負。不過是個小小的二品內命婦,就膽敢欺負堂堂一品外命婦,真正是豈有此理。

一盞茶的功夫,衆位小姐們的並蒂蓮都繡好,呈上來給太后既兩妃看。三人看後,傳下來給衆命婦看,何輕語雖不愛動針線,但她的女工是下過苦功夫練過的,一刻鐘的時間足夠繡出一幅並蒂蓮。這些小姐因爲太過緊張,繡出來的並蒂蓮,有的錯針,有的漏針,有的斷線未藏好,有的連顏色都配錯了,輕笑搖頭,把它們放回宮女捧着的紅漆木雕花盤裡。

女工不盡人意,太后宣佈第二項表演:“今日是上巳,流觴賦詩是舊俗,今日就以‘桃花’爲題,以三江或三餚爲韻,一炷香爲限,你們賦詩一首。”

女官一聲令下,點上清香,衆府小姐們在條桌前站立,略一沉吟,提筆寫詩。一炷香之後,卷子都齊了上了,送到了太后面前。

閨閣詩不過是小兒女的情致,很快命婦們都看完了。衆位小姐因剛纔女工沒稱太后意,在這詩作上就感到非常的緊張,大多人俏臉發白,有些人的眼中更是隱隱浮現淚光,只有少數人看上去還算鎮定。何輕語同情地嘆了口氣,這相親大會的主辦方規格太高,壓力倍增啊!

“各位小姐的詩又有特色,我朝閨秀之中,有這麼多飽學之士,哀家很是歡喜。”詩作又送到太后面前,太后拿出一張,“‘上林苑桃香隨屐,羣芳宴容映飛丹。’這韻用得好,哀家喜歡,傅婧兒小姐不愧是翰林學士之女,家學淵源。快上前來,讓哀家看看。”

傅婧兒含笑帶羞,蓮步輕移,上前跪在太后面前。

“起來,讓哀家好好看看。”太后拉起傅婧兒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眸光微閃,“是美人兒,不過這容貌哀家瞧着有幾分眼熟。婧兒啊,哀家以前可曾見過你?”

“回太后娘娘的話,小女今日是第一次晉見太后娘娘。”傅婧兒柔順地回答。

齊婉凝笑道:“母后,您瞧着她眼熟,是因爲她的容貌和汾陽王妃有幾分相似。”

“你這麼一說,倒真是如此。”太后笑盈盈地看向何輕語,“汾陽王妃,你也賴瞧瞧,這個婧兒就像是你妹妹。”

良妾稱嫡妻也稱姐姐,太后口中這妹妹會是什麼意思?不言而喻,何輕語看了眼那個容貌與她有三分相似的傅婧兒,微微垂瞼,眸光微凝,寒光閃過,起身道:“妾身母親只生妾身一人,妾身福薄,沒有這樣的姐妹緣。”

不管太后是不是要把傅婧兒指給言庭羲,何輕語都暗示她絕不會同意讓人進府喚她姐姐。衆命婦身爲嫡妻,沒有一個原因要這樣的妹妹,感同身受的微微頷首。

太后神色不改,正要說話,齊婉凝卻先開了口:“母后,汾陽王妃是一品外命婦,這傅家小姐的父親只是個五品官。”

這話說的直白,挑撥之意太過明顯。太后臉色一僵,話到嘴邊說不出口。何輕語深知辯解的話不能說,倘若她說沒有嫌棄傅婧兒,願與傅婧兒做姐妹,太后就會順勢將傅婧兒指給言庭羲,到時就稱了她們的心,如了她們的意。何輕語冷冷一笑,抿緊雙脣,穩穩地坐在位置上,擺出清者自清的姿態。

傅婧兒低頭不敢言語,太后、麗妃、汾陽王府,她一個都得罪不起,何況她也無意給汾陽王當姬妾,放羊王妃的悍婦之名,南京城內人盡皆知,如今還有誰敢進言家門?

“妾身以爲當官只要能爲皇上分憂,就都是好臣子,這官大官小也不必那麼在意的,只要用心當差,自會晉升。”東甌王妃笑,“太后娘娘,妾身這麼說可對?”

“東甌王妃所言有理。”太后盯了齊婉凝一眼,不該插嘴的亂插嘴,這後宮是要好好整頓整頓才行了。

這時,一個女官走了過來,道:“啓稟太后娘娘,皇上和諸位大臣已經到杏園,請太后娘娘移駕。”

“別讓皇上他們久等,我們過去吧!”太后欣然起身,傅婧兒的事就此揭過,再無人提起。

太后在前,兩妃相伴左右,衆女眷隨後,沿小徑逶迤前行,去往杏園。杏園內種有近百株杏花,三月正是杏花花期,滿院繁花綻放,花香怡人。在院中人工開鑿了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杏樹依水而栽,清水繞着杏樹,岸上花朵,水中花影,各顯芳姿。在小溪的兩邊還依勢建有精緻的長廊和水榭,更添雅趣。

天順帝身穿明黃色龍袍,金冠束髮,袖手立於長廊上,見太后率衆女眷緩緩來,薄脣微揚,看到了人羣之中的何輕語,眼中一亮。見何輕語身穿月白色繡杏花宮裝,人清雅如月,俏臉上淡妝勻粉,纖纖細腰不盈一握,風姿綽約,飄逸如仙。

“母后!”天順帝笑着迎上前去。

“勞皇兒久候。”太后笑着把左手伸給了他。天順帝扶着太后的手,衆女眷向他行禮。衆男子向太后行禮。

“平身!”天順帝道。

“免禮!”太后擡了擡手。

在天順帝身後那羣人中看到謝柘,何輕語不覺得意外,謝柘今年已有二十四歲,還未娶妻生子,謝朱氏早就盼着他早日成親。雖然今日羣芳宴,謝朱氏因在外地沒能趕來參加,不過謝柘要是能相個娘子回去,謝朱氏肯定樂見其成。

可在那羣人裡看到呼延寒衣,何輕語就感到非常詫異,他不是要娶蒲莎爲妻,爲何還在這裡出現?難道他要享齊人之福?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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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順帝等人在東杏榭就座,太后領女眷去西杏榭,兩榭相距數米,中間由平橋相連。

今日羣芳宴上的十二道菜餚皆以花爲名,牡丹湯、桂花魚、荷葉蒸雞、桃花魚肚、玉蘭豆腐、餞百合、梨花蝦仁、杏花慄米羹......造型精緻,菜香四溢。觥籌交錯,絲竹聲聲,暖暖的春風一吹,就不醉人人自醉。

“嘔!”菜剛入嘴,齊婉凝掩脣作嘔吐狀。

“這是怎麼了?”太后不悅,沉聲 問道。

“母后,這菜有股腥羶之氣,妾身聞着難受。”齊婉凝難受的皺緊雙眉,話剛說完,又“嘔”地一聲,將先前吃的糕點全吐了出來。

“妹妹這是怎麼了?是不是着了涼?”和子關心地問道。

齊婉凝胃裡難受,緊緊地抓着衣襟,不住地乾嘔。宮女上前遞帕子。

“麗妃娘娘許是害喜了。”有人輕聲道。

太后一聽這話,道:“快去那邊把呼延大人交來。”

“妹妹月信來了沒有?”和子問道。

齊婉凝吐得眼淚都出來了,接宮女遞來的帕子淨面,聽她問,想了一下,搖了搖頭。

天順帝和呼延寒衣一起過來了。

呼延寒衣爲齊婉凝診了一會脈,道:“恭喜太后、恭喜皇上,恭喜麗妃娘娘,是喜脈,麗妃娘娘已有一個月身孕。”

此語一出,太后喜出望外,笑容滿面,天順帝子嗣艱難,這麼多年一直無所出,她煩憂許久,今日總算有喜訊傳來,真是老天保佑。

天順帝是第一次當父親,頗有些欣喜,道:“婉凝,你今後就別出來走動,好生在宮裡調養身子。”

“妾身謝謝皇上關心!”齊婉凝面泛紅暈,嬌羞地微低頭,臉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幸福笑容。

衆女眷上前來恭喜三人。東杏榭的官員們聞訊,也過來恭喜三人。折騰了一番,重新入座。

“皇兒,麗妃身懷有孕,就不要在這裡坐着吹風了,你陪她一起回宮去吧!”太后慈祥地笑道。

天順帝遲疑片刻,看了一眼何輕語,見她並沒有看着這邊,而是側着身子跟博陵王妃說着什麼,眸光忽沉,道:“母后,朕送婉凝回宮,一會再過來。”

太后知道天順帝是爲誰要再過來,道:“這裡有哀家和淑妃,你就多陪陪麗妃,別過來了。”

“母后。”天順帝笑,“朕這冰人總不能只當了一半就不當了。”

太后臉上露出一絲無奈,她本想借着麗妃有孕這事,讓天順帝改變主意,不要再執着於何輕語,可現在看來,這子嗣也比不上何輕語。

“母后,那妾身就隨皇上回宮了。”齊婉凝用手撐在腰後,緩緩地站起身來。

等帝妃出了西杏榭,宴會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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