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玥雖洗清了罪名,可到底留下了污點,皇清城裡雖忙碌,可誰人不閒話,將這作爲茶餘飯後的談資,不過沈嘉玥並不計較,聽到也不過一笑了之,所幸她的手傷未痊癒,除了晨昏定省外,她甚少出門。
一大早起身,梳洗畢。換上一身五彩紗織衣裙,三千青絲緊緊綰就高鬟,鬟上嵌着各色水晶,五彩繽紛,耀眼奪目,項上珍珠圈與之相比,反失了顏色。無論何時,沈嘉玥總是很美的,讓人移不開眼,今日更添一抹光彩色,佔盡風華。
見請安時辰差不離,領着一衆宮人往鳳朝殿而去,以往沈嘉玥出門只帶一二位貼身宮女,如今倒擺足妃位應有的排場,出入舒蘭宮總有一衆宮人簇擁着,增了氣勢。以往沈嘉玥只坐轎子或是步行,從未坐過妃攆,生生失了惠妃娘娘的威嚴,可如今但凡出舒蘭宮,她只坐妃攆,不再坐轎子和步行。宮人們見着妃攆便要跪下無聲行禮,而看見轎子或妃嬪步行,只遠遠背過身便好,連禮都不必行。
從前沈嘉玥只覺得這些事繁雜,也總覺得有些狐假虎威,未曾放在心上,現下出了這些醃臢事,她倒看明白了許多。
皇清城等級森嚴,轎子只能由一宮主位及以上妃嬪才能坐,而妃攆卻只能由九嬪以上妃嬪才能坐,故而沈嘉玥是皇清城唯一一位有資格坐妃攆的妃嬪,而妃攆因妃嬪等級高低亦有所不同。
皇上坐龍攆,太后、皇后坐鳳攆,長公主、公主坐公主攆,但長公主、公主一般很少坐攆,大長公主因輩分和年齡關係是有資格坐攆的,可本朝還未曾有活着的大長公主,故而公主攆形同虛設,皇子攆亦很少動用,只妃攆倒不是形同虛設的,不少妃嬪爲着面子或是威風,到了九嬪及以上位分時都會用數次,待無趣後漸漸也不再用了。
沈嘉玥穩穩當當坐在妃攆上,望着底下無聲行禮的宮人們,嘴角揚起一抹燦爛如花的笑意,這讓她更滿意現下的時日,難怪人人都要爭,人人都要搶,爭高位、搶那個位子那個人。低頭望着身側的如梅,笑道:“如梅,從前我倒不覺得坐妃攆的好處,如今卻也明白了!”
聲音雖輕,如梅也聽入耳,明白她的意思,只覺如今的娘娘與以往不同了許多,若不是私底下的娘娘還是從前的樣子,她便要懷疑娘娘的身份了,緩緩道:“那是娘娘從前懶怠不坐妃攆罷了,如今出入坐攆,自然不同了許多。”話中有意,“妃攆再好,娘娘也別忘了那頂轎子啊!”
沈嘉玥自然知道何意,含笑道:“未曾忘卻,也不敢忘卻。”不想失了本心,也不敢丟了本性。
路過繁花園,擡攆的宮人遠遠見皇上行來,穩穩落攆,壓攆,只等着沈嘉玥下攆,可沈嘉玥一動不動,壓根不想下來。
如梅知道沈嘉玥此時還沒做好準備,心裡的準備,可事情臨到頭,不想也要想,不行禮也是一條罪名啊,如今的娘娘已經經不起任何的罪名了,輕聲提醒道:“娘娘,聖上來了!”
沈嘉玥起身,下攆,假意嗔怪道:“都是你,叫我歇息歇息,你瞧皇上來了,若是迎駕遲了,可不要怪你了!”
如梅忙跪下道:“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想着今日娘娘總睡不安穩,趁着這會子功夫歇一歇也是好的,不知聖駕將至,未曾早些提醒娘娘,奴婢錯了,請娘娘恕罪。”
沈嘉玥含笑拉她起來,“我可不罰你,罰了你,你自己倒是不心疼,我可要心疼了!”
繁花園來來往往的宮人不少,自然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皆嘆惠妃娘娘心腸好,對宮人們也好,可惜好人未曾有好報。
皇上穿着一件淺紫底繡雙龍戲珠常服,腰間玉帶懸着一把摺扇,身後跟着寒瀧和一個小太監,寒瀧爲皇上撐着傘,擔心皇上曬到。
沈嘉玥待皇上走近,方纔行禮,道萬福,“妾請皇上安,皇上萬歲。”鬟上各色水晶隨着沈嘉玥福身而動,映照着她佳麗美豔之貌。
皇上心底一轉,散着無數柔情蜜意,親扶起她,憐惜道:“你身子還未好,不必多禮。”又問道:“怎的也不撐個傘?”
沈嘉玥從前或許還會心中甜蜜,如今也不是不高興,只是不知道還如何面對,靨鋪柔笑,道:“回皇上話,臣妾並不覺着熱,現下日頭也不是很猛。”
皇上不再看她,眸光望着別處,似乎憶起什麼,道:“也是,朕倒忘了你一向畏寒,卻是不怕炎熱的,東宮時的夏天去碩澤行宮避暑時你總會推託,五次裡有三次是不去的!”
碩澤行宮,東宮避暑行宮,六月末至八月初,太子舉家往碩澤行宮避暑,至八月十五前返回東宮,過中秋。而冬天則去謙澤行宮。
沈嘉玥含笑稱,“是,皇上。”
皇上也不知該說什麼,可這樣兩人都不說話也不是一回事兒,當着衆宮人面更不大好,只好搜腸刮肚,找話頭,望着她問道:“你去鳳朝殿晨昏定省?手傷可好些了?”輕輕握住她的手,仔細瞧,自己曾暗招太醫詢問過她的傷,太醫支支吾吾,他心裡也有些數了,只怕很難好,只剩下心底一片愧疚。
她陪了自己也快五年了,不管是東宮還是皇清城,她一直都沒有變過,變得是旁人,很多人都變了,連自己都變了,可只有她,只有她沒有改變。到頭來卻如此對她,讓她受盡欺辱,連向家人訴說都不能,讓她成爲別人口中的笑柄。唯一一個入過宮正局受過刑的妃嬪註定要成爲她一生的污點。當日的自己怎的就稀裡糊塗下了這樣的旨意,爲什麼沒爲她想過,想過她的往後。後來她出了宮正局,自己也未曾踏入舒蘭宮一步,未曾去看過她,並不是厭棄她,更多的是愧對吧!
沈嘉玥趁皇上不備,後退了一步,她的手自然而然落下,她並不覺難過,而是一種掙脫後的舒暢,福身道:“多謝皇上關懷,皇后娘娘命太醫精心治療,好了不少。臣妾確實要去鳳朝殿請安。”
皇上的手還擡在空中,見狀落下,有些小小的失望,可一想自己本就不喜歡她,便也釋然了,肅然道:“說了不少話,朕還要去藏書殿,你也還要去鳳朝殿請安,就不說了!”
沈嘉玥見皇上大步流星的離開,忙行恭送禮,“臣妾恭送皇上,皇上慢行。”待做足禮數,才上妃攆往鳳朝殿行之。
至殿門,見衆妃嬪皆早早到齊,皇后一身牡丹裙,雍容華貴的坐着,下首妃嬪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皇后面前倒也不敢放肆。
沈嘉玥心內大驚,忙急急入內,跪下道:“臣妾給皇后娘娘道萬福,臣妾來遲,還望皇后娘娘恕罪。”
柳婉歌自降位後一直以爲威脅之事乃沈嘉玥告密,心內大恨,可又沒什麼把柄,現下見她來遲怎會錯過機會,早在沈嘉玥未來前,說了不少話皆暗指沈嘉玥不敬皇后,如今又小聲說道:“惠妃娘娘怎的遲來了?莫不是學從前安婉儀的例?”
安婉儀鄭媚兒的下場,在坐的妃嬪都是知道的,以往都不敢提她,生怕惹怒皇后,如今聽她這樣說,皆掩帕笑之,有些略得寵的妃嬪大膽的笑出了聲。
高徽音見狀又想着踩上一腳,冷笑說:“惠妃娘娘莫不是受刑受傻了吧?”
沈嘉玥身後的如梅伶牙俐齒,想着反駁,卻被沈嘉玥制止,可沈嘉玥毫不示弱,笑如一朵玫瑰,嬌豔欲滴卻佈滿尖刺,道一句,“本宮受過刑仍是惠妃,你未曾受過刑卻從貴嬪降至末等選侍,你若去宮正局受一下刑,只怕會復了你的貴嬪之位呢!高選侍可願意去?”又不屑的瞥一眼柳婉歌,說道:“貞嬪倒是愈發伶牙俐齒了,只是這齒未免太伶俐了,安婉儀?貞嬪莫不是糊塗了吧?宮裡何時有這個人了?鄭氏已被皇上下令玉牒除名,怎麼如今又來了個安婉儀?難怪貞嬪會一下子從婕妤降至嬪位,恐怕貞嬪這張嘴要付多半責任,本宮知道宜巧公主很是安靜乖巧,想着幸好沒學她母妃的那嘴皮子,若學了豈非讓她來日的夫家貽笑大方。”
高徽音和柳婉歌哪敢再多言,只生着悶氣,不說話。
衆妃嬪倒白白看了場好戲,皇后方纔說道:“起來吧!你身子剛好,不可久跪,遲點也無妨。”又道:“不過不可有下回。”
沈嘉玥這才鬆了口氣,做足禮數,“謝皇后娘娘,臣妾必不敢有下次。”
待沈嘉玥起身入座,皇后開口,“過幾日便要去華陽行宮了,皇上說了有女兒的妃嬪去,嬪主以上可以去,可也不能全去。往華陽行宮名單,惠妃你明天定來予本宮看。去的妃嬪,一宮主位以上妃嬪能帶四名宮人,其餘妃嬪帶兩名宮人,太后娘娘也要去,名單還未定下,你們可以先收拾行裝。”
“是,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