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男生聽後，馬上跑去叫人。
不一會兒，張宏發來了：“校長，莫囉事吔？”
“你聞一聞。”澤元把一碗米飯送到他面前。
張主任聞聞，皺起眉頭，不情願地說道：“有黴味，是陳年老米。”
澤元指着桌子上的八菜一湯，問道：“張主任，算一算，這桌菜應該值多少錢？”
張主任裝模作樣算了一下，小聲答道：“大約是二十到三十個銅板。”
“不對，張主任在瞎算，校長，同學們早算過啦，頂多值十個銅板。現在菜便宜得很，二個銅板一大筐蘿蔔。”一個瓜子臉的女學生說道。
澤元沒言語，看着張宏發，只見他額頭上冒出了黃豆粒大小的汗珠。
澤元問道：“張主任，就照今天這桌飯菜，你估算一下，一桌八個人每月伙食費該是多少？”
張宏發額頭上的汗珠叭嗒叭嗒滴了下來，“一天能吃五十，一個月一千五百……”
“學生每個月交多少伙食費？”
“一塊大洋”張宏發兩眼不敢正視澤元，而是左顧右盼，希望有人能救場。可是周圍全是怒目而視的學生。
澤元心中已經有數了，異常平靜，和藹地說道：“張主任，這一桌八個人每月交八塊錢的伙食費，你每個月只給他們吃一塊半的飯菜，餘下的六塊半。全校學生五百三十四人，六十七桌，總共餘下多少錢？”
“四百三十六塊！”周圍的學生齊聲喊道。
學生們見校長親自來檢查伙食了，興奮地放下筷子都圍了過來，紛紛嚷開了。
“校長，食堂這幫傢伙盡剋扣學生伙食，貪污兇得很！”
“一定要把學生伙食帳查清楚！”
有人振臂高呼起來：“反對剋扣伙食！嚴懲貪污分子！”
羣情激動，把張宏發推來搡去。張宏發嚇得面無人色，雙手亂搖，分辨道：“校長，校長，伙食不屬我管，是牛二，從採購結賬到做好，都是牛二管。我根本不管伙食的賬目。”
不知道是哪個同學把牛二從廚房裡拖了出來。牛二披一件說白不白髒兮兮的單衫，腆個大白肚子，嘴裡還罵罵唧唧：“拽莫囉呀，老子又沒犯莫囉事吔。”
學生七嘴八舌地講道：“校長，食堂的錢糧都歸牛二管，他是張主任的小舅子，倆人穿一條褲子的。”
“伙食錢全叫他倆貪污剋扣了。可苦了我們這些學生……”
羣情洶洶，牛二的大白肚子一個勁兒哆嗦，魂衫像打擺子似亂抖，肥腦殼沁出豆粒大汗珠，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我……我……我……”
澤元兩眼盯着牛二，慢慢問道：“牛二，不要緊張，請說清楚，食堂的賬目究竟有什麼問題？”
牛二嚇得滿臉都白了，茫然地不講話，看看張宏發，又看看澤元。
“校長在問你話，快說！”圍觀的學生吼開了。
“米，米，是陳年老米……陳年老米，一塊錢五擔，五五擔……”一股尿*直衝衆人鼻子。
“牛二尿褲子啦！”站在牛二背後的瓜子臉女生叫道。
“你這個雜種，該打！該打！”幾個男學生掄起拳頭打牛二，用腳踢牛二屁股。
疼得牛二嗷嗷直叫。
澤元知道被激怒的學生動氣手來，會打上傷打死牛二的，那樣事情就鬧大了。他厲聲喝道：“不準打人，都住手！”
同學們被澤元的威嚴喝聲鎮住了，收手了。
“同學們，本校長宣佈，這三年的伙食賬目一定要查清楚。各班級同學回去，利用午休時間每班選一名同學組成清帳委員會，到庶務處專門清理近三年以來伙食帳。”澤元宣佈道。然後他又叫兩名身高馬大的男學生：“你們兩位同學把牛二帶到四樓校長室等我，我還要問話。”
“是！”兩位同學帶着牛二走了。
澤元對瓜子臉女同學說：“你去請教務主任和訓育主任去校長室。”
“好的。”瓜子臉女生笑笑，走了。
澤元對圍觀的學生說道：“同學們，本校長宣佈食堂伙食賬目一定會查清楚，校方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交代的。”
學生全都鼓起掌來，表示歡迎。
下午，澤元請教務主任陳炳世、訓育主任葉濤到校長室坐好，讓牛二和張宏發站在屋中間，開始問話。
牛二見校長動真的了，全然沒有往日財大氣粗的囂張傲慢，蔫頭耷腦，竹筒倒豆子似的把過去的事情合盤倒了出來。原來，他每月共收學生伙食費共有五百多塊，學生每月吃掉僅一百二三十塊，餘下的錢全用來私分了；補貼中竈七、八十塊；小竈十塊；年底給校長五百塊。庶務主任二百塊，自己私吞一千多塊。
“張宏發主任，你說不知情，這是咋回事？”澤元聲色俱厲喝問道：“你們郎舅二人狼狽爲奸，把學生的活命錢，剋扣私吞，還有一丁點兒禮義廉恥嗎！”
張宏發冷汗直淌，他不住地擦，無奈汗冒不已，不住地說：“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澤元皺皺眉，不屑說道：“張宏發，你放心好了，這也不至於死罪。但是你必須停職反省，準備退賠。全賠了，可保職位；否則就只能開除！”
“是，是，小的全賠，全賠。”張宏發如獲大赦，不住點頭表示認罪。
“牛二，”澤元喊道。
“小的在。”牛二渾身一哆嗦，雙膝一軟，跪在地上了。
“起來，現在是民國，咱們不是衙門，是學校，不興跪地。”澤元厭惡這種人，“男人膝下有黃金。”
牛二慢慢站起，不住地哀求道：“校長大人，高擡貴手，饒了小的吧。”
澤元聲音不高，卻字字擲地有聲：“從現在起你就去學生的清帳委員會老老實實把這三年的賬目講清楚 ，該退多少就退多少。不能隱瞞，不能亂講。老老實實講清楚，至於以後如何處置，依你退賠多少來定。”
“是，是，小的一定老實照辦。”牛二連連答應。
澤元叫張宏發、牛二退下去，然後對陳、葉二人說：“陳主任、葉主任，本人這樣處置，妥當否？”
“太好啦，校長，公正廉明，不愧*英才！”葉濤豎起拇指叫好。
陳炳世卻搖頭，說：“校長，這事處理得雖好。不過，還有一事，恐怕校長還得仔細斟酌。”
“什麼事得仔細斟酌。”澤元十分奇怪，問道。
陳炳世不緊不慢說道：“校長剛纔聽見了，牛二交代他每月給中竈補貼七、八十塊。”
“不錯，有這麼回事，又如何呢？”澤元不明白這裡的蹊蹺。
“每位先生在中竈伙食費每月是二塊，這是從學生伙食中剋扣出來的呀。”
“豈有此理！先生吃學生，實在太荒唐。俗話說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軟。先生吃學生，還有一點師道尊嚴可言嗎？不行！這個陳規陋習非改不可。”澤元斬釘截鐵地說道。
“校長，你做的，講的，都正確。怕只是討好了學生，得罪了先生，擺不平喲。”陳炳世爲人謹慎，接物待人面面周到。
“不會吧，爲人師表，首先要公正廉潔做表率。如何能貪圖蠅頭小利，自毀形象。”澤元自信能說服先生們。
澤元叫全校老師召集到圖書館大閱覽室開會。他站在前面表情嚴肅語氣沉重地宣佈：“諸位先生，經查實本校學生食堂庶務兼伙食管理員牛二利用其職務方便剋扣學生伙食，賤價買進陳年老米，低價買進粗菜肥肉，從中貪污且數額巨大。爲了逃避責任，他長期賄賂前幾任校長和現任庶務主任，是可忍孰不可忍！對於貪污分子必須加以罰責懲處。本校決定由學生選舉組織清帳委員會徹底清查近三年伙食賬目，牛二必須退清全部贓款。庶務主任張宏發停止反省，退賠全部收受的賄賂款。所退錢款一律迴歸食堂，補進伙食中，任何人不能佔用。至於二人去留，視其退賠情況而定，賬目弄清之後再定。牛二爲了堵住大家嘴，假作大方，將學生伙食費中錢款提供免費中竈食堂用餐，這是他小恩小惠收買先生人心的卑劣伎倆。先生們每人每月區區二元錢的中竈食用費用其實是揩學生的油，實損先生們師長之形象，可謂斯文掃地。本校決定撤銷中竈，先生們一日三餐改由學校對面芙蓉飯莊包下來供應，標準依舊每月二塊。不過這二塊由先生們自己掏腰包罷。憑心而論，你我都是先生，爲人師表，第一要緊的就是公正廉潔。己若不正，何以正人。我以爲爲了區區二塊錢蠅頭小利，自毀形象，斯文掃地，如何面對天真爛漫的學生。先生們，我的話可否讓大家心服口服？”
底下四十七八個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沉默無語。澤元耐心地等先生們表達意見。
過了十來分鐘，數學組的齊老師站了起來，說道：“校長查伙食，懲辦牛二，先生們都贊成。剛纔你講的，也在理，我們心服口服。不過二塊錢的中竈，管三餐伙食，對於校長您可能沒啥問題，然而對於先生們卻是個大問題。”
“齊老師，有話儘可講清楚，是什麼大問題？”澤元知道齊老師在先生當中很有威信，確實想聽聽真話，所以請他講個清楚。
“校長，你知道我們每位先生每月薪水是多少嗎？”齊先生問道。
“不知道，因爲我到省立武一中不滿一月，自然沒看過先生們的薪金單。”
“校長，省立武一中是全省學校工資最高平均每位先生工資是三十塊大洋。這三十塊大洋，上養老，下養小，買米買菜、付房租、油鹽柴米醬醋茶，處處要錢，一個月下來緊巴巴的。你現在削掉這二塊免費三餐，又要我們自費二塊餐費，裡裡外外我們每人要多支出四塊。這四塊對校長您，是微不足道的小數，而對我們卻是剜心挖肝呀。”齊老師說得很直率。
“不對吧，每位先生都是高中教師，月薪應該是五十塊大洋。廳裡教務處會計說過省立武一中每月所給款項二千六百六十塊，分文不少。”澤元大爲驚奇，問道：“難道有人做了手腳？”
陳炳世是老人，自然之道其中緣由，說：“校長，會計說給省立武一中的確是二千六百六十塊，分文不少。校長有所不知，全省其餘學校、武漢全市中學教師薪水平均爲二十五塊。省政府視爲五十塊，那只是水中月，畫上餅，看得見，拿不到。自本校民國三年成立以來，先生都只有三十塊，主任四十塊。校長您的薪水是一千塊！”
“啥子！校長一千塊！”澤元委實大吃一驚，這不是和當年西安時自己當中將高參一樣價錢。實在讓人不可思議，“憑什麼校長這麼多？”
下面的先生們竊竊私語議論起來，從來歷任校長的都沒說自己拿多了。有人說澤元不會多拿錢，當校長都是嫌少不嫌多的。有人說澤元是好人，知道拿多了錢，都是盤剝先生的血汗錢。
澤元在心中算了一下，問陳世炳：“陳主任，撥入省立武一中只有二千六百六十塊，我給每位先生提薪十塊，主任提十塊，職員工人提八塊，行得通嗎？”
“要是那樣提薪，你就只有五百塊的薪水了。是不是太虧校長您啦。”陳世炳答道。
澤元微笑道：“少拿五百，我心安理得，何樂不爲！”
他站起來，鄭重宣佈道：“本校長現在決定，‘不能既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本校從本月起，每位先生加薪十塊大洋，主任也加薪十塊，工人加薪八塊。”
衆人都呆了，鴉雀無聲。突然有幾位青年先生喊道：“校長萬歲！”
齊先生問道：“校長說話可真算數？”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本校長言必行，行必果，從來說話都算數的。”澤元斬釘截鐵地說道。
“謝謝校長！”齊先生帶頭鼓掌。
其餘的先生們也都上前來與澤元握手致意。
省立武一中不只是所有公立學校的龍頭，其教育質量在全省都是首屈一指的。正因爲如此，澤元的這個決定在教育界中引起巨大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