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嬌小單薄的背影,矗在窗邊,似一陣風便可把她帶走。近看,那張沒有血色的面容,那消瘦的身子骨。細長的手,緩緩伸出貼在玻璃上,憂傷地透過窗子瞭望外面的世界。
聽到身後開門聲,愧疚感涌襲全身,無力道:“媽,女兒有愧你們。”
“說什麼話呢,什麼有不有愧,是媽沒好好地照顧到你。只要有一線希望,媽是不會放棄,哪怕是砸鍋賣鐵,也要治好你的病。”
“兩年了,該來了早就來了。時間磨得起,可我磨不起,家裡磨不起。”
“傻孩子,不要說這喪氣話,媽媽爸爸還有你弟弟,你忍心讓我們難過傷心,沒有你,你要讓我怎麼活,放棄自己就等於放棄媽這條命。不要放棄自己,不要有這種想法。”阮媽媽放下手中洗好的水果,緩步挪到女兒的背後,深深的凝望着她,一股難言的情緒壓住心頭。
“鳳兒,也許再過幾天就有配對的骨髓,兩年了,不要輕易放棄自己好嗎?希望總是在你放棄的那一刻出現,鳳兒相信自己,相信媽媽,好嗎?這個家庭有你才完整,媽媽不想失去你”阮媽媽眼角噙淚,悲痛懇求道。
“我知道了。”阮艾愛眼前一片模糊的風景,始終沒有回頭看。
她怕自己回心轉意,會嘗不夠溫熱的米飯,會貪戀溫暖的懷抱,會撫摸不夠的雙手,會聽不夠責備的話,會看不夠眼角的細紋,會捨不得放開這濃濃的愛意。太多太多細碎的小事,已清晰地銘心鏤骨,她放不下,卻無奈不得不放開,造化弄人。
“媽,爸這幾天很累,下午你去陪陪爸吧,隨便去學校看看弟弟。”阮艾愛道
“嗯,鳳兒,那下午媽就不來了,若有什麼事打電話給我或爸爸。晚飯記得要吃,早點睡。媽明天就和你爸和弟弟過來看你。”
待阮媽媽走後,阮艾愛從牀底下拉出旅行箱,把壓底的運動裝換上,帶上假髮,壓低帽子,戴上白口罩。再從箱內翻出信封和一些錢,手機塞到枕頭下,把信封放在顯眼桌子上。歹準備完後,阮艾愛,擡提步出發,卻頓一下,回眸望着室內的每一物,千萬情緒釀在心頭,最後掃到桌櫃上的全家福,將照片從相框取出,蒼白的雙手摩挲每一個人的臉,眼眶再也抑不住淚流下,小聲抽噎着。她將照片揣入上衣的口袋裡,毅然決然轉身離開。
司機:“去哪?”
“天河潭。”
艾愛站在山麓下,摘掉口罩,仰起頭,漾起微笑,貪婪的呼吸了一大口。二話不說擡腳投身這片林海里。
當她攀爬到頂峰,一切盡在眼中,她發現自己又何其渺小。
鳥瞰眼前的風景,天空靜謐,霞光灑落。四周蔥鬱的山坡,似被抹上一層胭脂。龐博沉穩之氣雲繞山間。不時山風徐來,芳香入心。心中格外寧靜與安祥。阮艾愛感覺鼻間一股熱流,擡手一抹,鮮紅的血液染紅的手指,她哭笑着,淚眼朦朧的望着眼前,鼻間的血泊汩汩而下,濺紅了衣裳,晚霞也更紅了。
她擡起手喃喃道:“好美”她緩步移到斷崖,閉眼,展開雙臂,縱身一躍。抿嘴微笑,同天落幕。
致我親愛的爸媽和可愛的弟弟:
當你們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背起行囊,去探尋世界最後一道風景,我想那裡一定很遙遠,很美麗。像是去了古老傳說之地,可能要去很長一段時間。
想來爸媽應該知道我是一個呆不住的人,遊覽世界各地,登山峰、尋稀物、挑戰極限是我一生在尋找的事了,我愛這份工作。也正因如此,陪伴父母的時間少得幾乎沒有。遊了地球一圈,最終還是回了家。當年負氣而走,只爲了求一份心靜,轉山轉水,回到了那張睡了23年的牀鋪,零星拾憶,窩心的暖和。
出走8年,都不曾想過回去看望您二老。於是撒旦降臨了,她說我時間快到了。很快我患上了敗血症。
託了一身病回到了中國。我在想這樣的我有什麼臉面回去面對你二老。
家鄉變化很大,鱗次櫛比的樓房拔地而起。恍如隔世般,心頭百感悽惻。搜索枯腸摸索回家的路。一扇兒時記憶的門變得更加蒼老了。當你扶門駐足時,我一下就崩堤了,所有的想說的話堵到嘴邊,卻一句也說不出口,“媽!!!”除此之外我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張記憶中的臉,似乎狠狠颳了我一巴掌。我真連禽獸都不如。
當你踉蹌跑到我跟前,顫顫巍巍的伸起那雙黑黝蒼老的手,撫摸我的臉頰,那雙百年迷茫尋找的眼睛,似終於找到歸宿,定格在我身上,我至今仍記得。母親開口的第一句話:“你回來了,你終於捨得回來了”。竟沒有半句責怪,有的只是失而復得的喜悅。我走遍了世界,看盡了一切。世界上沒有一件東西,卻讓我像現在一樣難以平。每想起覺得自己至少還活得像個樣子。
現今的我病魔緾身,不但沒讓您們過上舒坦的日子,反而日日夜夜爲我操心受累,我知道爸媽所承受的痛苦是我的加倍。想到此,內心倍受煎熬。也許我一開始就是個錯誤,我的出生是個錯,我的義無反顧是個錯,我的身患疾病歸家是個錯,我造成的家的困擾更是錯上加錯,沒有一件是對的。我不知道拿什麼彌補我的過錯,從沒想過,家可以如此沉重並幸福着。
爸爸,你的身體還很健朗啊,想起當時你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對我是又兇又惡。現在想想,你是寄予我很大的厚望,一切都是爲了我好。那時還很小,看得很淺,總喜歡和你唱反調。
爸爸,總是有意擺出一副兇惡的臉,我知道,爸爸是個溫柔的人,他是希望,在窮兇惡極前,我們可以躲在他的身後;在我們無法支撐下,可以有個依靠。原諒女兒當時的無知任性。
都說女人容易老,女人來世上是受罪的。爸,媽我就交託給你了 。
父母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完全的自由和追求就沒有了,他們用盡餘生,陪伴你,照顧你,用盡他們一生所積攢最好的經驗,來教導你,讓你茁壯成長,讓你擁有一個美好的未來。你問他們爲什麼這麼做?他們會說:“當我們不在的時候,你可以一個人好好的生活”。
還有我可愛的弟弟,在你尚小時,棄你不顧,讓你在家照顧爸媽,擔起家裡的重擔。姐姐這個稱呼,我不配,你可以怨我,怪我。但我知道你很懂事,我再提出最後一個無理的要求,連我那份好好照顧爸媽。他們很愛你,我也很愛你。請原諒我的再次離去。
我決定去探尋世界最後一道風景。請原諒女兒最後的任性。
繁華紛紛揚揚,無法脫身,沉迷其中,當我耗盡生命時,兩手空空 ,心也空空。支撐這具殘骸,是燈火闌珊處駐門的身影。當明白人生意義時,卻是我悔恨的開始,剩下的日子是自我責備和自我激勵兩種情緒的交鋒,並不斷行使生命的責任。
危在旦夕時,人總是有許多遺憾,遺憾也總是那麼輕而易舉做到的小事。而我的遺憾卻是我這一世無法償盡的懲罰。
如果有來生,我不願在做你們的兒女,我希望可以做你們的父母,用盡我的一生我來呵護你們,愛你們。
愛你們的鳳兒(不孝女)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