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何人亂國
沈丞淺在軟榻上翻來覆去,無論如何也閉不上眼。
是了,這一路上他一直都是和龍辰羽同榻而眠的,與人相擁入睡的日子,早把他養的嬌慣了。如今孤家寡人了,心裡難免空空的。
不過,他卻也沒有法子的。以往和龍辰羽同睡,都是在行軍途中,在外人看來只是兩人關係親密罷了。可如今入了皇宮,若再和以往那樣,怕會遭人口舌非議。
在這個朝代,百姓還不能接受那所謂龍陽之好呢。傳出去了,他和龍辰羽的仕途就完了。
沈丞淺正這麼想着,卻忽然聽門外傳來了敲門聲。隨即,龍辰羽沉然的聲音也悄然傳來:“丞淺,你睡了嗎?”
沈丞淺那時候的感覺,幾乎就和眼前一亮,柳暗花明差不遠了。他連忙披了件襖子,胡亂登了鞋下地去開了門。
打開門後,他看見龍辰羽正身着常服在門外站着,不禁問道:“大晚上的,你怎麼過來了?”
“怎麼,不歡迎我?”龍辰羽淡然一笑道。“我知道,你對靈丘一行向來頗有顧慮,總心神不寧的,我怕你夜裡又想太多睡不安穩,因此過來瞧瞧你。”
沈丞淺卻只道:“若讓人看見了,可如何是好。”
“讓人看見又如何?不過夜不能寐,來找友人聊天罷了,難不成還有罪了?”龍辰羽一笑。“還不快讓我進門去,可冷死我了。”
沈丞淺連忙側了身,將龍辰羽讓進來,隨後又探着腦袋在門外四處觀望了許久,方纔把門鎖上了。再一回身,卻只見龍辰羽不知何時已蜷在自己榻上,圍着被褥將自己裹成個糉子了。
沈丞淺在火爐上給他煨了壺酒,龍辰羽喝下去,身子倒也暖了幾分了。兩人東拉西扯了些閒話,隨後沈丞淺步入正題,道:“將軍,你可覺得這皇宮中,有什麼詭異的地方麼?”
龍辰羽搖搖頭,道:“我們入宮的時候,都已是很晚了,幾乎剛入了皇宮便在這兒歇下了,又能發現些什麼?更何況,這靈丘皇宮內的宵禁可是很嚴的,我也鑽不到空子出去四處查探。”
沈丞淺點頭道:“你還是不要冒險出去的好,若是叫人發現,可是說不清楚的罪過呢。”
“暫且看看明日與靈丘國王會宴的時候,會發生些什麼吧。”龍辰羽淡淡道。“丞淺,或許你的擔心是對的,我南征北戰這麼些年,還沒有一個地方,像靈丘這般令我如此不安。”
白語輕輕側頭,稟退了衆人,隨後獨自進入了靈丘王的寢殿。
硃紅書案上,一身着白綢長衫的黑髮男子正合着眼睡着。白語輕輕取了一旁掛着的一件狐裘,給那男人披上了。
動作雖已極輕,但仍將那男人驚醒了,那男子一把抓住白語的手,片刻後方才鬆了勁兒:“白語,你來了……”
白語俯着身子,輕聲道:“陛下若是倦了,就快些歇息吧,明日還要同北辰使臣在花殿會宴呢。”
那男人也不點頭,只半眯着眼睛玩味望着他。
那身着白綢長衫的男子,便是當今靈丘國新任靈帝,前朝三太子,嚴酌了。
白語讓嚴酌端詳着雙頰微紅,過了片刻方道:“殿下還是快些歇息吧,多注意些自己的身子。”
嚴酌只輕輕攬了他,讓白語纖瘦的身子靠在自己身上,隨後道:“國師,你適才說,明日要與北辰使臣會宴?”
白語點點頭:“是的。”
“這北辰元國和我靈丘向來是相安一隅,互不過問,各自安好。怎麼忽然,就派了使臣到靈丘來了?”
白語微垂着頭,只道:“或許,他們只是來恭賀陛下繼位新君的。”
“若是賀我繼位,他們早該來了。”嚴酌冷着一雙輕佻鳳眼。“我雖是新君,但卻已繼位三月了,他們來訪的原因,不是這個。”
“陛下……”
“我收到臣子暗奏,說那一隊北辰人,是因爲凰陵的莫名失蹤案纔來靈丘的。”嚴酌冷然道。“因爲那些失蹤案太過詭異,當地百姓認爲是靈丘仙人所爲,所以纔派人來此訪查,是不是?”
白語低着頭,咬着脣,半晌才道一聲:“是。”
“國師既然知道這些事,那又準備瞞到何時,才肯告訴我呢?”
白語聽了嚴酌話中怒氣,只覺得心已涼了半截。連忙從嚴酌的懷抱中睜開,跪在地上,道:“是臣辦事不力,還請陛下責罰。”
然而他膝頭還沒碰到地上,便被嚴酌攬住了。嚴酌一把將他摟進懷裡,道:“國師跪我做什麼,難不成,我還會怪你?”
白語面上微紅,道:“臣,也是怕陛下近來太過勞累,便沒有上奏這等小事……”
嚴酌垂了頭,在白語脣上淺淺咬了一口,道:“國師不必太過憂心,本王可是將要平定四方,縱橫天下的四海之主,怎會讓這等小事擾了心神?”
白語微垂着頭,卻只是默然不語。半晌,方道:“陛下有此等鴻鵠之志,先帝泉下有知,定會十分寬慰。”
聽了這話,嚴酌卻只是冷笑道:“我父皇又懂什麼?放着靈丘大好江山,不知如何擴大疆土,只知安於享樂,倒真是荒廢了靈丘這塊仙神之地了。然而,我卻不同,什麼北辰,什麼鬼疆,那些土地,本王早晚都要得到。我要這神州華夏,只餘靈丘一國。”
白語並不答話,只是靜靜看着他。一雙泛着漣漪的眸子中瞧不出喜怒,倒是鱗光微動,似是觸動了什麼。
翌日申時,花殿大宴。
沈丞淺微垂着頭,不敢去瞧皇座上那男人近乎要吞噬萬物的一雙冷然的眸。
他本以爲,既是靈丘國的王,應是會像白語一樣,是個溫潤明逸的人。卻不料那人冷眸之中蘊含的沉着之氣,竟會讓他覺得如此森寒。
只這麼一打眼兒瞧過去,沈丞淺便知,這靈丘王不會是什麼善茬,定是個充滿野心,心思冷酷的人。
花殿正中,嚴酌正沉然坐在皇座之上,身邊白語跪坐在一旁。
沈丞淺坐在龍辰羽對面,此刻正乖乖閉着嘴。他自認有幾分小聰明,可他那點兒智慧,在這種一句話可起風雲的外交場合,可派不上什麼用場。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嚴酌與龍辰羽開始彼此寒暄。
嚴酌先是開口道:“不想北辰新君竟這樣仁德,靈丘不過海面上一塊彈丸之地罷了,竟還勞煩北辰國軍送來如此珍寶,靈丘物資匱乏,卻無以爲報,本王當真羞愧。”
龍辰羽回敬道:“靈丘乃是極樂仙境之地,常年不涉紛爭,但我國國君對此地極是傾慕,此次便有意與陛下交好。”
“將軍回去,還要代本王深表謝意纔是。”
“陛下放心,龍某定會轉達陛下心意,爲兩國交好謀福。”
沈丞淺倒不知,龍辰羽竟會是這樣能言善辯之人。
可兩人言談之間,實在聽不出什麼線索,互相訴說的,也只不過是敷衍的外交辭令罷了。
關於凰陵城中有人失蹤一事,又要從哪裡入手呢?
到頭來,那詭異事件的背後,又終究是何人禍國呢?
沈丞淺不得而知。
他正舉杯啜飲着溫酒,卻忽然聽嚴酌點了他一句:“素問沈大人在戰場上言辭風雲,如今席上,爲何如此寡言少語?”
沈丞淺心下微驚,不知爲何,他總覺得嚴酌這番話語中不存好意。
於是,他只得回道:“沈某此次來了靈丘,方纔知以往眼界之淺薄。沈某本以爲,北辰也算是疆土廣域的大國了,此次來了靈丘,方纔知曉竟有那樣多精巧事物不曾見過,此刻還念着適才經過御花園中那些奇珍異草呢,還請陛下恕罪。”
“沈大人如此溢美之詞,本王又怎會怪罪呢?”嚴酌淡然道。“靈丘又怎比得上北辰地大物博。不過此次兩位既然來了,便也不必拘禮了,隨意在宮中游逛一番吧。”
沈丞淺剛要謝恩。
卻只聽嚴酌又道:
“難道,本王還有什麼,要瞞你的?”
轉眼,又是夜了。
靈宿宮中,沈丞淺與龍辰羽相對而坐,過了許久,沈丞淺方道:“將軍,你說靈帝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呢。”
龍辰羽微垂眼簾,道:“這還聽不出?他定是已知道我們此行前來的用意了,這新任靈帝,和以往不同,不再是那等淡然於世、無慾無求的仙者了。你看他那眉宇之間,分明是有戾氣,有野心的。”
“你說,他會不會對我們下手呢?”
龍辰羽搖搖頭,道:“那倒不會,若我們此刻平白無故在靈丘皇宮內死了,那靈丘就脫不了干係了,嚴酌若輕易殺了我們,會有挑起戰事摩擦之嫌的。我看,如今他還並未萬事俱備,應當不會那般沉不住氣的。”
沈丞淺皺着秀眉,輕輕點了點頭。
龍辰羽瞧他那可憐模樣,連忙將他輕輕攬了,道:“怎麼,你怕了?”
沈丞淺卻不點頭,只道:“如今我算是得知,什麼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了。這等陰謀陽謀的逢迎猜忌,比戰場上真刀實槍更爲可怖呢。”
龍辰羽剛想說什麼,卻忽然被門外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打斷了。
那腳步聲在這靜謐的月夜中明晰的很,沈丞淺顯然也聽見了,站起身子順着窗格縫子向外張望去。
透過那縫隙,沈丞淺隱約瞧見,在靈宿宮外的花壇旁,正站着一名年歲不大的小童,此刻,正嚶嚶哭着,瞧着倒可憐的很。
沈丞淺見只是個孩子,便將窗子推開了,輕聲問道:“你是何人?在靈宿宮外哭噎什麼?”
那小童見了沈丞淺,卻幾步撲到窗下道:“大人救我!這宮裡有妖怪呢!”
“妖怪?”
“是!我剛和水兒走過那條廊子,一回身,他卻不見了!定是被妖怪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