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慶上了出租車,司機是個尖嘴猴腮的人,鼻子下面還稀稀疏疏地留着幾根黃巴拉嘰的鬍子。他一見魏國慶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半大小子眼睛就往出冒綠光,顯然是琢磨着要坑魏國慶一筆。他這形象讓魏國慶感到特別的反感,直接就聯想到了那個不大好聽的詞兒——賊眉鼠眼。
司機把車啓動不久,倆眼珠子滴溜溜地亂轉,方向盤一掰就開始兜起了圈子。魏國慶心說這可真是要闖蕩江湖了啊,剛一出來就被人家給擺了一道,不過這樣的事兒完全難不倒魏國慶,如果一個出租車司機他都擺不平的話,那還出來闖什麼江湖啊?直接回家仰殼子睡大覺去得了。
魏國慶卻不着急發作而是慢條斯理地跟司機嘮起了家常:“師傅,看得出來你是老司機了哈?”
那司機還沒察覺什麼,權當是乘客跟他閒扯淡,就不乏驕傲地回了一句:“啊,那可不是咋地,這一開就是十多年了啊!”
“嗯,那看來肯定是給挺多人都開過車啊!”魏國慶奉承道:“這裡邊有頭有臉兒的人絕對少不了吧?”
司機一聽這小夥子一個勁兒地奉承他,就立馬來了精神,那幾根稀疏的黃鬍子都快撅起來了:“那可不,遠的不說就說近的,市裡的、省裡的領導哪個沒坐過我小耗子的車?就連赫赫有名的輝哥都坐過我的車!一看老弟你就是外地人,輝哥你聽說過沒有?”
這個賊眉鼠眼的司機晃盪着腦袋,要賣弄自己肚子裡的江湖傳聞。魏國慶心想,他倒是真有個無比貼切的外號。“哦,你說的是那個早年間一把砍刀定江山的王明輝輝哥?”魏國慶試探道,他倒要看看這耗子的嘴裡能吐出什麼象牙來。
“哎呀,沒看出來老弟,你還挺有見識。對對對,就是那個輝哥!”司機本來想跟魏國慶賣弄一下的,沒想到卻被魏國慶給吊起了胃口:“快說說,你還知道點啥!”
“我呀,知道的不多,只不過這次來省城就是輝哥派我來的,也不知道是啥大事兒。反正傳話的人說了,要是去得晚了脖子上頭這吃飯的傢伙事兒可能就會搬家啊!”魏國慶裝作驚恐地揉着脖子忽然抱怨了起來:“操!我他媽才十八歲,我可不想就這麼死了啊!!!”
司機有點不相信看了一臉惶急的魏國慶:“你是不是讓人家給騙了?”
“騙?!”魏國慶反問道:“誰敢拿輝哥的名頭騙人?!那是不要命了吧!話跟你直說了吧,是我一個表哥跟輝哥做生意出了點差頭,讓我拿着錢來贖人的,這不……”魏國慶說着從口袋裡把那兩沓百元大鈔給拿了出來。
司機看了那兩萬塊錢並沒有說話,魏國慶看對方有些被唬住了就繼續在那扯淡:“這兩萬塊錢放咱們手裡是個事兒,放人家輝哥手裡算個屁啊?!只不過是個臉面的問題,這兩萬塊錢及時送到輝哥的手兒,那就是保全了輝哥的臉面,到時候啥事兒就都好說了。”
“可是如果因爲別的什麼原因……”魏國慶放低了語調,放慢了說話的節奏:“可是如果因爲別的什麼原因,在中途出現了差錯耽誤了送錢,恐怕輝哥要的就不是這兩沓紅票子了,而是人命!”說到這兒,魏國慶把兩沓鈔票在手上“啪!”猛地一摔,還特意把“人命”兩個字咬得死死的,以示強調。
“師傅啊,我跟你說這些沒啥別的意思,原本我也不願意跟別人說自己家裡的事兒,好說不好聽的。可是誰讓你提到了輝哥呢,是不?你這身上擔着的可是我們那表哥的身家性命啊!你絕對不可能繞我,對吧?”魏國慶假模假式地問道。
那司機顯然已經有些慌張了,他嘴裡應道:“那哪能啊?”腳下卻猛踩了一腳油門兒,出租車慢速表上的指針瘋狂地向右擺着,開了沒一會兒的功夫,出租車直接就飛進了一條小道兒不停地顛簸了起來:“走這兒近,走這兒近!”司機嘴裡不停地嘟囔着,在魏國慶看來,他這並非是說給魏國慶聽,反倒是像說給自己,給慌張的自己打氣一樣。
前後一共過了大概十五六分鐘的樣子,“吱……”剎車片發出巨大的摩擦聲,出租車又靠着慣性飛出去二三十米的樣子才停下來。
耗子趕忙跑出來給魏國慶開門,他顯得很無奈:“兄弟,今天算我倒黴,一大早上的就拉了你這麼個活兒,你說的地方到了,趕緊去辦你的事兒吧!錢啊,你就自己揣着吧,我可不敢要你的錢,你只要不在輝哥面前提我這車、提我耗子這人,我就千恩萬謝了,我就!”
說罷,還沒等魏國慶搭茬,耗子便轉身躲進了車,又是一腳油門兒,直接就衝出去老遠。
魏國慶心說看來這輝哥的名頭真還就不是蓋的啊,自己胡亂瞎編的一個理由竟然就把這叫耗子的出租車司機給嚇成了這副鳥樣子。這讓魏國慶不禁心生遐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有這樣的威名,那也算是汽車軋羅鍋——死了也直(值)了。
魏國慶下了車又步行了十幾分鐘的時間纔到了王明輝指定的地點,他之所以這麼做也是爲了避人耳目。倘若因爲魏國慶的大意,而使得王明輝的住所大白於天下,那後果可就嚴重了。前面我們說了,行走在江湖之人大多都不願暴露自己的住所,馮翰儒這樣的小角色如此,像王明輝這樣的大人物就更免不了俗了。
這地點從外面看只是一處舊的廠區,紅磚紅瓦的五六間廠房,廠房外面也是紅磚砌成的高牆,由兩扇大鐵門將牆裡面的世界和牆外面的世界連接起來。大鐵門被漆成了黑色,兩側門扇上各有一隻拳頭大小的銅獅子,獅子怒目獠牙,嘴裡含着黃銅的門環,想必這兩隻獅子門環當初也是漆成了黑色的,只不過天長日久,兩個獅子被磨出一層溫潤的包漿,兩隻門環也頗爲光潤可鑑。
“鏗鏗鏗!”魏國慶不輕不重地敲擊着門環,傳出黃銅門環與鋼板碰撞時特有的清脆響聲。他看看錶已經九點二十五了,輝哥大概早就洗漱完畢、吃過了早飯,開始忙乎他的大事兒了。剛剛敲過鐵門,門上的一扇巴掌大的四方小窗便打了開來。
裡面露出一雙眼睛,上下打量着魏國慶,魏國慶看得出來這位正是昨天和輝哥一同去紅燈區酒吧的大個子。魏國慶上前說道:“您好,是輝哥讓我來的,這是他老人家給我留的字條。”說着魏國慶將字條從口袋裡掏出來遞給了大個兒。
大個兒也認出了魏國慶:“是你啊,兄弟!等我進去跟輝哥打聲招呼的啊!”
“好嘞,您忙!”魏國慶謙恭地回答着。
不長時間之後,大個兒便小跑着回來,打開了門。這大個兒用拳頭打着魏國慶的肩膀以表示友好,嘴裡頭還不住地叨叨:“哈哈,我大個兒又多了個好兄弟啦!不錯不錯!以後跟着輝哥幹絕對錯不了!”
魏國慶看得出這大個兒體格兒不錯,可若是說到玩心眼子可就不行了,徹頭徹尾的是個實在人。他昨天跟着王明輝對待魏國慶還趾高氣昂,可一旦知道這姓魏的服務生是自己人,他就對魏國慶說不出來的近乎。
進了一間居中的紅磚廠房,裡面的景緻與外面猶如兩個世界,巨大的廠房被分成了很多間屋子,進門就是一個巨大的客廳,整間廠房都是俄羅斯風格的歐式裝修,既顯出了主人雄厚的財力更彰顯了一種高貴的不容侵犯的格調。
房間之內除了輝哥、大個兒和魏國慶之外還有寥寥幾個保鏢,保鏢雖然數量上不多,但是都是膀大腰圓,身量比大個兒差不了多少,看樣子還都是身上帶着功夫的。輝哥穿着一件中式的汗衫正坐在大廳正中央的沙發上看新聞,見大個兒領着魏國慶進來了只是略略一擡眼:“坐吧,正好陪我先看看早間新聞。”
說是早間新聞,可是這一看就是一上午,輝哥的話也不多,倒是大個兒在一旁跟魏國慶聊得火熱,不停地問東問西。中午的時候,輝哥請來了手下的幾個主幹一起吃飯,飯桌上他也只是略略介紹了魏國慶一嘴,說這是新來的兄弟,然後就把魏國慶當成了空氣,一幫人一頓胡吃海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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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輝哥還是沒有搭理魏國慶的意思,只是讓大個兒領着他在這個舊廠區溜達了一圈。這一溜達大個兒可是把話匣子給打開了,魏國慶看得出來這大個兒跟輝哥的時間不短,輝哥已經早就摸透了大個兒的脾氣——嘴大舌長。
因此大個兒自然而然就成了輝哥的傳聲筒,很多事情輝哥說不得的,大個兒卻完全可以傳達給下邊的這些人。不過大個兒也算是粗中有細,極其機密的事兒他也知道守口如瓶,畢竟輝哥的手段他都是親眼所見的,暴露了輝哥的秘密那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從大個兒的嘴裡,魏國慶至少明確了一點,輝哥對他魏國慶這個新收的馬仔還是頗爲重視的。時間久了輝哥的人馬也多了,就有了點幫會的性質,雖然輝哥口頭上說自己開的是公司,但誰都知道他的身份說白了就是一個幫會的龍頭老大。
這個舊廠區裡住着的只是一小部分幫中骨幹,還有一大部分分佈在省城的其他幾個聚點,當然也都隱蔽的極好。這幫會時間久了,掌權的就不止輝哥一人,大權雖然依舊牢牢地掌握在輝哥的手裡,但是幫派一大權利就難免會分散。
幫中的元老難保不擁兵自重,威脅到輝哥的地位,因此近些年輝哥也在年輕一代兄弟裡面扶植了一些有能力的骨幹,和元老們對抗,以求達到一個權利上的制衡。但這些年輕人多半心浮氣躁,沒個十天半月便漏洞百出,不是敗下陣來,就是直接被人家收編成了那些元老手下的重臣。
輝哥着急啊,大個兒從小兒就跟着輝哥,他說輝哥這白頭髮都是這兩年長出來的。這次微服私訪,輝哥就是要在省城裡挖出來個青年才俊,好爲他所用成爲遏制元老們的一大武器,沒想到溜達了一個多月在各個小幫派也看了個遍,都沒有合適的。可誰承想到酒吧歇腳的功夫,竟然被輝哥發現了魏國慶這麼個寶貝!
大個兒這麼一說,魏國慶心裡徹底有了底,輝哥看樣子是要重用自己,可是他王明輝是什麼人?省城裡的頭一份!他說重用誰就重用誰?還不得好好看看,可不能因爲一時走眼用錯了人啊,這個時候可着不得急,大個兒不是說了嗎?輝哥忌諱的就是個心浮氣躁。
晚上無事,吃完晚飯,輝哥便把魏國慶安排到了自己的那間廠房一個拐角的客臥裡休息。大個兒把魏國慶送到屋子裡,悄悄地對魏國慶說:“有門兒!看沒看見?輝哥留你在這間屋子裡住了!這是信任的象徵,更是身份的象徵!”
大個兒轉身離去,魏國慶道了聲謝,便倒在了牀上。也許是因爲牀的質量好,也或許是由於魏國慶太過高興的原因,躺在牀上,魏國慶感到身體說不出的舒暢。他從口袋裡掏出香菸點上,他發現自己漸漸喜歡上了尼古丁的味道。
在淡藍色的煙的氤氳之中,魏國慶彷彿看到了一個未來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