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曦急速地避開直射而來的目光, 想從旁繞道而行，卻還是太遲。她仰望這個近在咫尺的男人，象徵着智慧的寬闊額頭下, 曾犀利灼人的雙目通紅得佈滿血絲, 深深的凹陷下去, 像是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 身上還繚繞着香菸的餘味, 不知怎的，竟忍不住生出幾分心疼的感覺。
他是來找果果的，而果果是被DH挖走, DH這個名字好熟悉，好像在哪聽說過。她想起來了, 聖誕舞會的時候, 凌雲告訴過她, 那次去醫院探病的人就是DH集團的老總，莫非他又弄出了新花樣？如果單單只是個別員工辭職, 凌雲應該不會親自出馬。
事實上，從他踏進家門口道明來意的那刻起，樂曦的心裡就藏着許多疑惑，一直想問，又不好貿然開口, 而果果態度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更讓她怎麼想也想不通。
“陪我走走！”
還是和以前一樣, 凌雲沒給她任何婉拒的機會, 幾近命令式的要求, 樂曦彷彿也漸漸習慣了，這纔是他一貫的作風, 念在小可的事欠了他一個大人情，索性如他所願。
現在時間是晚上八點多，大概由於寒潮的緣故，阻止了不少的蠢蠢欲動，街上顯得異常冷清，對於這樣繁華的城市是難得的安寧，天幕下，淡淡的雲兒伴着一彎新月徐徐升起，像是因爲寂寞而靠近，更像因爲歡喜而追隨。
就在樂曦望着星空發呆之際，凌雲猛地掉過頭，毫不客氣地打擾了她賞景的雅興，感覺到耳邊呼出的氣息，樂曦有點不知所措，心撲通撲通亂跳，還沒來得及反應，一束燈光已經晃得她睜不開眼睛，條件反射地又往他懷裡靠近了些，她渾然不覺，有人會爲這無心之舉而心神盪漾。
“盯着我幹嘛，沒看見有車？走路不看路！”凌雲用教訓她爲藉口來掩蓋自己澎湃的心潮。
本以爲該她來質問，卻反而變得理虧了，樂曦撇撇嘴，悻悻然地在後面越走越慢，突然“砰”的一下，似乎撞上了什麼東西，擡頭一看正是凌雲，直直的立在面前，“對不起對不起！”她連忙道歉。
“想什麼在？”凌雲抱怨道，短短几分鐘，已經是第二次走神了，他不解爲何此刻樂曦比他還要心不在焉，自己是憂心公司的事情，那麼她呢？……
“呃！凌總”，話到這就戛然而止，讓凌雲等了個空。
“怎麼說話吞吞吐吐，你以前不是這樣！”他有些心急，好不容易樂曦從來不會礙於他的身份，總是毫無怯意的想到什麼說什麼，他尤其珍視這可遇不可求的直性子。
“您……您是不是遇到什麼事心情不好？”
您？還以爲是叫凌總，沒想到冒出這麼個字，凌雲鬱悶了，“我很老嗎？”
樂曦“撲哧”一笑，她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公司裡誰不說凌總意氣風發，三十歲出頭的男人跟“老”是遠遠扯不上關係的。而凌雲看着她笑眯的眼睛，翹起的嘴角，心中的晦澀也瞬間消散了，樂曦於他好似有股魔力，就算有再多糾結的心事，只要見到她心情就會好起來。
“你是在擔心我？”
話題到他嘴裡怎麼就變了？樂曦默默垂下雙眸，凌雲便更加篤定了自己的想法，從初識的敵意到現在的主動關心，他總算在這條道上邁進了艱難的一步。
“車上說吧，這裡冷，想去哪我送你。”
“不要！”樂曦脫口而出，上次跳舞就弄得蘇晨風不開心，她不想重蹈覆轍。
凌雲把她的回絕當成了耳邊風，固執地要她在這待着別走開，態度堅定意圖明確，你沒得選，等也得等，不等也要等，這趟是送定了。怎麼有這麼霸道的人？樂曦拗不過他，被硬生生拉上了車。
見她這副狼狽的模樣，回想起那天開車送他回家的情景，凌雲忍俊不禁，繞着彎地提醒她，“要我幫你綁安全帶嗎？”
樂曦二話沒說立馬照做了，連他本人都覺着話裡有太多故意的成分，無奈眼前的女孩因此表現得過於緊張，一臉慌亂侷促的表情，越是這樣他越想再逗逗她，“你還不告訴我要去哪，我直接開回家了！”
啊！樂曦嚇得一身冷汗，趕緊回答“數碼城”。
車子平緩地駛入軌道，她這才鬆了一口氣，但坐在他身邊，始終有些不安，不停地動來動去，惹得凌雲在注視前方路況的同時還要持續關注她。
“座位上有東西扎你？”說得樂曦刷的一下子臉紅了，這招很靈，她終於安靜了下來，凌雲接着問，“這麼晚去數碼城給男朋友送吃的？”此時無聲就是默認，她隨身的保溫瓶就是最好的證明。
“樂曦！”
“啊？”凌雲冷不防的急剎車讓她心中甚是忐忑。
“娶到你真幸福！我也想有個給我煲湯的女朋友”，他感嘆地說。
幸好這會樂曦的頭腦還算清醒，她細細琢磨着這句話，凌雲怎麼會有這樣的感慨，他是有女朋友的，生日的時候去他家給他慶祝，生病了在醫院照顧他，奇怪！“凌總，你女朋友呢？”
這下把他問到了，凌雲知道她指的是凌楓，儘管他很想給她澄清，卻還是忍住了，總覺得時機不夠成熟，弄不好會適得其反，於是扯了個謊，“女朋友家在國外，不經常回來！”
“哦！”樂曦會意地點點頭。
“如果有些人一再對你出爾反爾，你會怎麼辦？”
“呃？”雖然不明白怎麼說到這個，可是樂曦的思維還是跟着一起跳躍，她自陳己見：“那要看是什麼事了，如果小事一樁，就算了，要是很過分的話，我會反抗或者直接不理他。”
回答完問題，樂曦像學生等待老師評判一樣，認真地看着他，想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答對，是否和他心中所想對上號。
凌雲其實也還在猶豫，他沉默了一會，再次把車發動了。一路上，他把事件的前因後果如實相告，包括剛剛在白領大廈樓下接到的消息——肖逸在得知他親自上門說服這三百名員工之後，又增加了一倍的薪水，誓要與他一鬥到底，而大部分向他承諾過要留下的人，抵禦不了DH開出的誘惑，最終選擇了背信棄義，這裡麪包括她的同學任果果。
“那你打算怎麼辦？”樂曦擔心地問。
“我在等個電話，不到最後時刻，不想走這一步。”
她的生活與商場的波譎雲詭從不搭邊，但有點基本常識的人都知道，凌雲的最後決定至關重要，可能關係整個公司的命運，而她在意的並不是這些。
“我引咎辭職，這是最壞的結果”，凌雲未卜先知，預告了她最關心的內容。
“我覺得不會，我相信你一定能處理好！”爲了堅定他的信心，樂曦故意加重了語氣，這份鼓勵對凌雲來講太及時也太珍貴了，暖暖的直達心底，印象中，好像是樂曦第一次給他加油。可是，如果最壞的結果發生，他和樂曦還可以做朋友嗎？明知多此一問，卻還是忍不住想確認一遍。
“當然可以了”，她不假思索的肯定，眼神裡透露着不屑，凌總小瞧人，我有那麼勢利嗎？所有的心結都打開，凌雲如釋重負，開懷地笑了起來，然而沒過多久，他的眼眸中就閃現出些許失落，前面拐角就是數碼城，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他把車停在了路邊，樂曦早已做好下車的準備，都說機遇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凌雲就是最好的例子，他看了下躍入倒車鏡的幾個字，飛快地叫住了她，“等一下，幫我個忙行不行？”
樂舞琴行！沒弄錯吧？樂曦被凌雲搞糊塗了，而他恰恰不給任何反應走了進去，她只好跟在後頭，和他一起接受迎賓小姐的禮遇，“先生、太太，請隨便看看。”
太太？樂曦驚訝地瞪着這個年輕的小姑娘，想極力否認，卻不知該稱呼正合某人心意，豈能讓她破壞這個美麗的誤會，牽起她的手堵住了那句要說還沒說的辯白，私下給她遞了個眼神，告訴她公衆場合給點面子，哎！只好認栽，誰讓自己欠他人情呢！
“幫我試試這臺鋼琴！”
還沒等樂曦坐定，推銷員就開始滔滔不絕了，從各種專業的角度，全面地介紹它的優點，是如何物超所值，說得天花亂墜，她依然雲裡霧裡，一般這種情況避之不及，何況這方面她確實懂的不多，琴是小時候學的，那時候小，學東西沒那麼多講究。
約莫十分鐘過去了，凌雲終於優雅地遣走了熱情的推銷小姐，坐到樂曦旁邊，讓她彈首曲子聽下，要是滿意，想送給以後的女朋友。
“以後？”樂曦向他求解。
“我的意思是，以後她回來再送給她”，似乎合情合理，樂曦也沒再追問，可是以前學的那些東西大多還給老師了，她思來想去挑了個自認爲最得心應手的。
修長白皙的手指觸動琴鍵，琴聲悠悠從指間緩緩流淌，一曲秋日的私語，勾起他繽紛的思緒。向誰私語？他常常會有這樣的困惑，這些年來，在需要傾訴的時候，卻找不到一個可以私語的人，命運往往就是這麼不公平，有的人苦苦追尋，卻一無所獲，有的人又無需付出，卻垂手可得。
樂曦，爲什麼不讓我早一點認識你，這樣我的生命不會再有陰暗，會是滿滿地陽光裝也裝不住……而他又不得不感恩，造物主是仁慈的，走了不少彎路，卻還是讓他們遇見了，樂曲轉至高*潮部分突然停了下來，跟着是樂曦認錯的聲音：“後面的我忘了！”
凌雲憑記憶摸索，手指穿梭在黑白曲線間，從急速的高&潮直至一首曲畢，一氣呵成！這一幕，樂曦看得目瞪口呆，凌雲的解釋卻輕描淡寫得多，僅此一曲而已，也確實這麼湊巧，他只跟凌楓學過這首曲子。
“曦曦，真的是你！我說怎麼等這麼久還沒來。”
見是蘇晨風，樂曦蹦蹦跳跳地奔了過去，不知不覺他都下班了，沉浸在音樂裡，竟然忘了時間，這時，尾隨出現的凌雲讓蘇晨風很是詫異了一番，怎麼又是他，蘇晨風嘀咕着，不巧正被凌雲聽見。
“找朋友幫忙不可以嗎？”
蘇晨風也不甘示弱，“我們曦曦平時工作已經很累了，凌總有事上班吩咐就好了，下班嘛，最好不要打擾我們曦曦休息。”凌雲覺得好氣又好笑，樂曦尷尬極了，生拉硬拽地總算把他揪出來。
“啊？是這樣！”聽完她的解釋，蘇晨風有些懊惱，自責地說，“會不會壞事啊？都不早點告訴我！”
“不會的，醋罈子，哈哈哈！”這回蘇晨風也認了，誰讓他這麼衝動，可如果不是因爲在乎，又哪來的這股子衝勁兒呢？不過這終究是件好事，小可一直想去工作，苦於沒有機會。
“我不同意！”磊子收到消息的激烈反應實在出乎意料，原因呢？總要給個理由吧，蘇晨風想，磊子還真列出了那麼幾條，首先，這人靠譜不靠譜不清楚；其次就算應聘成功了，他憑什麼保證小可不受歧視，如今她面試都成問題，沒人能看懂她的手語，他不想妹妹再受到傷害。
“面試曦曦陪她去，這個沒問題，不試試你怎麼知道？”蘇晨風和他展開激烈爭辯，雙方爭執不下，還是小可在中間解圍，決定去試一下，這下磊子沒有辦法，只好答應再慎重考慮考慮，這件事就這樣懸而未決，而天一集團辭職風波在次日清晨，也仍未塵埃落定。
一大早，凌雲前腳剛進辦公室，那班董事後腳就闖了進來，秘書攔都攔不住。
“凌總，公司人員集體辭職，天一形象大損，股市持續下跌，你要給我們董事局一個交代”，領頭的王總率先發話了，後面隊伍跟着嚷嚷起來。
“兩個小時之後，董事局會議，我會給你們一個圓滿的答覆。”
還等兩個小時？黃花菜都涼了，股市不知道跌成什麼樣子，這幫人馬不依不饒，一定要他拿出方案，凌雲無奈，再次向他們保證，如果公司有任何損失，他一力承當，“挽不回局面，我引咎辭職！”
話已至此，他們也只好作罷，此時馮殊已經等在門口，凌雲招呼他進來，吩咐道：“馬上通知媒體，我要搶在肖逸之前召開新聞發佈會，宣佈這個決定！”
“好的，我即刻去辦！”冬日的陽光從窗戶射進來，照在凌雲自信的臉上，他提起了電話，按下了那個久未聯絡卻爛熟於心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