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晨, 寂靜而惆悵，空曠的大街曉霧還未散盡，不多見的幾位路人形色匆匆, 偶有眼神交流卻毫無任何意義, 彷彿沾染了這清冷的氣氛, 陳年老葉也湊熱鬧似的, 夾雜着些許疲倦與迷茫, 紛紛從挺拔的枝頭簌簌飄落，像極了凌雲此刻的心情，他一頭鑽進這刺骨的冰涼裡, 藉以平撫不安的思緒。
他們相約在市中心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見面，這個地方他並不常來, 儘管能遇到不少生意上的朋友, 但如此奢華的環境始終讓他覺得有點格格不入。從內心來講, 他更偏愛坐在安靜舒適的角落，一邊喝着咖啡, 一邊欣賞各色人物動人的表情，而這裡流動的永遠都是些帶着相同面具，猜不出喜怒哀樂的特殊羣體，迎面而來的肖逸就是其中一位。
“凌總很準時嘛！”話音剛落就響起了他標誌性的笑聲。
禮貌的握手之後，他們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室內氣溫陡增讓凌雲略微有些不適, 他解開了風衣的扣子。
“先生, 您好, 請問喝點什麼？”
“黑咖啡, 謝謝！”坐定片刻，他稍稍輕鬆了一點。
“沒想到凌總不僅處事風格特別, 連喝咖啡的口味也與衆不同。”分不清是訕笑還是誇獎，凌雲微笑着保持緘默，直到令人生厭地客套攻破他的底線。
“不知凌總今日找肖某所爲何事？”
對付這種繞圈子的伎倆，開門見山是最好的辦法，“我爲什麼而來肖總應該比我更清楚，你我之間的競爭無謂扯上那三百名員工的利益。”
肖逸聞言即刻矢口否認：“凌總此言差矣，肖某正是爲這些員工着想，才高薪聘請他們到鄙公司參與溫泉項目的開發籌建。”
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凌雲不禁失笑，肖逸被這不明意味的笑聲弄迷惑了，“凌總覺得好笑嗎？”
“不好笑嗎？”他反駁道，“滿世界的人才，肖總偏偏對天一集團這三百人情有獨鍾……”哈哈哈，肖逸也跟着笑了起來，似有欲蓋彌彰之嫌。
不過很快，他就開始故作樣子的擺事實、講道理，列舉這個世界有多殘酷，商場競爭何其激烈，表明他這麼做完全符合遊戲規則，這是件兩廂情願雙方互選的事情，讓他大可不必操心。
如果真有這麼簡單那便相安無事了，恐怕這招只是以打擊自己爲目的，管用還好一旦出什麼問題，遭殃的肯定不會是肖逸，爲此他想做最後的努力，“真的沒有商量的餘地？”
“凌總是在求我？”
……
話已至此，他深感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招呼服務生買單準備離開，臨行之際，肖逸攤出底牌，“凌總，三天之後我會召開記者招待會，這是你最後的期限！”
走出令人窒息的空間，凌雲頓時覺得舒服了不少，此刻，範義和馮殊已經等在了門口，正當他要上車的時候，忽然聽到後面有人叫他的名字，聲音裡帶着幾分猶豫，似乎想讓他聽到，又怯生生地怕被發現。他轉過身來，看見了緊追其後的汪子璇。
她上前一步拉住了凌雲，“現在有空嗎？我有事想跟你說”，上次專程去公司找他沒見着，這次當着面總不能拒人千里吧。
從車裡探出腦袋的馮殊看到是這個情況，立馬縮了回去。她的突然出現着實有點意外，但凌雲表現得異常冷靜，迅速抽回了被挽住的胳膊，讓她有事直接說就行，不用另覓他處。
“至於對我這麼冷淡嗎？”
凌雲露出一絲苦笑，所有的熱情都在逝去的時光裡耗盡，現在還能做什麼？恕他無能爲力，再次掙脫了她，“肖太太，請注意自己的身份。”
不管曾經多熟悉的人，被冠以這種稱謂也會變得生疏起來，可汪子璇不甘心，雖然當初是自己先提出結束，但她清楚那時凌雲是愛她的，“真的這麼絕情？一次機會都不給我！”
世事就是這麼奇妙，好像穿梭在一部蒙太奇電影裡，單單換了下場景，臺詞沒變，而說的人換成了汪子璇，二人就這樣不冷不熱地僵持着。
“凌總可以走了嗎？”馮殊適時爲他解了圍。
從昔日的畫面回到現實，凌雲亦覺得和她已無話可說，道明有事要辦就急忙上車了，汪子璇搶在車子啓動前，抓住了即將合上的車窗，“凌雲，我來是想告訴你，肖逸他不懷好意，你自己小心點！”
“謝謝！”
轎車疾馳而過，誓要把前塵舊事一股腦拋在身後。
車裡霎時變得很安靜，每個人都懷揣心事，縱有滿肚子的疑問，但該彙報的事情不能耽擱，“凌總，這是你昨天要的東西，我已經統計好了，一共有306人，他們的詳細資料都在這裡，還有辭職信。”
凌雲接過馮殊手裡的名單，從頭至尾仔細地翻查了一遍，還沒等他開口，範義已經猜到他下一步計劃，想來自己別的忙幫不上，但幫着開下車，分擔一下也是好的，於是主動提出來，接下來的三天他會一直隨行，直到凌雲說服所有員工爲止。
馮殊也生怕自己落下，堅持要一起去。感動不可名狀，凌雲把這些默默地記在心裡，“謝謝你們！不過這是件大工程，一個人怕是撐不住，我們換班輪流開車，盡人事聽天命了！”
三人相視而笑，範義從他的口氣裡聽出了弦外音，語重心長地說：“凌總，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們一定能夠度過難關！”凌雲會意地點點頭，必勝的信念更加堅定。
車行駛到一個小超市前停住了，範義指了指前面的一條巷子，“老郭的家就在裡頭，我和他有點交情，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凌雲婉拒了，“我一個人上去就行，你們在這兒等我。”
穿過那條狹窄的小巷，凌雲來到老郭家，開門的正是郭榮軒，見他到訪驚訝不已，連忙請他進屋，又讓座又沏茶，嘴上也不閒着，“凌總，您真是稀客！”
他四下看了看屋裡的環境，牆上的全家福照片上有九個人，這應該是個多口之家，而簡單的裝修陳舊的家電告訴他，這個家的生活還很拮据。
端着熱茶，凌雲的心頭開始泛酸，言辭懇切地說：“老郭，這是您的辭職信，我今天來是想請您留下，有什麼難處您告訴我，我能力範圍內一定幫您解決。”
郭榮軒伸出顫抖手接過信封，眼中泛起了淚光，“我對不住您，凌總！”
原來，DH集團開出了比天一高一倍的薪水招攬他們，像老郭這種資格老、合同期還未滿的員工，DH一併負責賠償他們所有違約金，“凌總，我兒子媳婦都下崗了，家裡還有老人要照顧，我……”郭榮軒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如果這次不是肖逸挑起事端，有些事他可能永遠也不知道，雖然力求做到盡善盡美，有時還是因爲太忙忽略了對底層員工的關心，想到這凌雲愧疚不已，是我的錯！“老郭我只要您留下，其他的都不是問題，我可以出比那邊再高一倍的薪水。”
郭榮軒感激涕零，拉住他的手，“凌總，我無條件留下，您不用挨家挨戶的跑，我有一幫朋友也在這個名單上面，我負責去說服他們。”
“謝謝！”
從郭榮軒家出來後，凌雲不斷反思檢討自己，這種複雜的心情一直與他形影不離，直到第三日傍晚，還剩下最後一名員工，才略有鬆懈，他先送早已疲憊不堪的範義和馮殊回家休息，順便去買了點吃的，然後徑直前往此行最後一站——白領大廈。
在家一邊享受音樂，一邊給加班的蘇晨風煲着愛心湯的樂曦怎麼也沒想到，家裡竟會來這樣一位不速之客，凌雲也驚訝不已，他們異口同聲地問，“你怎麼在這？”
“我住這裡，跟人合租。”
原來如此，這由不得他不信和樂曦是有緣分的，這樣都能遇上，凌雲心中蕩起一陣漣漪，睏乏之意瞬間煙消雲散，“任小姐是住這裡嗎？”
“果果？”凌雲點頭。
“她是住這裡，不過出去買東西了，你找她有事？”樂曦有點質疑他所說的來意。
“用得着跟防賊一樣防着我嗎，也不請我進去坐坐？”這時，樂曦才發現，門只打開了一條縫，剛夠伸出個腦袋，她俏皮地笑了笑，馬上把門敞開了。
“要不要我給她打個電話？”
天賜良機，當然不用，凌雲馬上拒絕她的一番好意，“我等會沒關係。”
他剛邁進大門，就被四溢的香味吸引了，煮什麼呢這麼香！屋裡的女孩見他進來，跟樂曦比劃了兩下就走了，現在這裡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這是？……”
樂曦即刻明白過來，給他介紹說，剛纔的女孩叫小可，她比劃的意思是請他坐，她先下樓了，這些日子經常和她一起，樂曦已經學會了點基本的手語，順帶把小可的身世也交待了一下，苦着臉說：“她挺可憐的，有才華又能怎麼樣，沒有公司願意請不會說話的人。”
“誰說的？”
呃？！不是吧。凌雲的承諾告訴她確實沒有聽錯，“她不是文章寫得不錯嗎，你讓她下個星期一去天一面試，我會跟馮殊說一聲。”
“真的嗎？”樂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過，“這算不算走後門？”
凌雲被眼前可愛的人兒逗得合不攏嘴，“當然不算，說好是面試，不合格不錄取的，但我保證公司不會介意她這方面缺陷。”
太好了！樂曦開心得跳了起來，恨不得立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磊子和小可，不過凌雲接下來這句話讓她高興不起來了。
“有沒有獎勵？”
啊！怎麼辦？樂曦一下子緊張起來，一臉愕然看着他，凌雲愛極了這副模樣，心裡喜滋滋的，卻故意皺了下眉頭，好像在幫着想，應該怎麼獎勵他好呢。
“這樣吧”，凌雲說，“樂曦，你請我喝一碗你煲的湯算是感謝我。”哎，是自己想多了，她爽快地答應了。
就在她盛湯的時候，凌雲掃視了下這個不大的房間，雖說只是臨時住所，卻也被樂曦打理得井井有條，充滿溫馨的氣息，加上熱騰騰的湯，一種家的感覺油然而生。
這時，門外響起了掏鑰匙的聲音，樂曦跑出去一看，果果回來了，於是，趕緊把這事告訴她，心想她仰慕凌雲那麼久，今天找上門了，還不好好把握時機。
可出乎意料的是，果果進去兩分鐘不到，他就起身向她告辭，“謝謝你！湯的味道非常不錯！”送走凌雲，樂曦還替她惋惜怎麼沒多聊會，可果果臉上並未顯示出絲毫的失落。
“他找你幹嘛？”樂曦好奇地問。
“我辭職了！”她回答得乾脆利落。
“啊？沒聽你說過。”
不用這麼驚訝，果果湊到她耳邊悄悄地說：“我這次走運了！”事情的真相居然是她毀約，以雙倍的薪水簽到了DH，現如今凌雲出更高的價格請她留下。
“不要這個表情，這個社會很現實的。”
樂曦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畢竟人各有志，她轉身收拾了下要帶的東西，拿上保溫瓶，就匆匆出門奔蘇晨風的公司去了。
夜幕降臨，寒氣籠罩，樂曦不禁打了個寒顫，當她整理好衣服再度前行時，她看見凌雲在樓下徘徊並未離開，或許是黑夜的緣故，她突然覺得他的身影如此沉重，逼得人透不過氣來。他似乎也察覺到她的視線，回頭，雙目對視的瞬間，他眼眸裡蘊藏了太多的情愫，滿滿地溢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