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訴你,大太太可在這,你要敢對我動手腳,回頭饒不了你。”
許佛綸根本不搭理,舉起槍瞄準她。
“叭——”
她輕輕地比了個動作,眉眼笑得彎彎,故作鎮定的老媽子調頭就跑。
小姑娘們不依不饒,圍過來將去路堵住,“老媽媽,話還沒說完,您可別走了啊!”
許佛綸笑着,看她醜態百出。
老媽子慌慌張張,躲到樹後面,“這可是北平,有王法的地方,你傷害了我是罪大惡極……”
槍響過,樹下跌下個枇杷砸中了她的頭。
老媽子一聲尖叫,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哭嚎。
院子裡沒人說話,看耍猴兒似的。
枇杷在地上滾了幾滾,停住不動了。
許佛綸拎着槍走近,“說起勾引男人,也就勾了你家六少爺一個,別把什麼事都往我頭上栽,要是你家六少顏面掃地,你臉上好看麼?”
老媽子蜷成一團,瑟瑟縮縮往角落裡爬。
許佛綸笑望着她,目光卻往地上瞄,“撿起來,吃了!”
老媽子不可置信地瞪她,屈辱憤怒,可又不敢言語。
“我不但勾引你家六少爺,而且槍法還不錯,你想不想試試?”
老媽子連滾帶爬,將沾了土的枇杷塞進嘴裡,邊哭邊囫圇吞下去。
許佛綸起身,將槍交給小姑娘,“枇杷清熱化痰,老媽媽嗓子眼不乾淨,多吃點對身體好,還想再吃,我這裡是管夠的!”
她離開,小姑娘們讓路放人,老媽子哭哭啼啼,孩子也不接了,大概是告狀去了。
沒過五分鐘,前面派人說大太太接小少爺回家,請許小姐說會話。
許佛綸和陶和貞沒正經見過面,偶爾遇上不過場面上的禮貌,對面坐下來喝茶是頭一回。
“我聽六兒說許公館在修馬場,康家以前也修過,我受不了那個味道,叫人拆了,許小姐受得了?”陶和貞慢悠悠喝過茶,纔開口。
許佛綸點頭,“受不了,推了修池塘。”
“準備養點花草?”
“是的,還買了幾對天鵝。”
陶和貞微笑,“要我說也是,無論什麼樣的女孩子,還是養些花草貓狗的好,打打殺殺終歸還是爺們兒的事。”
站在屏風後面的老媽子,這會不哭了,仰起脖子,頗有些揚眉吐氣的意思。
許佛綸笑而不語。
陶和貞又說,“我們康家雖說是從晚清過來的,但小輩們受的還是新式教育,我反對六兒和你在一起可並沒有強行干涉,所以該有的界限,許小姐最好還是要明白。”
再不明白,這會也該明白了。
許佛綸說,“大太太,我在行政公署做秘書,配槍是職責需要,請您諒解。”
“六兒他爸爸在世的時候,身邊的隨從也是這麼個樣子,我都明白,但是閒暇時間,我看就免了吧!”
陶和貞低頭喝茶,身後的老媽子就到了許佛綸跟前,“許小姐,請把槍交給我。”
談笑之間,就把她的習慣改變麼?
許佛綸靠在椅背上,“康秉欽只要做一天總長,我就不能掉以輕心,他在三四月份經歷過多少次閒暇時間的暗殺,大太太恐怕比我知道的還要清楚,誰敢保證這裡就一定太平?”
陶和貞眉宇間有些急躁,可也不過一瞬,就被笑容代替,“這裡風景不錯,環境優雅,家宅裡也沒有長輩約束教導,但有致命的缺點,就是不安定。”
所以這個致命的缺點,終究還是她造成的?
她笑,還未及說話,陶和貞又開口,“時局已經這樣動盪,六兒身邊還日夜有兇器,我這個做母親的始終無法安心,我對許小姐動粗,並沒有覺得有哪裡不妥。”
站在面前的老媽子見她許久不肯配合,索性直接動手來搜她的身。
許佛綸輕巧地避開,反剪住她一雙手,起身將人摁在了椅子裡,“大太太,康家下人的家教,真是堪憂!”
陶和貞輕笑,“那得看對什麼人。”
“滿口娼婦下賤,這會又對別人動手腳,”許佛綸擡眼,瞧着椅子裡大驚失色的老媽子,“老媽媽,你又自甘墮落了?”
先前在院子裡鬧事的,這會倒在屏風後面,縮手縮腳地藏起來了。
陶和貞皺眉,“下人不規矩,回去自然有人教訓,還是請許小姐將槍交出來爲好。”
許佛綸鬆開手,“等康秉欽回來吧,我把槍給他,請大太太安心,我是不會傷害他的。”
“站住!”
陶和貞怒不可遏,站起身呵斥,“許小姐從小的用度都是我康家的,現在這樣走了,是不是太過無禮?”
許佛綸轉過身,輕笑,“要說十幾歲我認了,可自打進了北平就沒用過康秉欽一塊銀元,您要跟我算賬,全北平都知道十來天前我花掉多少,您是準備還我金條還是銀元?”
“你……”
許佛綸莞爾一笑,“我向來不愛計較身外之物,所以提起來難免有情緒,您別生氣,是我說錯話,給您賠個不是。”
說的再動聽,也不能打消陶和貞心頭的顧慮。
康家的男人就剩康秉欽,身邊卻養着個莽撞粗魯的女人,她無法容忍任何閃失,顧不得失了風度,命令身邊人,“去把她的槍卸下來。”
康家的老媽子動手,許家的小姑娘阻止。
許佛綸站在門邊,穩如泰山,看夠了熱鬧,冷笑着置身事外。
陶和貞再也容不得她在跟前接連放肆,親自來奪她的手槍。
“大太太……”
許佛綸怕傷着她,左右躲閃,架不住陶和貞步步緊逼,修的尖尖的指甲在她手背胳膊上撓出幾道血檁子來,晃神的功夫已經被她摸到了槍托。
陶和貞握住了就沒有撒開。
許佛綸緊緊攥着槍管阻止,又控制着力氣,漸漸地落了下風。
堂屋裡爭吵的老媽子小姑娘,各自要幫各自的人,一窩蜂涌了過來。
鬧得臉紅脖子粗之際,院子外頭又進了人,頭前有個年長的女人緊趕慢趕上跟前行禮,“康老夫人……”
槍聲,恰恰是在這時候響的。
所有的動靜瞬間驚散,衆人眼睜睜地看着請安的女人捂着心口,直挺挺地倒在血泊之中,腿腳抽了抽,再也沒有動彈。
院子裡站着的一撥人緩過神來,手忙腳亂地撲到跟前施救,人早都沒有氣了。
袁蘊君哆嗦着收回手,哭叫了句謝阿嫂,背過臉去,小聲啜泣。
有人認出來,死的是袁蘊君的奶媽。
“大太太……”
混亂已經向着不可遏制的方向發展。
陶和貞臉色發白,昏倒在地,身邊的老媽子一面哭一面喊,“許佛綸殺人了,還把我們太太嚇昏了,大太太身體本來就不好……”
那時候陶和貞已經鬆了手,目光聚集過來時,確實只有許佛綸一個握着槍。
康秉欽接到電話,從公署裡趕回來,得到的結果是衆口一詞。
他去看了母親。
陶和貞躺在牀上,正在吊水,面色蒼白眼神空洞,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不過一句話,“早該讓你把她清理出去。”
反反覆覆地念叨,臉色越發不好。
陪在牀邊的廖亞宜嘆口氣,示意康秉欽出門。
“大嫂。”
廖亞宜低聲說,“媽媽手臂骨折,又受了驚嚇導致情緒不太穩定,我剛纔檢查身體時,發現媽媽食指上有勒痕,到底誰開的槍你最好問清楚許小姐。”
康秉欽嗯了聲。
廖亞宜看了看手錶,“再過五分鐘我就得回醫院,一個小時後還有手術,孩子你先幫我帶着,晚上我來接他。”
她嘆口氣,重新回房間裡去了。
堂屋裡劍拔弩張。
許佛綸坐在椅子裡,直到康秉欽站到跟前來,她才放下茶杯,慢悠悠地擡頭。
他低垂着眼睛,情緒莫名,“我媽手臂怎麼回事?”
“推搡時……”
陶和貞打死了奶媽,驚慌失措間突然撤力,崴了腳,跌倒在地撞上了臺階。
康秉欽沒聽完她後面的解釋,“你推的?”
許佛綸說,“算是。”
他的聲音冷得刺骨,“什麼叫算是?”
她握住的手在發抖,卻坦然地笑起來,“我推的。”
“人是你打死的?”
“不是。”
“殺人的槍,怎麼在你手裡?”
許佛綸擡起頭看着他,“那是我的槍。”
“推人不夠,鬧到動槍?”
她從椅子裡起身,將隨身的槍放在桌子上,“是你媽媽擔心你的安危,要我交槍,不交,只好來搶了。”
“然後你們爭搶之間,殺了人?”
許佛綸看着他沉鬱的眸色,再次解釋,“我當時握着槍管,怎麼動手?”
不是她,那就是陶和貞。
康家的老媽子嚷起來,“就是你殺了人,槍當時在你手裡,我們都看見了,大太太昏過去怎麼開槍,你還敢冤枉大太太?”
康秉欽審視她,表情冷漠,“佛綸,你太讓我失望了。”
失望麼?
沒有啊,究竟做錯了什麼事,要得到這麼句評價?
她也挺失望的,心口酸脹的發疼,只想剖開給他看看,她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
可是,他已經不再相信她了。
反覆地解釋,只會換來讓她更痛苦的指責。
許佛綸點點頭,“那真是太抱歉了,對於你給我按的罪名,我會證明給你看,都是多麼的可笑。”
手槍留在桌面上,她轉身。
康家下人仍舊指指點點,大概是對康秉欽放走她,心懷不滿。
她跨過門檻,卻沒回頭,“這個院子我不會再來,事情結束,我和你一刀兩斷。”
上次天津遇刺後她就說過,再敢將她放棄一次,情分就到此爲止。
所以,她的背影決絕,連隨行的小姑娘們也一併帶走。
院子裡外都是康家的人,可看起來卻像座孤墳。